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回來時，王氏已經平靜下來了。

一個人的獨角戲真的很難演下去，尤其是王氏這樣，十分希望周圍的人可以給予她迴應和附和，並把自己的同情和憐憫一併給她。可是她說了半天，孫辰卻沒有絲毫反應一樣，只是不斷地請她喝茶，吃水果，吃點心。她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的尷尬處境，只能識相地閉上了嘴。

“娘，你這就過來了？我正打算今天去看你呢！”茴香是和二妞一塊兒回來的，兩個人手裏拿着剛剛在路邊買的糖炒栗子。“吃點糖炒栗子吧！剛剛出鍋的，吃起來又香又甜，我還多買了一份準備給你帶過去呢！”

雖然茴香的態度還算是熱絡，但女兒並沒有如她預想中的那樣，一下子撲過來欣喜地抱住自己，這讓王氏多少有些失落。不過她轉念一想，茴香原本在家裏時，也總是把自己的情緒掩藏起來的，也就沒有多在意。

“怎麼樣？今天那新娘子家裏很熱鬧吧？”孫辰自覺的拿過包着栗子的油紙包，幫她們把糖炒栗子的皮給剝開，栗子仁放在一旁的糕點盤子裏。

“當然

熱鬧，熱鬧極了。”茴香一邊拿起一個栗子仁往嘴裏放，一邊又接着說：“我都不知道新娘子出門前在孃家抓的那一把福錢，能有這麼多的講究。不過今天那姑娘抓的太狠了，銅板抓的可多可多了，最後一把沒抓住掉出來好幾個，惹得她孃家幾個嫂子的臉，立時就黑得跟鍋底似的。還沒等她出門呢，那一家人就當着街坊鄰居的面吵吵起來了。”

他們這一帶的姑娘出門時，臨上轎前都要在一個裝滿銅板，並鋪上紅紙的托盤裏抓上三把‘福錢’帶到婆家，這樣做一個就是希望自家姑娘到了婆家，能夠順利掌握住財政大權，不會在婆家受氣，另一方面是表示，姑娘把自己在孃家的福氣帶到了婆家，以後一定能夠帶着婆家越過越好。

而抓取的銅板多少，還是有一番講究的。你抓的少了，婆家就會說你捨不得把福氣帶給婆家，心裏還是向着孃家，巴拉巴拉，你抓的多了，孃家嫂子們就會嫌姑娘外向，恨不得把孃家所有的福氣都帶走，一點都不顧及孃家人的死活，是個妥妥的賠錢貨。

可以說，怎麼抓‘福錢’，是婆家和孃家同時對新嫁娘的第一道考驗。都在考驗她的心，以後究竟會向着孃家多一點，還是向着婆家多一點。這也直接關係到，以後婆家，孃家（主要是孃家嫂子們）對她的態度。

今天的新嫁娘，顯然就做的有些太過了，竟然爲了討好婆家，得罪了孃家的幾個嫂子。可以想見，她以後回孃家，鐵定會受到嫂子們的一致冷待。

“我就不信這個，就因爲多抓了幾個銅板，孃家的福氣就能全被出嫁的姑娘帶走啦？”二妞撇嘴道。

“甭管你信不信，到時候等你出嫁，阿辰哥一定準備好大一個托盤的銅板，讓你抓個夠本，想抓多少抓多少～”茴香取笑她。

“好啊你茴香，竟然取笑我，看我的無敵手耙！”二妞說着，已經伸出手來朝着她腰間的癢癢肉抓去。

“哎呦，哈哈哈，快放手，我不說了還不行麼！哈哈哈……”茴香怕癢，被二妞這樣一抓立馬笑個不停。

王氏坐在那裏，看着自己的閨女臉上露出她好久沒有見過的開懷大笑，恍若隔世。不記得有多長時間了？久到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的女兒以前其實是很愛笑的。

自從她的父親去世之後，她們母女兩個在那個家裏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所有的活計都是推給她們兩個去做，吃飯的時候卻只能吃到殘羹冷灸，身上穿的衣服，補了又補。不止如此，她們還被婆婆說是掃把星，動輒遭她打罵。

好不容易婆家允許自己改嫁，可帶着一身傷痛的茴香來到這裏，依舊過着以前那般的日子，絲毫沒有改觀。

甚至自己爲了讓現在的婆婆孫楊氏儘快接受她，把比之從前還要多的活計壓到了她的身上。

婆婆孫楊氏打算把她隨便找個婆家嫁出去，好撈一筆彩禮的打算她不是不知道，可對着女兒那張滿是不安惶恐的臉，她首先想到的，卻是如果自己開口跟婆婆求情，她是不是就會把氣全都撒在自己身上？

反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給茴香找到婆家，乾脆當做不知道這件事，讓婆婆因爲心虛待自己好一點？

那時候茴香心裏很難受吧？她一定對我這個娘，很失望吧？不過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何況最後阿辰不是也幫她解決了麼？她不會被隨便找個人嫁了，自己也不用被婆婆找理由修理，算是皆大歡喜的吧？

用她一時的忍氣吞聲，能換自己一陣子的平靜生活，茴香就算是自己選，一定也會這樣做的，所以她一定能夠理解我的，是吧？王氏在心裏不斷的幫自己找着藉口。

“娘，你怎麼不吃？給你，涼了可就不好吃了。”茴香手裏抓着一把栗子仁，把它們塞進王氏的手裏。

“哦，我這就吃。”把一粒栗子仁塞進嘴裏，香甜的味道在嘴裏瀰漫開來，王氏心裏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王氏是在和孫週一塊兒在孫辰這裏吃了晚飯之後，才離開的。

相比於她臨走時的依依不捨，茴香的反應，就顯得平靜了許多。在孫辰看來，她就像是送走麗人坊裏那些身份尊貴的客人那般，臉上掛着合宜的微笑，好似在完成一個任務般的，送走了自己的母親。

“呼，終於送走了。”在轉身回屋的時候，孫辰竟然聽到了她長出一口氣，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這樣說很奇怪嗎，阿辰哥？”看到孫辰看她，茴香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濃濃的疲憊，“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算我告訴自己無數遍，現在也已經不能再像是從前一樣面對我娘了。明明知道她有苦衷，可我仍舊覺得委屈，爲自己以前不值，你說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啊？”

“不，正是因爲太懂事了，你才覺得自己不夠好，其實，你做的很好。”孫辰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