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歐陽南關就提前到了方藏訂的江岸大酒店。時間尚早，同樣提前到達的方藏就請他一起到頂層的旋轉餐廳上喝個下午茶。歐陽南關就問起了劉德的情況，方藏搖了搖頭，從他下午打聽的情況來看，劉德現在相當危險，很可能要被學校推出去頂黑鍋。他不想對歐陽南關說太多了，只能表示情況嚴重，看劉德下一步打算怎麼走了。感到氣氛太沉重，方藏就換了個話題，說U&T的HR Manager給他打了電話，表示對歐陽南關的知識面還比較滿意，想通過實習生計劃更多地再瞭解下歐陽南關的爲人和能力。
“另外，老外還問了我，你的家庭情況。U&T現在有幾個海外項目，需要人長期蹲守的那種，他們很缺那種技術型宅男。當然，你如果能帶女朋友一起去那就最好不過了。”方藏一身筆挺的Brooks Brothers商務裝，精緻地夾起方糖，放入他的美式咖啡中，再倒入配奶，輕輕地攪着，舉手投足間都是一股美國精英白領的味道。
一說到女朋友，歐陽南關第一意識還是夏芷穎，但不知爲什麼，他內心中老是有另一個影子在晃動——那個能帶來安全感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他非常謹慎地問了一句：“是哪裡的海外項目呢，需要在海外呆多久？”
“這麼說吧，”方藏慢慢地攪動着咖啡，不鏽鋼小匙輕磕着骨瓷杯壁，杯中深咖色的小旋渦讓歐陽南關不由自主聯想到了窗外大江中無數個大小的旋渦，“可能需要一呆就是很多年那種，而且多半是在那種與世隔絕的天涯海角。他們需要開展穿越的DIY之旅，要給客人營造與世隔絕，穿越時空回到舊時代的感受。”
歐陽南關沒弄明白，這不就是一個類似戶外DIY的主題旅遊項目麼，又不是搞什麼海外重大工程，需要加班加點搞什麼按時獻禮之類。“中間不能回來休假？或者輪換一下崗位？”
方藏放下了小匙，輕輕地端起杯子，細細地小品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回杯盤上，“具體情況，恐怕你要去了才知道。我估計是這種多半是和模擬穿越工程有關的，比如在某個南半球的小島上，完全靠自己，DIY動手營建出一個營地甚至城寨，再造船出海打魚。週期會比較長，他們肯定是缺乏人手，所以輪休估計比較困難，至少是初期。”
“這和我的專業一點不搭邊呀，這些DIY我也不太會。”歐陽南關還是不太明白，老外到底什麼企圖，想忽悠自己接什麼苦力活，現在但凡一個地球人都知道了工程兔的大名，結果就是大家都以爲中國人天生就有建築工程的能力加成。
“你先考慮一下吧，有個思想準備。如果你喜歡這種生活，那也不錯，這種長年在外的工作，影響節假日與親人團聚，補助會相當高。幾年堅持下來，你可能也成爲這方面的一個專家了，而且接觸的客戶很多都是那種高端的VIP。”方藏今天很奇怪，似乎在勸誘歐陽南關接受一個老外奇怪的工作招聘，不過他自己似乎也沒有太多的底氣。
接下來，兩位軍迷開始討論起軍事問題，這兩天網上盛傳油大戶向中國訂購一條船塢登陸艦（LPD），甚至有人說油大戶還投錢定製了203mm自動艦炮（據說是油大戶當中介，幫中國從米國淘到了打入冷宮的MK71 203mm自動艦炮技術）。方藏告訴歐陽，他在美國論壇上看到的消息，油大戶同時向中國和韓國各訂購了一條LPD和一條補給船，韓國的那條LPD說白了就是拿歐美貨來組裝（韓國軍火出口也是唯GDP論，利潤都被歐美配件廠商拿走了，韓國自己還要掏補貼）。有意思的是，網上有來自韓國的軍友稱，油大戶提的要求是LPD的塢艙不僅要能進機械化登陸艇LCM，還要能裝入他們的豪華私人遊艇！爲此這幫大戶已經向荷蘭和意大利提出招標，要求建造能開進LPD塢艙的私人遊艇了。據來自俄國的消息稱，油大戶的王子們還在詢問他們的核動力破冰船，居然也要求帶塢艙，這真是錢多閒得慌。在油大戶滿世界撒錢土豪大采購的背後，很可能是以間接的方式在向各個大國交保護費和封口費，海灣那裡最近幾年都妖孽橫生，估計很快就又要發生什麼大事了。
兩個軍迷聊得正酐之際，精神痿靡的劉德到了。發現方藏居然把歐陽南關也喊來參加今晚的聚會，劉德不由得愣住了。不過，見兩位軍友惺惺相惜的樣子，他也就沒說啥。三人坐下來邊喝茶邊等甘誠，後者來電話說他已經出發了。歐陽南關就問劉師兄，學校的情況到底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劉德長嘆一聲，告訴他們，黃副校長這次估計要徹底栽了，他兒子據說是因爲一個女人，捲進了國家安全間諜案，從政治上就已經宣判了黃副校長的死刑。
“他兒子是間諜？！”歐陽南關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就想起了自己前幾天驚心動魂的遭遇，急忙問具體是怎麼回事。劉德苦笑着說，現在學校裡各種傳言滿天飛，絕大部分都是不明真相羣衆的各種腦補，具體情況還沒有公佈，案件仍在審理中。
端起英式田園風的骨瓷咖啡杯又細品了一口他的美式咖啡，方藏就問，這事是不是和前一陣子出事那個美女博士有關。劉德就告訴他們，這個案子確實是從林詩芸遇害一案查出來的，據說是林詩芸色誘敲詐黃公子，逼得黃公子賣身投靠了美國人。然後，劉德告訴了他們自己現在的處境。當聽說自己居然還有幾張銀行卡在江大領取研究生補助時，歐陽南關震驚了，他盯着兩位似乎不太以爲意的師兄，感覺自己的三觀又一次開始崩潰。於是，他心驚膽戰地問了一句：“那我會不會也被捲進去呀，公安會來查我麼？”
方藏笑了起來，告訴不安的歐陽南關，根本不用緊張，這個案件中，他最多也就算一個不知情的受害者。看到劉德一臉的尷尬，歐陽南關也頗爲不是滋味，這麼多年了，銀行卡這事師兄居然一直瞞着自己。師兄在他心目中那個高大的形象，似乎一下子變矮了許多，世事難料，人心更難測啊。
就在這個時候，甘誠來了電話，報歉說碰到個急事，需要去馬上趕去處理，可能要晚到一會了。
水泥下水道里，阿里敏銳的嗅覺，發現了一絲不對勁。空氣中多出一股化學藥品的味道，是經常呆在化學實驗室的人熟悉的那種。明明剛纔進來時，他沒有嗅到這股味道的。這隻能說明，下水道的另一端，有另一個通風口。
阿里沒有過多猶豫，今天這最後一項任務實在有點超出他的理解和認知，憑着一個聖戰者的天生直覺，他迅速做出了決定，沿着下水管道繼續貓腰直行，去探一探這奇怪的化學氣味來自何方。唯一麻煩的是他背的大袋子，在下水管道中前行時，只能拖在身後，弄得他相當的笨拙。
在漆黑的下水管道中，靠着手電光，他數着步子，前進了大約三四十米的樣子，拐彎，朝向江邊，繼續前進約二三十米。他突然站住了，猛地關掉了手電。前面出現了燈光！
這是一個下水道中的三巒路口，燈光自左邊而來，這是朝向江岸的方向。根據阿里的大致記憶，那個方向通向地面的一個小人工山包，小山包邊上有一個公側，這是方圓一公里內唯一的公側，阿里剛纔爲了解小手找了半天。
下水道中的化學味道更加強烈了，污水的惡臭也同時撲面而來。阿里小心地接近三巒道口，發現這裡是一條真正的下水道，淺淺的臭水正從腳下朝着江邊流去。他警惕地朝左邊燈光飄來處快速地掃去一眼，光線來自十幾米外，似乎有一道半透明的門擋在那裡。
想了一想，阿里退了回去，從袋子裡翻出了兩個塑料袋，把自己的鞋給包裹上了。他不想回到地面時，帶着污水的強烈惡臭。而且，他從污水當中，嗅到了一個敏感的化學氣味，這個氣味一下子讓他明白過來，自己找到了什麼。
有人在製毒。
化學成績一直不錯的阿里，早在印度時，就學過製毒的化學知識。其實只需要具備初級有機化學合成的知識和動手能力，製毒並不是一件難事。因爲與別的有機化工合成不同，製毒不需要考慮成本，哪怕是採用最笨拙的合成路線，只要能有十分之一甚至更低的最終產物收率，那也一樣能賺暴利。正是由於製毒案件的頻發，中國公安已經開始從原料上嚴格控制源頭，阿里所在江大醫學院實驗室購買一點敏感的化學試劑時，就要到公安局備案。而在實際操作當中，由於去公安局備案實在太麻煩（手續麻煩也就算了，關鍵是隻要你一去備了案，那就在各級單位的安全風險名單中掛上了號，經常要被各種安全檢查，哪怕你只是買了兩瓶鹽酸回來浸泡玻璃瓶子），對於少量購買的熟客，化學藥劑銷售商一般都會幫忙想辦法簡化這一環節，當然“安全風險”也就轉到了銷售商的身上。不過，阿里非常清楚，中國公安的嚴厲管制措施，把製毒環節趕向了更下游的歐美國家，他們直接從中國進口各種用來製毒的大宗化工原料，在產業鏈上完成了一個雙贏（某位市場意識極強的高學歷化工廠老闆，專門開發生產此類原料向歐美出口，而且每次都能與時俱進地及時卡點關停被列入國際違禁清單的產品，常在河邊走，卻從來不溼腳，實爲化工行業的精英楷模也）。
儘管組織的任務裡沒有要求他的多此一舉，但深深不甘心爲一個色情狂打掃衛生的阿里，還是決定一窺究竟，看看中國的這個下水道里到底藏着什麼秘密。他把袋子留在了來時的那條管道里，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物品，然後深一步淺一步地踏着污水，堅定地朝着燈光亮處摸了過去。此刻，阿里全身繃得緊緊的，就象他家鄉的豹子，在僞裝了這麼久之後，他有點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了。
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道門，阿里發現，這是一道門設在鐵柵欄上的玻璃鋼門，上面留有一個觀察孔。門上居然還有一個閒人免進的牌子。心細的阿里還發現，門邊上還有一塊被人用釘在門上的標誌板，有幾個模糊不清的漢字，似乎是“沼氣實驗池”。
門上有一把大鐵鎖，朝裡望去，裡面還有第二道門，兩道門之間掛的管壁上安着一個大燈泡。第二道門的下面伸出一根小管子，污水全是從下面的小管子裡流出來的。毫無疑問，這裡是在設計時就考慮好了，因爲汛期時，江水可能會倒灌進來。
三分鐘後，在昏黃的燈光下，阿里打開了鐵鎖。他直接摸到了第二道門後，輕輕地貼上去聽裡面的動靜。他聽到了腳步聲，通風機的響聲。從下水道流出污水的氣味來判斷，地下製毒實驗室就在門裡面了。阿里輕輕地沿着門縫進行摸索，尋找可以下手的機會。
就在他蹲下身子試探門的下沿縫時，突然，他聽到了門拴的一聲哐啷作響，門一下子開了。心知不妙的阿里急忙抽身後退，但是，一支烏黑的槍管已經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