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司命庇佑。”

這句敬語迴盪於蔣白棉的耳內，讓她思緒爆炸之餘，又覺得如果真是這樣，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老闆身上的種種反常之處似乎都能因此得到解釋。

季澤放下右手，轉回了身體，對商見曜和蔣白棉笑道：

“我知道你們還不是那麼相信。

“可你們之前從來不感覺奇怪嗎？

“作爲‘盤古生物’的大老闆，祂既不實際領導公司的運轉，參與董事會各項會議，也不經常露面於員工眼前，只在歲末年初，通過廣播，向大家發表講話。

“這樣的大老闆就不擔心被架空，被替代嗎？

“而且，正常來說，既然願意做廣播講話，那順便錄個視頻，通過活動中心的大屏幕向所有員工問好，是一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爲什麼大老闆不願意這麼做？”

對於大老闆徹底放權，只在歲末年初通過廣播發表講話這件事情，蔣白棉之前確實不太理解，甚至從陰謀論的角度出發，假想過多種可能，但知曉“新世界”強者的存在和他們的狀態後，她不再疑惑，認爲大老闆屬於這類人，已經進入了“新世界”，只能偶爾迴歸。

不做視頻講話的理由也有很多，比如，對自身外貌不滿意，於是每年都加大在基因改良上的研究力量，比如，代價是對本身外形自卑或者不願意見人。。

但如果把前提條件換成大老闆等於執歲，這些更加能得到解釋。

無需蔣白棉和商見曜去想，季澤已代他們說道：

“因爲大老闆是偉大的執歲，只偶爾會將目光投過來。

“我不知道你們的爺爺奶奶輩有沒有對你們提過，在他們那個年代，大老闆就是這樣的表現。

“更早一點，公司剛遷入地下大樓那會，大老闆同樣不曾露面，只是通過董事會成員們下達命令，間接展示出可以庇佑絕大部分人的力量。

“這麼多年以來，大老闆從未換過，聲音也沒變過，你們難道沒有注意？”

這不是某些人有意無意製造出了繼承人上位的說法嗎？而一個繼承人爲了獲得相應的權威，鞏固自己的勢力，模仿前任的髮型、聲音、姿態，是相當正常的一件事情，這在舊世界很多書籍裡都有提及……蔣白棉於心裡腹誹了起來。

這個時候，商見曜也開口說道：

“季董，不是我不信你啊，只是不能口說無憑。”

他已迴歸了常態，一臉好奇。

季澤不以爲忤，微微笑道：

“我明白了。”

他再次朝向超級計算機旁邊的那扇門，恭聲說道：

“讚美您的寬容！”

季澤話音剛落，整個大廳突然變黑。

這裡所有的日光燈明明都亮着，卻沒法驅散一絲一毫的幽暗。

蔣白棉和商見曜再次有了那種被高位存在注視的感覺。

他們體內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心跳和呼吸隨之停了下來。

這一刻，兩人彷彿聽見了死亡的腳步聲和那部讚美永恆沉睡的偉大樂章。

他們腦海內不自覺閃過的記憶片段正是那部樂章的前奏曲。

下一秒，光照恢復了。

撲通！撲通！撲通！

死亡的感覺潮水般退去，商見曜和蔣白棉的心臟狂跳了起來，快要躍出喉嚨。

以他們面對執歲的豐富經驗，不難得出一個結論：

剛纔注視自己兩人的確實是十三位執歲之一。

而且，從展現出來的力量特性看，正是“司命”。

商見曜擡起了雙臂，做懷抱嬰兒，輕輕搖晃狀。

他毫無芥蒂地喊道：

“新生如日，生命最重！”

蔣白棉無言以對，認真考慮起自己要不要也照做。

季澤見狀，笑了一聲：

“大老闆其實並不怎麼喜歡發展信徒。

“祂更願意用‘盤古生物’保護者、公司老闆、董事會主席的身份和大家相處。

“這一方面是每位執歲都有自己的特殊癖好，另一方面也涉及某些‘新世界’隱秘，所以，公司內部，除了已進入‘新世界’的強者和董事會成員，只有極少數管理層因各種各樣的緣由知道這個秘密，這包括悉虞和梅壽安。

“你們現在都還沒到管理層，按照規定，必須刪去相應的記憶，這同時也是對你們的懲罰。

“嗯，基於你們今天的行動是對公司的重視和愛護，沒有別的懲罰了，下不爲例，放心，我會讓負責操作的人員給你們留下‘生命祭禮’教團之事到此爲止，公司對‘司命’信徒另有安排的印象，免得之後再犯。”

這懲罰挺輕的……初步確認大老闆是執歲“司命”後，蔣白棉突然有點意興闌珊。

她之前的很多擔憂已經不復存在。

什麼“生命祭禮”教團，在公司眼裡，就是個不肯好好學習，又沒什麼資本和力量的弟弟，早就完成了滲透和控制。

而肯定有執歲存在且力量遠高於自己等人的情況下，蔣白棉覺得信一信“司命”也不是什麼壞事。

這麼多年裡，大老闆一向以不管事著稱，沒見她對員工提出過什麼要求。

想到這裡，蔣白棉側頭望了商見曜一眼。

她現在比較擔心的是這位的態度。

商見曜露出了笑容：

“好的。”

他隨即按住胸口，鄭重說道：

“長夜漫漫，司命庇佑。”

季澤對當前的狀況相當放心，指了指大廳門口道：

“你們返回樓梯口吧，會有人在那裡等着清除你們的相關記憶。”

“是，季董。”蔣白棉和商見曜對視了一眼，轉身走出了這座大廳。

他們身後，那扇往側方滑開的金屬大門一寸一寸地合攏。

兩人步伐不快不慢，皆是沉默不語。

沒過多久，他們抵達了最底層的安全通道入口。

這裡站着一名男子。

他戴着深色的鴨舌帽，穿着藍色的上衣和黑色的長褲，皮鞋嶄新發亮。

“是你！”商見曜用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口吻說道，“當初抹除我部分記憶的人！”

嶽啓凡頓時有點尷尬：

“那都是聖師的命令，現在也是。

“你以爲我想啊？當時差點就栽了！”

“哦！”商見曜指着他的皮鞋道，“你攢夠貢獻點換新皮鞋了？”

嶽啓凡根本按不住爭辯的衝動：

“什麼叫攢夠貢獻點？

“我貢獻點很多的，只是之前爲了行動方便，換了更舒服的那雙舊鞋。”

“那這次爲什麼不換？”商見曜找到了破綻。

嶽啓凡“哼”了一聲：

“這次命令下達得太匆忙了，而且說不會有戰鬥。”

蔣白棉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開始吧。”

嶽啓凡點了點頭，深褐色的眼睛一下變得純黑。

…………

640層，管理上下二十樓的“秩序督導局”內。

龍悅紅和白晨拍好了電子照，填好了申請書和資料表，終於聽見窗口工作人員道：

“你們分別簽好字，就登記完成了。

“沒有實質的結婚證書，但你們的電子卡對應信息會修改成已婚。

“一週以內，你們將分配到新的住房。”

白晨和龍悅紅對視了一眼，拿起放在旁邊的鋼筆，在工作人員遞來的文件上籤起自己的姓名。

完成這個步驟後，龍悅紅學着某些舊世界娛樂資料裡的內容，向白晨張開了雙臂：

“結婚快樂。”

“結婚快樂。”白晨回以擁抱。

…………

647層，14號房間。

蔣白棉揉着腦袋，坐回了代表組長的那個位置。

她由衷感慨道：

“永遠不能小瞧公司這種屹立了幾十年的大勢力，問題早就解決得妥妥當當。”

商見曜點了點頭：

“是啊是啊。”

他隨即靠着椅背，捏了捏兩側太陽穴。

很快，“起源之海”內，他的身影浮現了出來。

商見曜迅速一分爲九，將目光投向了半空那道代表小衝，又融合了些許白色氣息的縫隙。

一道身影從裡面爬了出來，是另一個商見曜。

他俯視着同僚們，一臉平靜地說道：

“只要不完全爬過去，就沒什麼危險。

“就算爬過去了，那邊是小衝，應該也問題不大。”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陰狠毒辣的商見曜又痛恨又厭惡地問道。

那個商見曜正色回答道：

“我無法接受同爲‘司命’信徒，公司就要容忍‘生命祭禮’教團的行爲。

“沈叔叔他們不會白死，我永遠不會忘記！”

“所以你就冒着拖累大家的風險，帶着複製的那部分記憶，躲到了小衝的縫隙裡？”陰狠毒辣的商見曜厲聲喝問，“這就是你的正義，這就是嫉惡如仇？”

那個商見曜坦然承認：

“是的。”

“好啦，別吵了，反正沒出事。”冷靜理智的商見曜摩挲起下巴道，“這事正好也給了我靈感，闖過‘506’房間第三處心理陰影的靈感。”

商見曜們重新合十爲一，離開自己的房間，進入了“506”。

他熟練地佯裝闖關，製造出爆炸，接着面對起那一張張冷漠、僵硬、彷彿死人的臉孔。

商見曜沒做說服，沒嘗試改變第四研究院家屬區人們的態度，而是盤腿坐了下來。

他坦然說道：

“我的選擇沒有錯誤，這樣的結果必然會出現，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糟。

“我不祈求大家再接受我，我只打算誦經超度你們。”

他調整好了心態，讓普渡禪師接管了身體。

普渡禪師望着那些屍體般的人類，嘆了口氣，誦唸起佛號：

“南無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

一聲聲佛號裡，那些人表情逐漸柔和，眼睛緩緩閉了起來。

他們相繼跌倒於地，身上似有縷縷黑氣蒸騰消散。

到了最後，第四研究院家屬區開始垮塌，墜入了無盡幽暗。

…………

商見曜睜開眼睛，拿過了藍底黑麪的小音箱。

他摩挲了一陣，臉上慢慢露出笑容。

這時，龍悅紅和白晨回到了辦公室。

“登記好了？”蔣白棉笑着問道。

“是啊。”龍悅紅隨即發出邀請，“組長，喂，這週末中午十二點，到495層活動中心吃飯啊。”

貢獻點足夠多的他打算擺上幾桌。

“好啊好啊！”商見曜一臉期待。

蔣白棉也點了點頭，微笑說道：

“沒問題。”

…………

“大家好，我是整點新聞播音員後夷，現在是晚上8點整……”

商見曜安靜聽完了廣播，躺了下去。

他一直等到“506”房間主人可能做夢的時間，才進入“心靈走廊”，打開了對應的門扉。

一片黑暗裡，無數雙血紅的眼睛睜了開來，密密麻麻。

若有似無的囈語跟着迴盪不休。

“不錯，不枉我這段時間這麼努力，你終於做噩夢了。”商見曜欣慰笑道。

然後，他一分爲十，變化成了第四研究院家屬區那些人。

這有白髮蒼蒼的乘涼老太太，有氣質不錯的中年女士，有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子……

整個夢境一下凝固，那一雙雙血紅色的眼睛同時閉了起來。

商見曜們各往一個地方走去，試圖接觸到房間主人的意識。

十幾秒後，尖利的嗓音響了起來，源自四面八方：

“你們不要過來啊！”

商見曜們沒有停止自己的腳步。

那聲音沉默了一陣，高聲說道：

“我什麼都不做，不去反抗，你們也一樣會死！”

下一秒，她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我們只是執歲圈養的家畜！”

商見曜們的身影同時凝固了。

（第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