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幾點燈火，隱約可聞嘩嘩的水聲。
江東軍的幾名小兵已經有些睏乏了，但還是得勉力強撐，畢竟孫策下了死命令，任何一個可能遭到偷襲的夜晚都不許大意。
但是，就黃祖那種慫貨，江東軍就算是敞開了懷抱，他敢出來打麼？
所以，不免就開始發起牢騷。
“主公也真是的，像以前那樣直接上去就幹，多痛快，還得防着他們，真是累死了。”
“誰說不是呢？依我看，就黃祖那種貨色，咱們一千人就可以解決了。”
“唉，害得咱們還得在這兒守夜，人都困死了。”
“嘿嘿，是想哪家的小娘了吧？”
“我呸！從來只有小娘想我，沒有我想哪家的小娘的。”
“吹，接着吹。”
……
聲音漸漸嬉鬧起來，開始討論一些跟濃濃夜色的氛圍比較相宜的話題。比如上次路過某地，那兒的勾欄很夠勁啦，裡面的粉頭很會玩啦，如何盡興啦，等等等等。
嘩嘩的水聲繼續，但似乎動靜有點大。
仔細聽，好像還帶着搖櫓的號子。
幾名小兵停止了說笑，面色凝重起來：莫非，黃祖那廝開竅了，想要硬剛一波？
果然，夜幕籠罩中，能夠看見一排整齊的船隻在接近，看船頭的旗號，寫着大大的“黃”字，是黃祖的軍隊無疑。
“敵襲！敵襲！”
真是活久見，黃祖居然真出動了？！
所有人儘管嘴上很是鄙夷對方的慫包，可真開戰了，還是相當謹慎的，這也是孫策治軍的特點：勇猛，愛衝鋒，但並非無腦，而是訓練有素。
今夜負責巡防的指揮是老將程普。
他是最早追隨孫策的元老，在如今的孫家政權中，年紀最大，爲人粗中有細。待聽說底下人來報時，不覺納悶懷疑。以他對黃祖的瞭解，絕無這種膽色，敢夤夜來犯。
莫非有詐？
“傳令，不許輕動！”
交代不許隨意出擊後，他左右來回轉着圈，思索對策。
夜深了，孫策與其餘幾位頭領皆已入睡，他也不想因爲這點小麻煩就打擾他們，只能靠自己。
周瑜倒還是醒着，不過，那個嘴上沒毛的傢伙，哼！
程普不由自主冷哼了一聲，對於這個年輕人，他是沒有半分好感。就憑藉當初跟孫策是總角之交，如今隱隱然是孫氏政權中的頭號權臣的地位，這讓資歷最老的程普頗爲不爽。如果這種事找他商量，肯定會被大肆渲染，說得自己好像沒半點主意，要靠這個小子似的。
所以，程普思量良久，決定：遠程攻擊試探！
“程將軍不讓追擊？”
得令的兵卒都很詫異，這跟江東軍一向勇猛的風格並不太相符，不過，身爲士兵，服從命令是他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所以，儘管心裡還有疑惑，每個人都還是默默搭起了弓箭，準備來個萬箭齊發。
按程普的想法，如果黃祖決心強攻，肯定會在箭矢下依舊猛進，如果別有所圖，則會撤退，並且，十有八九是爲了誘敵。
“放！”
一聲令下，無數箭矢如蝗蟲過境般齊射。
視野裡的船隻只是隱隱綽綽，並不明顯，所以，大家只能勉強對準來放。饒是如此，船上也中了不少箭。
“子放，這樣未免太冒險了……”
聽着耳畔凌厲的破空聲此起彼伏，感受到船身越發沉重，趙雲不禁面露擔心之色。
林牧笑道：“我道子龍一身是膽，竟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趙雲苦笑：“子放莫要取笑。”
“放心吧，這些稻草人都很緊實，擺放也很有規律，加上我們特地穿了硬甲，兩側還有盾牌護衛，頂多受傷，死不了。”
林牧倒是無所謂，他知道這年頭的遠程攻擊只能起威嚇作用，除非是黃忠太史慈級別，否則，靠射擊要能取得大量擊殺絕無可能。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林牧羽扇一揮：“掉頭！”
而落在箭塔上看的程普眼裡，這無疑就是準備撤退的信號。
“果然不出我所料，想誘敵？沒那麼容易！”他冷笑一聲，下令繼續射擊。
林牧則在船裡深深打了個哈欠：“這趟真是收穫滿滿啊。說起來，今夜守將是誰來着？還真是配合。”
“似乎是老將程普。”
“難怪，老人家嘛，謹慎些是必然的。”林牧點頭笑着吩咐道：“待退開有距離後，便按原計劃說的，跟人道聲謝。嗯，咱們是文明人，要懂禮貌嘛。”
趙雲嘴角一陣抽搐，就這種文明人要是再多一個，估計持身方正的君子得多氣死一打。
拿了人家的箭不說，還特意嘲諷一下，用他自己的話說：人家不要面子的啊？！
江東軍倒是疑惑：“嗯？不追擊麼？”
程普斜晲了一眼發出疑問的小兵，頗爲自得地捋了捋頷下的短鬚，笑道：“去追擊的話，正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了。年輕人，做事不可太沖動吶。”
小兵滿面通紅道：“不愧是程將軍，一眼就識破了對方計謀。”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程普不以爲意地揮着手，臉上卻掩飾不住的高興。
只是，話音剛落，江面上便傳來整齊劃一的吼聲：“謝程將軍箭！謝程將軍箭！謝程將軍箭！”
程普微張的嘴慢慢收攏，臉上的血色則是一點點聚積，有發黑的跡象。
而方纔剛剛奉承的小兵則是大氣不敢出，生怕自己有半點反應不當，被拿來當發泄的出口，緊張地站得筆挺。
這打臉來得很吶！
剛在手下人面前信誓旦旦，對方肯定是疑兵，是誘敵之計云云。
結果呢？
對方轉眼就告訴你，我們就是來溜達一圈，騙點箭回去，壓根就沒什麼伏兵。換句話說，如果按小兵說的追上去，恐怕就是一場一邊倒的大屠殺。
最可恨的，那三聲“謝程將軍箭”怎麼聽都像在罵人：謝程將軍賤！
你才賤，你們全家都賤！
程普終究是受不了這種羞憤，又氣又惱地狠狠將握緊的拳頭重重捶了下去。
然後就是一陣殺豬般的嚎叫，沒辦法，誰讓他忘了，這裡是箭塔，手砸的地方放着一壺箭呢……
小兵默默轉過了身，嗯，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