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風暴的中心。

餘永最近心情極其糟糕，專案組的工作已經全部移交。小瞿警花的失蹤，在市公安局裡也形成了一場風暴。有人跳出來指責專案組有問題，明明可以讓海口公安配和調查的簡單案情，卻非要私下采取行動，其背後的目的“其實就是爲了讓領導兒媳去公費旅遊，到豪華遊艇上去玩一趟”，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流言蜚語就更多了，無非就是因爲局裡最近被大清洗後，大把人看餘永不順眼，逮到機會就羣起而攻之。甚至幾位在大清洗中吃了瓜落的副局長，也把氣撒到了餘永和專案組頭上，在黨委會上公開要求徹查專案組這段時間的工作。局長已經是自身難保，市領導的準兒媳居然出差失蹤了，這口鍋不是一般人背得起的。

私下裡，局長暗示了餘永考慮一下調動工作，要麼去省廳，要麼去下面哪個市縣公安局先當個二把手。避一下風頭。

餘永也感覺市局很難呆下去了，因爲專案組的事，扯起來的東西太多，背後已經不曉得得罪了多少人。不過他作爲一個老同志，不僅要考慮自己，還要爲自己的手下着想。至少他老婆是不願意他離開江城的，幾十歲的人了，挪一下就是傷筋動骨的事，又不是高升，沒準到了下面還會給一幫地頭蛇排擠。至於省廳那邊，似乎也有不少妒忌的眼睛，很難有什麼的好的位子安排。

就在餘永糾結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他老婆在上街買菜時，被車給撞了，造成追尾大貨車！等餘永趕到醫院急救室時，搶救醫生宣佈，傷者已經腦死亡。餘永頓時“嗡”地一下，只覺得天旋地轉，長期熬夜加班和巨大的工作壓力之下，積累的亞健康問題突然就爆發了，他一下子昏倒在地。

消息不脛而走，江城市公安系統內部一時謠言滿天飛，好事者和別有用心者火上澆油，一時間整個江城都傳出了各種各樣版本的段子，最後變成了專案組查出驚天大案，被人報復殺害了專案組組長夫人，組長受到幕後老大的威脅恐嚇，心臟出了問題，在醫院當場暈倒。

雪上加霜的是，餘永的女兒打小就對老爸一心只撲在工作上，絲毫不關心家人，還動輒對自己各種無理地嚴厲管束的“軍閥作風”產生強烈的逆反心理，這下子聽信了傳言，認定是父親不聽母親勸告非要得罪人，結果害了母親。這丫頭居然就在病牀前和父親翻了臉，直接把父親單獨扔在了醫院裡，離家出走了！

餘永一夜之間就老了二十歲，對前來探視他的領導和同事們，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肇事司機被抓，對因爲自己搶彎變道而撞擊了旁邊小車，導致人家追尾大車的事情供認不諱，被判刑進了監獄。入獄沒多久，這小子居然試圖越獄逃跑，還打傷了一個獄警，然後就被當場擊斃了。由於這家監獄的領導裡頭有一位是餘永的老同學，所以坊間盛傳這事背後有故事。

身心都已經垮掉的餘永，在出院不久就辦理了病退，對領導和同事的勸說一概置諸不理。他把心思都放在了力圖修復自己和女兒之間的關係上。對於一個曾經業績出斐然、能力出衆、前程有望的老公安，因爲家破人亡，就這樣退出了一線，許多人都替他感到不值，在同事眼裡這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杯具。結果，所有那些攻擊和背後說餘永壞話的人，全都閉上了嘴。連帶的是，餘永的手下也因爲這種中國傳統的悲情文化而受益不少。

一天早上，餘永照例做好了早飯，然後一個人上街去買菜。出院的時候，醫生囑咐他要注意休養，多步行，多鍛鍊，少開車。因此，餘永就和一羣小區的大媽大爺們一起，按時等候超市的接送大巴，然後坐大巴直接去超市買早菜。

從超市買菜回來的時候，餘永剛下大巴，就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小區門口。

“居然是她？”餘永認出了來人，大吃了一驚。

站在小區門口的居然是好久未見的小文女俠！

“你是來找我的嗎？”餘永也不需要任何掩飾，直接走上前，“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想你已經清楚我現在的樣子，我幫不上你任何忙了。”

一身時尚洋裝的小文女俠，也沒有任何客氣的表示，直截了當地了開口：“我想和你談的有兩件事，第一，你女兒。”

“我女兒？！”餘永眼皮一跳，心裡一下子打起了鼓，這個小姑奶奶的神秘身份，自己女兒沾惹上了她可不是什麼好事。

“是的，你女兒。她想出國進修，但是需要你作爲父親或者監護人簽字。”

“她纔剛上大一，想出國幹什麼？”餘永自從出院以來，還沒有爆出過這麼高的嗓門，腦門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

“很遺憾，你真的不瞭解你的女兒。她很有表演天賦。”

“放屁，我的女兒絕對不能出國去當個洋戲子！”餘永手中的買菜拖車直接摜到了地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出國去學什麼表演，這怎麼聽起來怎麼不靠譜。

“有表演天賦，並不一定是要當演員，”小文女俠對餘永的怒氣無動無衷，彷彿是一切皆在預料之中，“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一個女演員想混出頭，沒有大人物在後面捧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能紅一時的那些演員，背後沒人，那也很快會被那個圈子晾到一邊。”

“你既然明白，爲什麼還要幫着她胡鬧？”餘永調節了一下心情，反覆提醒自己，現在不宜發火，發火對身體的恢復相當不利。

“我有說她出國是去學表演麼？”小文女俠的嘴角帶着一絲輕蔑，“無論是商人還是政客，表演天賦都是很重要的。我們給了她一個出國深造的機會，媒體學。”

“媒體學？”餘永有點發愣，半天才反應過來，這玩藝不就是以前的新聞專業麼。

“第二，我和你女兒談到了你。我告訴她，她父親是個很能幹的公安，當個市公安局長綽綽有餘，如果上面有人，當個省公安廳長也毫無問題。”

“你——，你什麼意思？”餘永忽然覺得眼圈有點發熱，這是他第一次從這位小姑奶奶的嘴裡聽到對自己這麼高的評價，要知道這丫頭可沒少讓自己丟人。

“你女兒不相信，”小文女俠的這句話有如一盆冷水，澆了餘永一個透心涼，“她需要你證明給她看。”

“證明給她看？”餘永的嘴裡此刻全是苦澀的滋味，一種絕望感充填了內心。

“所以，我給你一個新機會，”小文女俠重新恢復了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本色，“我想問你，你還想不想找到失蹤的瞿雪靜？”

餘永的大腦“轟”地一下，不可置信地盯着對面這位屢創驚奇的小姑奶奶，瞿雪靜就是在海南豪華郵輪失事後海上失蹤的小瞿警花，這段時間他人生悲劇的主要根源所在。

“你是個聰明人，很清楚我找你這事的意思。你有兩個小時給我答案，過期不候。這是我的手機號。”小文女俠全然不理會餘永發呆的目光，把一張名片塞進了他的口袋，然後，就施施然地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外。

餘永的手在顫抖，他艱難地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名片，似乎生怕它會被一陣風吹跑了。這一刻，他的人生，他的女兒，他的未來，全系在了這張名片上，這是一張份量有千斤重的名片。也許，這就是老天開了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