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一會兒海風起了，就該冷了。”

直到張繼耀登上的那艘船在海平面上化爲一個小黑點，張辰才轉頭看着早已經哭紅了眼的樂溪。

不經意間看到樂溪雙鬢露出的幾絲白髮，還有她眼角的細紋，這個時候，張辰才猛然驚覺，原來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同她都已經不再年輕了。

在他成親那時，張辰就知道，這一輩子，能夠一直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不會是日漸年老的父母，也不會是日益長大的孩子，亦不會是哪個知交摯友，只會是她。

可是回首往昔，張辰卻發覺，自己並沒有如成親當年所許諾的那般，時時刻刻把她放在第一位。

因爲有太多的事，佔用了張辰那有限的精力了。

他不想爲自己的言而無信找任何藉口，疏忽了她本來就是自己不對。

如今兒女們都已經各自找到他們想要的路去走，他倆也已經再沒了瑣事分心，張辰決定跟樂溪去坤城居住。

說是彌補樂溪也好，說張辰是想要休息一下也罷，兩個人能夠在尚且來得及的時候，去安靜的地方度一個遲來的‘蜜月’，未嘗不是一件張辰現在所能給她的，極爲浪漫的事。

時刻陪伴在她身邊，只有他同她兩個人朝夕相對，只是想想這樣的日子，就覺得還真的挺不錯的。

樂溪只覺得張辰今天特別的溫柔。

雖然成親這麼多年，他一直待自己極好，幾乎從未跟自己紅過臉吵過架，可樂溪就是察覺到了，今天的他，對自己特別的黏膩。

這樣的感覺，真是令人懷念吶！好像只有在剛剛成親那會兒，自己纔有這樣的感覺吧？

不過她倒是挺享受這樣的待遇的，試問哪個女人不想自己的夫君待自己如此？

並沒有跟樂溪商量，張辰找到自己的兩個得力助手——沈波同許勇，跟他們仔細交代了各地產業的安置，然後就在春末的一天，帶着樂溪啓程前往坤城。

因爲張辰賣了關子，對於自己此行的目的三緘其口，樂溪還以爲是坤城那裏的大超市出了什麼紕漏，一路上緊張不已。

她不止沒有在自己想要停留的地方多逛，還一再催促車伕趕馬車走快一點，這讓一開始得到張辰吩咐的車伕無所適從。

明明自家老爺安排自己的活計時，說的是沒什麼要緊的事要做，不用那麼急的呀！

對於樂溪的安排，張辰笑而不語，反倒是極爲享受她這樣的反應。所以在車伕向他投過來求助的眼神時，張辰毫不猶豫地給了他指示——一切都照着夫人的安排去做。

儘管這樣的安排，會讓樂溪因此吃不少苦頭，張辰儘管覺得心疼，也只能在白天趕路時，讓樂溪在車廂裏儘量補眠，吃的也沒有那麼妥帖。

於是本來想着一個月到達坤城就不錯的他們，在第二十天的時候，就抵達了目的地。

當然他們爲此所付出的代價就是，幾個人看上去都是風塵僕僕的。

不算充足的睡眠，加上不算熨帖的飲食，讓樂溪這個人都顯得特別憔悴。好在張辰照顧得還算精心，她的體重並沒有下降，反倒是增加了兩斤還多。

來到坤城之後，樂溪才發現，張辰帶自己來到這裏，並不是要急着處理哪件生意上的事。

忍不住埋怨他之後，樂溪得到張辰無可奈何的解釋，之後卻氣得幾天都沒有搭理他。

是啊，張辰說的沒錯，這一路上他從來不曾說過是因爲坤城的生意出了什麼紕漏才急着趕過來的，一直都是她自己在自以爲是。

越想越鬱悶的樂溪，跟張辰爆發了成親以來的第一次冷戰，他吩咐人做的東西不吃，送過來的禮物不收，甚至自作主張，跟他分了房獨自居住。

張辰這才覺得，事情讓他搞得好像有些大條了。

懊悔不已的他，發揮了自己的絕招，一天十二個時辰纏着樂溪，一直不停地在她耳邊說着‘我錯了’，直纏得板着一張冷臉的樂溪再也堅持不住。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和咯～

……

這時候張辰才知道，他所以爲的浪漫驚喜，在一直認真對待他倆感情的樂溪跟前，並不能稱得上是驚喜，反倒像是惡作劇，張辰也深刻地向樂溪反思了自己的錯誤，保證以後不再那麼做了。

從那以後，兩個人不管是做什麼事情，都是有商有量的，張辰也再沒有來上一次所謂的什麼浪漫驚喜，想要送給樂溪什麼禮物，想要帶她去哪裏，做什麼，都直接明說。

這樣反倒是讓他倆之間的感情更進一步了，對於張辰來說，也能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穫了。

……

幸福安逸的日子，真的是一天天過得太快了一點，還沒怎麼享受，張辰就覺得攸乎一下就過去了。

張辰已經到了年逾古稀的晚年。而樂溪，也從張辰初見是的古靈精怪嬌俏可愛，變成了同張辰一樣的鶴髮雞皮。

這些年來，他們共同經歷過幾位親人的離世，祖父張以誠，師傅楊樹平，樂溪的師傅齊宇翔，父親張懷安同母親倪均瑤相繼去世。還有遠在泰康鎮的那些，不是親人，勝是親人的李家幾位舅舅妗子，甚至包括孫家的孫楊氏，孫周同王氏那些人在內。

每當這個時候，張辰總會慶幸他們都不需要一個人來面對這些。

悲傷來的猝不及防，而想要忘卻悲傷，卻是個需要花費大力氣的活計，幸虧他們還有彼此，能夠互相慰藉。

從一開始親人離世時的悲痛欲絕，到後來的漸漸看開，意識到每個人終究都會有那麼一天，不是人力所能逆轉的，再到慢慢平靜接受，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張辰覺得自己真的是快要看破紅塵了。

直到後來好友兼親家劉明軒，因爲操勞過度，在張辰六十三歲那年去世，張辰才恍然驚覺，對於自己這一世即將到來的死亡，自己是有多麼的不想接受。

他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沒有完成。有太多太多的愛，還沒有來得及給予這個陪伴自己一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