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幾年前相比，蕭遠征胖了許多，原本那個看起來很是幹練的中年人，現在也長出了啤酒福，顯然是沒有躲過中年發福的定律，好在頭髮還在。

“我說李廠長啊，找你可真不容易！我根據你之前留的電話，給你那個什麼服裝廠打電話，結果沒有人接，後來我找人一打聽才知道，服裝廠倒閉了，然後我又打聽了一圈，才知道你去了什麼電爐廠……”

蕭遠征的話肯定是有誇張成分的，以他的能力，想要找到李衛東，雖然不說是輕而易舉，但也並不困難。

“蕭總，我是真沒想到你會找我！要是我早知道的話，肯定去登門拜訪，哪敢讓你屈尊來青河啊！”李衛東呵呵一笑，接着問道：“蕭總現在還在搞外貿麼？”

“沒有了，去年的時候調到國有資產管理局了。”蕭遠征開口說道。

國資委是2003年成立的，在此之前執行國有資產者職能的代表是國有資產管理局，擁有國有資產所有權、監督管理權、國家投資和收益權、資產處置權等職能，職權是很大的。

民泰外貿本來就是國有的外貿公司，蕭遠征也是國家的幹部，調任到國資管理局也是正常操作。

李衛東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立刻開口說道：“蕭總現在是高升了，不對，不能再教你蕭總了，得叫你蕭局長了！”

“什麼蕭局長，我就是國資管理局的一個小主任。”蕭遠征笑呵呵的答道。

李衛東卻知道，在體制內，“主任”這個稱呼是最“迷”的，你永遠不知道“主任”這是個多大的官。

蕭遠征繼續說道：“李廠長，這幾年不見，你也是家大業大的了，你這個電器廠，規模可不小啊，還要上微波爐的生產線，那可是高端家用電器了。而且我聽說你還有個農機廠？”

“也就是些大點的作坊，不值一提。”李衛東笑着說道。

李衛東倒不是謙虛，在國資管理局的領導面前，他這點產業，還真就跟大作坊差不多。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李衛東纔開口問道：“簫主任，你專門跑到青河來找我，不知道有什麼指示？”

“找你寫篇文章。”蕭遠征開口說道。

“寫文章？”李衛東微微一愣，接着說道；“我又不是作家，寫文章這事情，怎麼也輪不到我頭上吧！”

“這事情還就得你來！”蕭遠征接着說道：“你還記得，咱們剛見面的時候，你跟我講了一些日本的經濟形勢吧！”

李衛東點了點頭，當時爲了讓蕭遠征別輕看了自己，的確是說了一些《廣場協議》之後日本經濟的發展趨勢。

蕭遠征接着說道：“我回家的時候，順口跟我家老爺子提了提你說的那些東西，老爺子覺得很有意思，就讓我整理了一篇報告，回頭拿給他看。我當時也沒把這個當回事，所以就簡單了寫了一些內容，交了上去。

誰知道前兩天，老爺子又找到我，說是那篇報告上預測的日本經濟發展，全都應驗了！於是老爺子就讓我再寫一篇報告，再講一講日本未來四五年的經濟發展趨勢。可我哪懂這些啊，所以就來找你了！”

李衛東心中頓時一緊，他開口問道：“簫主任，你要的這篇報告，是不是又要交給領導看啊？”

“應該是吧。要不然家裡的老爺子，也不至於專門囑咐我，把報告拿出來。”蕭遠征點了點頭。

李衛東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問道：“簫主任，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該問，不過我還是得確認一下，這篇報告寫出來的話，都有哪些領導能看到？這樣我心裡也有個底。”

“我不知道！”蕭遠征嘿嘿一笑，接着說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連我都不知道，那肯定不是一般層級的領導，具體的話，你自己悟吧。”

“我大致明白了。”李衛東點了點頭，隨後開口說道：“那我就寫份詳細些的報告，你從中挑選一些合適的，彙報給領導。”

“別，可別這樣！”蕭遠征搖了搖頭：“我那邊忙得很，哪有心思再摻合這事情，萬一領導要是看中了，再讓我寫個四五篇報告，預測預測美國歐洲經濟發展，我可吃不消！這片報告就由你來寫，用你的署名送上去，我也算跟這事情撇清關係了！”

“我的署名！”李衛東心中一驚，他瞬間意識到，這可是個大機遇！

蕭遠征則接續說道：“我都已經跟家裡的老爺子說過了，當年那份報告，就是按你說的寫的，所以這次就直接讓你署名，以後領導要是再想看報告的話，讓他們直接找你！我呢就不做這個傳聲筒了！”

……

報告是要交給領導看的，李衛東自然要格外的用心。

後世有太多的學者去研究日本經濟的興衰，各種的結論也層出不窮，很多學着的研究分析也很有道理。

雖然學者們對日本經濟的看法是衆說紛紜，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日本經濟真的有一個失去了三十年。

這個說法最初被提出來的時候，還是在2011年，當時日本的經濟學家寫了一本《失去二十年》的書籍，說的就是日本經濟從九十年代到2010年這二十年的事情。

結果到了2020年，日本經濟依舊是那個半死不活的老樣子，所以失去的二十年，也就變成了失去的三十年。

按照蕭遠征的要求，讓李衛東寫一個日本經濟未來四年的預測，大概是寫到1995年。

然而李衛東覺得，只預測到1995年，顯然是太平庸了，他想要在高層領導那裡露臉，怎麼得再大膽的預測個兩年，要預測到亞洲金融危機之前，是比較合適的。

1995年是日本經濟的最巔峰，至少在數字上是最巔峰。

那一年，日本的房地產和股市雖然都已經崩盤，大量的資本都被套住，但是日元的匯率卻來到了最高峰，日本的GDP也達到了5.45萬億美元。

之後日本的GDP便開始下降，三年內狂降五分之一，即便是到了2020年，日本的GDP也只有5.05萬億美元，遠不如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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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均GDP也是如此，1995年的日本，人均GDP是4.3萬美金，2020年是4萬美金，不但沒有增長，反而下降率了十分之一。

對於研究經濟的人而言，預測一個向上的經濟體很容易，按照經濟增長率慢慢向上累加模型就是了，這不算是有本事，隨便一個學經濟的大學生都能做到。

但是能夠預測一個經濟體由盛轉衰，那可就亮眼多了，因爲這不是單純計算一下數據模型而做出的判斷。

李衛東覺得，好不容易有機會在領導面前露臉，估計這輩子也就這一次機會了，乾脆就把臉露的徹底一些，給領導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於是乎李衛東在報告裡，不僅寫明瞭日本經濟所存在的問題，還詳細的預測了未來幾年裡，日本的經濟會出現哪些情況，以及日本政府會出臺了哪些措施，並且預言日本的經濟，會在1995年到達頂峰，接下來就會下降。

經濟學上，類似這種的預測其實有很多，但幾乎都是在瞎猜，沒有能預測準確的。與其說是預測，不如說是博人眼球。

但只要有一個能預測準確的話，大概就會被當成是經濟學大師來膜拜。

……

上輩子這個時候，李衛東已經到日本了，爲了能夠得到工作機會，正在努力的學習日語。

爲了能夠儘快的掌握日語，李衛東一有時間就會盯着電視上的新聞，練習聽力和口語，所以李衛東對這段時間日本時政經濟情況都非常的瞭解。

李衛東花了三天的時間，終於寫完了那份報告，然後交到了蕭遠征的手裡。

“讓我先欣賞一下李廠長的大作！”蕭遠征拿過報告，仔細的看了起來。

“爲了應對經濟可能出現在的衰退，日本政府會對貨幣進行改革，採取大力度的擴張性貨幣政策，對利率進行調整，預計從1991年下半年開始降低利率，降息會連續進行10到12次，四年內將到零利率！”

蕭遠征瞪大了眼睛，接着說道：“李廠長，你這可真敢預測啊，日本政府可是剛進行了五次的加息，我記得現在日本的利率大概是6%吧？怎麼可能降到零利率！”

“沒錯，這是我的判斷，我認爲日本最終會落入到流動性陷阱當中！”李衛東開口說道。

流動性陷阱是經濟學上的一個概念，由經濟學家凱恩斯所提出，指的是一定時期的利率水平降低到不能再低時，或許需求彈性會變得無限大，這時候無論增加多少貨幣，都會被人們儲存起來。

一旦進入到流行性陷阱時，貨幣政策將無法改變利率市場。縱觀全世界，也只有日本進入到了流動性陷阱當中。

蕭遠征則搖着頭說：“現在日本的股市和房地產是出現了下跌，也有很多經濟學家預測，日本會進行降息，但預估只需要降低1%到2%，就足以讓股市和房地產市場恢復。而且日本現在的經濟，始終是保持成長的，怎麼會落入流動陷阱呢！”

李衛東微微一笑：“咱們拭目以待就好了。”

蕭遠征繼續向下看去，眉頭又一次皺起：“預計從1992年開始，日本央行會增加發行債券，預估三年內發行45兆日元！45兆，我沒看錯吧！按照現在日元兌美元的匯率，相當於是……你這裡有計算器不？”

“不用算了，相當於三千五百億美金！”李衛東回答道。

“是啊，三千五百億美金，這怎麼可能！日本去年的GDP，也就是三萬億美金出頭吧！怎麼可能發現這麼多國債！”蕭遠征搖着頭說。

“簫主任，您看清楚了，我說的這45兆日元，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增發的國債，原來正常發行的國債，可沒算到這裡面。”李衛東笑着答道。

“你這種預測，比京城那些經濟學家還不靠譜！”蕭遠征撇了撇嘴，繼續看報告。

“日本政府會實行稅制改革，增加地價稅。不對吧！現在的日本房地產一直在下跌，如果地價稅的話，那麼房地產市場豈不是永遠恢復不了！日本政府怎麼可能做這種蠢事。”蕭遠征開口說道。

李衛東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日本的確是快要徵收地價稅了，這地價稅一直徵收到1998年，不過那之後地價稅只是停徵，而沒有被廢止。

“日本政府會加大對通信、科技領域的財政投入；放款進口限制，減少外貿出超，擴大進口稅適用範圍；調整商品價格，降低能源等公共事業收費標準；建立新的低息貸款激進和特別保險制度；降低企業稅負，促進外來投資。你列出來的這幾條，不知道能實現幾個！”蕭遠征笑着說道。

李衛東所列出來的這幾條，都是九十年代的日本政府，爲了應對經濟泡沫，而出臺的措施，自然會全部實現。

“日本的GDP，將在1995年抵達最高峰，1996年開始將進入到負增長！李廠長，這話你可真敢說，日本經濟已經增長了四五十年了，就算無法維持快速的增長，也不至於負增長吧！”蕭遠征不斷的搖頭，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李衛東呵呵一笑，心中暗道，我還沒預測中國經濟在2010年超過日本呢！要不然得把你嚇傻！

蕭遠征終於翻到了報告的最後幾頁。

“日本股市和房地產市場的衰退，會對日本政治產生影響，自民黨將在選舉中敗北？這怎麼可能！”

蕭遠征擡起頭來：“李廠長，這玩笑可開大了！自從二戰以後，日本一直都是自民黨執政，自民黨怎麼可能選輸！”

“世上沒有那麼絕對的事情，西方國家的政府，搞不好經濟，被選民趕下臺是很正常的，就比如美國的老……”

李衛東猛的話語，他本來是想說老布什，打贏了伊拉克，卻因爲沒有搞好經濟，最終未能連任。

可話到嘴邊，李衛東卻又突然想起，現在是1991年，老布什還沒有下臺呢！

李衛東只好改口說道：“就比如美國二十年代的胡佛總統，就是因爲沒能搞好經濟，所以才輸給羅斯福的嘛！”

“話雖如此，可你這個預測，還是太離譜了！”蕭遠征接着說道：“你這份報告啊，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要是把這份報告呈上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將這當成是笑話看！”

“你找我來要報告，不就是因爲我對日本經濟前景的預測，跟別人不一樣麼！要是我預測的跟其他經濟學家一致的話，那領導直接去看那些經濟學家的報告得了！”李衛東笑着說道。

蕭遠征則擺出一副甩手掌櫃的樣子：“得咧！反正我也就是要份報告，跟我家老爺子交差。笑話就笑話吧！到時候被笑話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