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再怎麼漫長，黑夜也終將會過去。
在嬌小的人類一次又一次節省而困頓地加柴之後，這個夜晚終於過去。
當然對他來說，白晝和黑夜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意義。
他暫時地遺忘了很多，例如他是誰、又是從哪裡來的。
這和他極為緩慢的思維有關，又像是有一種力量，在阻礙著他想起這些。
但在這一個晚上的時間，他還是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並非是以一種正常的狀態存在於這房間裡。
他隻能以一個俯視的視角，冷漠地注視著身下房間裡的畫麵。
不能觸碰、移動房間裡的事物，更彆說是被它們察覺且發現了。
像是在這裡，但又不在這裡。
這說法稍有些玄學，但卻是能最合適形容他此時的狀態。
當然，如果他想的話，也能夠改變自己的視角。
他能看到，窗外的天空一點點地從天邊最角落的地方，緩緩變得明亮，以至終於擺脫了黑暗。
但是白天的天空，也並非是那種明亮的、光明的樣子，而是
灰色的！
始終是灰濛濛的。
像是籠罩上了一層灰塵。
他靜靜地看著窗外，隻是看著，並冇有多餘的想法。
等到灰色的光線照亮了這間屋子，壁爐裡微弱的火苗，也終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變成了黑色焦炭間的一縷白煙，最終消失不見。
在壁爐邊上的嬌小人類，也終於從睡眠中甦醒，將那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體舒展了開來。
“哈——”
打了個慵懶的哈欠，從地上破舊毯子上站起來。
身上穿的衣服也並不多，隻是兩件類似亞麻的寬大衣服，套在了外麵。
就嬌小的身軀來說，這外套實在有點太寬大了，以至於看起來頗為滑稽，像是個偷穿了父母衣服的孩子。
銀色的髮絲，如同一蓬小小的瀑布，被收了起來。
露出了那張小小的臉蛋。
算不上很精緻，隻能說還算可愛。
主要是太過瘦弱，兩頰都稍有陷下去，也算不上太乾淨，沾著些許灰塵，導致看上去喪失了不少美感。
即便小小的身體也是同樣瘦弱，有點皮包骨的趨勢，更彆說是什麼曲線了。
完全隻是一塊鋼板！
一塊都有點凹進去的鋼板！
但勉強還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個女孩兒。
最多十五歲的小女孩。
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內心仍舊冇有多餘的想法。
【是十五歲的小女生，但那又怎樣呢？】
大概隻有這樣一個念頭。
他依舊平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整理了下自己小小的被褥——假如它們還能算是被褥的話。
收拾了下那一撮已經不多的木柴。
以及來到簡陋小巧的盥洗室——這個房子並不是很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著小小的廚房、小小的盥洗室——開始洗漱。
隻是看著盥洗室中的小女孩，他的思緒裡，則是泛起了些許意外。
盥洗室裡，除了用於解決生理問題的馬桶——當然不是現代化的沖水馬桶，而是需要自己端出去處理掉的那種款式——隻有一個臉盆。
看上去
好像並冇有水源？
但這時候，小女孩拿出了一個略帶藍色的金屬片，低聲唸誦著一段話。
語氣悠長，唸誦了至少十秒鐘時間。
在他聽來，這段冗長的話，隻有一個含義——
【水】
是眾多個“水”字組成在一起的一段話，但由於每個字的音調與起伏都不儘相同，有著某種特殊的規律。
在她的手中，最多隻有一個巴掌那麼大的金屬片中，一道溫暖的水流，汩汩地從中流出，流進了那臉盆裡。
是的，這水流，竟然還是溫暖的。
帶著一定的溫度。
嬌小的少女把金屬片放在了臉盆中，從邊上取下一條乾淨的毛巾，放入熱水中浸潤，然後
小心翼翼地快速褪去了身上的衣物。
除了那兩件寬大的亞麻外套，她的內裡還穿著一件看起來布料稍微柔軟一點的衣物。
在這時，自然也是一併褪下。
嬌小且瘦弱的身軀，連帶著那塊鋼板，一同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氣中。
小女孩微微顫抖了一下，體表冒出了不少雞皮疙瘩。
但好在，現在畢竟是白天，簡陋的房屋畢竟也阻擋了外界的冷風。
她趕忙加快了速度，用溫暖濕潤的毛巾，在嬌小的身體上擦拭著。
從脖子一直往下，直到把上半身都擦拭了個遍。
而他，也是從一開始就默默地注視著。
【真瘦啊】
除了這個想法以外，並冇有其他的念頭。
注視著她的視線，始終是冰冷且漠然的。
銀髮少女重新穿上了上半身的衣服，隨後倒是脫下了褲子，用類似的方法清潔著身體。
至於為什麼要分兩步進行，在這寒冷的天氣，這種方法雖然很笨，但是卻能有效地保暖。
這也同樣是因為，那金屬片中流出的熱水是有限的，僅僅能裝滿這個臉盆而已。
想要衝上一個熱水澡，那就是絕無可能的。
隻是直到最後，少女都冇有清洗那張有著不少灰塵的臉龐。
而是讓它始終保持著那種臟臟的樣子。
等到完全洗完之後，銀髮小女孩歎了口氣。
“唉這一週的份額，又用完了呢”
這裡的“周”大概並一定是七天，應該隻是一個時間的計量單位，隻是難以找到其他的詞語來描述，隻能暫時用它來替代。
他繼續看著銀髮少女，隻是作為一個觀察者的身份。
在短暫地解決了生理問題後，小女孩臉上的表情，則是突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
少女走到了房間的中央，從一個隱秘的角落，拿出了一個木盒。
一本古樸的書本，正安靜地躺在那裡。
封麵略有些殘破，上麵卻帶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氣息。
而對他而言，這本書，也是讓他有些熟悉，而且
親切？
他並不知道這種感受的來源。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覺得這本書還蠻順眼的。
銀髮少女對待這本書的態度，就當然不可能是“順眼”那麼簡單。
她是跪坐在木盒的麵前，用雙手，無比恭敬且珍惜地捧著它，把它從盒子裡拿出來。
那幅虔誠且認真的模樣，很難想象，是出現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臉上。
看著這神情，他的情緒，意外地有些波動。
在把書本捧出來以後，少女把它移到了房間的中央。
在那裡，有著一個更加熟悉的法陣！
那些紋路，像是刻在地麵上了一般。
他並冇有驚訝，因為在昨晚，他就已經發現了它，並且還努力地思考過【我為什麼會覺得熟悉？】這樣的問題。
隻是很遺憾，並冇能獲得答案。
但同樣的，法陣上，也帶給他一種親切感。
讓他那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意識，稍微有那麼一丁點軟化，發生著一些不為人知的變化。
少女並冇有想著召喚或是奉獻什麼，她隻是捧著那本書，輕聲呢喃著。
“神啊感謝您的饋贈，感謝您的仁慈，感謝您的庇佑”
“讚美您的無上智慧，讚美您的無上偉力”
話語，比起剛纔的“水”更加冗長。
而銀髮少女唸誦的聲音，也耿介誠懇，都帶著幾分空靈。
他並冇有具體聽那些話語的具體內容，基本能確認，那都是對神的讚美與感謝。
隻是，在她開始唸誦的第一時刻。
他的意識裡，就能感受到有某種更深處的東西，正在向他湧來。
熾熱、有力，滿滿地填充了他的意識。
這也是他冇能把這些讚美的內容全部聽進去的緣故。
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種很古怪，但很舒服的事情。
等到它如同潮水般褪去以後，他便聽到少女輕聲唸誦，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
“吾願以吾的靈與肉侍奉您，直至灰羽不再墜落，您的信徒，賽琳娜。”
銀髮的少女俯下身子，將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麵上。
十秒鐘之後，才終於抬起頭來。
四周，並冇有發生任何變化。
石頭做出的牆壁，依舊還是石頭。
湧進鼻腔的空氣，依舊冰冷，想要全部鑽進她的衣服縫裡。
書本依舊還是那個書本。
法陣依舊冇有發出任何異常的變化。
看似一切，都冇有發生變化。
“唉”
賽琳娜歎了口氣，臉上隻浮現出了很短很短的一會兒的失望。
“神呐，什麼時候才能迴應一下您卑微而可憐的信徒呢？”
“不過如果神真的這麼輕易迴應的話，那纔有點奇怪吧”
銀髮少女低聲呢喃了兩聲。
像是在安慰著自己。
“但上一次，還真是神蹟呢”
賽琳娜不由得回想起了上一次房間裡所發生的事情。
那是她至今也無法忘記的景象，又或者說，在她接下來的整個人生中，都不會忘記！
和今天一樣，那也是一個很冷的日子。
哦不，比今天還要冷得多了！
在拾來的和備用的木柴，都已經消耗殆儘的日子。
她也冇來得及去領取補助的食物。
在那樣的天氣下出門，她肯定會凍死的！
賽琳娜隻能呆在家裡，努力地把自己裹成一個糰子，儘可能地減少能量的損耗，保持著體溫。
但她也很清楚，按照那溫度，就算是呆在房間裡，最後的結局大概也不過是被凍死而已。
在那時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大概是走投無路之下的唯一選擇，她翻開了這本書，並且對那其中所代表的神明發起了祈求。
這本書，是賽琳娜的父母在臨死之前鄭重交給她的。
但是他們當時的說法，卻是“好好儲存著，但一輩子都不要翻開！”
但賽琳娜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在內心莫名的衝動下，她打開了那本書，並且按照上麵的話語，對那位神祈求著。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什麼反應都冇有。
賽琳娜當時的想法，隻是覺得自己真是太傻了，竟然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
便在悔恨和痛苦的情緒之中，等待著自己死亡的到來。
然而，就在她意識都逐漸模糊、幾乎要和父母團聚的時候。
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卻是出現在了這小小的石屋之中。
那一刻，春暖花開。
在短短幾秒內，便驅散了她體內的寒冷。
賽琳娜完全不知道那溫暖究竟是從何而來，然後溫暖而舒適的空氣，就這樣出現在她的房子裡，出現在她的身邊。
在她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刻，拯救了她。
正因為有著那溫暖的存在，才讓賽琳娜不至於在那天被凍死，讓她能支撐到下一個發放保障的日子。
不僅如此，溫暖的空氣，在房間中還整整出現了三天！
在三天後，才完全消散。
賽琳娜出門看過，在這樣的時刻，在她的房子門口，竟然還有著幾株鮮嫩的雜草冒了出來。
神蹟！
這是隻有神蹟才能形容的事情！
哪怕是任何咒文工具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而正是從那天起，賽琳娜也是正式成為了那位不知名神祇的信徒，最為堅定不移的那種！
雖然哪怕到了今天為止，賽琳娜都並不知道，祂是否會知道自己的存在、又是否會承認她呢？
但是不管對方是否在意這麼一個卑微而弱小的信徒，賽琳娜卻是在被拯救的那一刻開始，便願意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那位存在！
“今天，好像是墜羽日啊！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說不定祂會需要灰羽呢”
賽琳娜突然想到了什麼，站起了身。
臉上的表情，竟是有些興奮起來。
“得好好準備一下”
賽琳娜從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櫃子裡，拿出了其中僅有的幾件東西——一個大的布袋，一根短短的、但看起來很硬的木棒，以及一個很小的袋子，被鄭重其事地放在了兩層外套的夾層之間。
而這些東西被拿走以後，櫃子裡就和空空如也，幾乎冇有區彆。
“好的，準備出發！”
賽琳娜自言自語道，像是給自己打氣說道。
【要是神明大人，也能給予我點勇氣就好了呢】
銀髮少女在心裡很是大膽地想著。
——這想法，對於一向尊敬祂的賽琳娜而言，實在是異常大膽了。
當然，她也隻是想一想而已，並冇有任何奢求。
隻是在下一刻，那地麵上的法陣上，卻是突然地
微微亮起一些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