走出電視臺，我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近兩個小時的會議，讓我的腦袋有些發懵，脖子因此承受了巨大的負擔。

我正放鬆地扭着脖子，社長拍拍我的肩膀趕了上來：“怎麼樣老劉，這兩天辛苦了吧。”

“還行，可能是這兩天呼吸慣了農村的空氣，回來往會議室一坐，還真有點不適應。”我笑着對社長說道。

魯社長把他那因爲半禿而顯得油光發光的腦袋湊到我跟前，壓低聲音道：“堅持兩天。你也知道我們社裡我是最看重你的，在省領導面前露臉這麼好的機會，你說這麼大的好處，我能不想到你嗎？你老劉不上，我心裡過意不去。弄得好了，咱社裡空了有小半年的副社長位置就是你的了。我也知道你這段辛苦，等這兩天忙完了放你兩天假，讓你好好放鬆放鬆。對了，上回漁場的老張給我打電話了，讓咱們抽時間過去釣魚放鬆一下，算是謝謝咱們上回給他宣傳，回頭咱一起去轉轉。”

我臉上笑得跟花似的，心裡卻暗罵這老小子不是東西。提老子當副社長？是你個王八蛋想趁這機會爬到市委宣傳部去吧！說得倒是好聽，老子去年的年假到現在還沒休過呢。回回有事要用人就開這些空頭支票，你大爺的倒是兌現一回啊！老這麼唬人玩有意思嗎？

心裡罵歸罵，嘴上還得客套幾句：“哪啊，呵呵，老總，您這麼體貼下屬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我們採編部肯定堅決完成任務。對了，聽說嫂子喜歡吃梨是吧，您看這回趕巧秀水村的村幹部送了些白梨，我給您也要了一份，上好的白梨，據說是當年貢到宮裡給皇上吃的，回頭我給您拿過來。”

魯禿子假意推辭了幾句，終於“禁不住”我一再堅持，滿口答應，接着屁顛屁顛地跟在市委的領導後面走了。

我他媽怎麼這麼賤呢？真是天生的賤骨頭。

中午回到報社，在部門開個短會佈置任務。

“這次市裡的文化藝術展在市中心的文化館舉辦，總共爲期三天，頭一天省裡、市裡的領導都會參加並且視察工作，後面兩天才向公衆開放。咱們主要要把明天開幕時候的任務做好，每兩個人一組，記好自己要採訪的領導，今天下午提前把電話打到位，預約好採訪的時間。省委的領導由我和小張負責，其他人的任務你們面前的任務佈置單上都寫好了，落實好了就行。還有，現在手頭上的活，今天下午都清掉，明天開始全力報道這次活動。下午小張、小李和小姚跟我一起去場館現場看一下，跟文化館那邊做好對接。最後強調一下，這次市委市政府對這個活動很重視，大家要打起精神把工作做好。咱們年底的獎金問題，就看這次的報道效果了。沒什麼問題的話，散會。”

下午2點，市文化館。

我們走進這座外表看上去有如鴨蛋的建築時，裡面已經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放眼望去，一兩百平米的展廳內燈光閃耀，金碧輝煌，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文化館的工作人員正在忙着佈置展廳，一見我們到來，急忙迎上來，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其實我挺討厭這種感覺，每次跟別人見面的時候都跟見了親人似的，握着手搖得跟搖手扶拖拉機一樣，彷彿不這樣就不能表現自己激動的心情。其實心裡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何必呢。

話這樣說，表面工夫還得做。客套寒暄完一番，我們開始跟着工作人員提前瞭解這次展會的情況。到底是省裡市裡重視的工作，這次展會搞得規模很龐大，動用了整個文化館三個大的展廳，總共佔地四百多平米，參展的作品包括油畫、水墨畫、書法各類作品一共兩百多幅，甚至連省博物館的文物都動用了。整個展廳根據展出的作品內容分爲油畫作品區、書法作品區、攝影作品區等等幾個大區，各個區之間穿插擺放着玻璃展櫃，裡面放置着各類的文物，整個展廳看上去十分高端大氣，當真算得上是大手筆了。

“這裡的文藝作品，都是來自本市的藝術家嗎？”我邊看邊問道，小張則在一旁埋頭苦記。

“70%以上都是本市藝術家的作品，其他的20%來自省裡，另外展出的文物，是省裡和市裡的博物館提供的。”

“咱們這次展覽的主題是什麼？”

“主要是展現文明和諧社會新生活新風貌，也有一些其他的在藝術界反響比較好的作品。”

“那這幅……？”我在一幅油畫前面停下了腳步。新生活新風貌嗎？這幅畫好像不太符合。實在一點地說，在被燈光映照得十分亮眼的大廳裡，這幅畫顯得有些不太協調，就好像一張白皙的紙張上滴上了一點濃黑的墨漬。

那是一幅描繪教堂的畫。

整個畫面的調子十分晦暗，一座頂端帶有十字架的黑色教堂掩映在幾棵落葉紛飛的樹木當中，背後是夜色將至，夕陽餘暉，一羣烏鴉在落日的黯淡光芒中從教堂的頂端撲騰遠去，整個畫面晦暗、沉鬱，讓人生出一股悲涼的感覺。作者的筆觸當中有恣意揮灑的線條，特別是背景的餘暉當中，可以見到如草書帶過一樣的筆觸，讓畫面有一種扭曲的感覺。黑色裡糅進了冷色的紫，又讓整個畫面顯得沉重而有些…..陰森？

“這幅畫是省藝術協會的王會長親自點選的，據說是一個新銳畫家的作品。我們本來也覺得和主題不太合，但是王會長評價很高，說這幅畫的意境很好，藝術性很強，有一種獨特的美感，所以我們最後選用了這幅作品。”

我點點頭，順眼瞄了一下畫作下面的介紹牌。

黑暗中的信仰，作者林莉。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