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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魚記 - 第三卷 南山_第三十五章 寒月照白骨(4)字體大小: A+
     

    “等一等!孫將軍請留步!”

    兩人方一轉身,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溜小跑的碎步聲,一個清亮的聲音傳入耳中,帶着幾分急促的喘息,顯然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就急了眼。

    只是這兩人腿長腳更快,說走就走,這一轉身,幾步就走出十多尺去,他幾乎得撒開腿飛奔,才能追上他們的速度。好在他們並未刻意爲難他,終究還是在他追上之時停下了腳步。

    “孫將軍留步!”來人是個三十餘歲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穿着一身藍色長衫,容貌並不出衆,卻別有種文雅秀逸的氣韻,只因方纔緊追幾步,略略有些氣喘,一看到他們停下,方纔鬆了口氣,拱手一揖,苦笑着說道:“在下蘧丞,奉大王和家祖之命,在此迎候將軍,還望將軍莫要怪罪,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

    “蘧丞?”孫奕之微微眯起眼來,打量了他一番,抱拳回了一禮,“令祖可是蘧大夫?”

    “正是。”蘧丞聽他提起祖父,亦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家祖得知將軍到來,亦奉大王之命入宮,如今正與孔聖人敘舊,等着將軍入席一談。”

    一聽到這位老先生也來了,孫奕之也不禁頭疼起來。

    蘧大夫名瑗字伯玉,乃是衛國甚至天下聞名的君子,也是孔師的至交好友,先前孔師來衛國,有兩次都是住在蘧家,在蘧家設帳授徒,兩人無話不談,實爲摯友。蘧瑗乃是衛國三朝上大夫,如今已年過古稀,早已歸隱田園,不問政事,如今卻因他而出面入宮,他若是就這樣拂袖而去,莫說沒法跟孔師交代,他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

    他沉吟了一下,看了眼青青,只能勉強地說道:“我的劍,只能交給她,她可在殿外守候,但不可交於他人。”

    蘧丞略一遲疑,便看到青青朝他投來兩道清冷的視線,不覺打了個寒顫,訕訕地說道:“孫將軍,在下也是奉大王之命……”

    孫奕之冷笑一聲,是大王之命,還是南子與公子朝的意思,他都不想知道,但也不想就這樣屈於人手,乾脆地說道:“既然如此,就請蘧大夫代奕之向令祖和孔師謝罪,改日奕之再登門謝罪!”他是尊敬蘧伯玉和孔師,但並不代表就此妥協於衛王,若是如此輕易屈服,只怕那些人更以爲能抓住他的軟肋,將他隨意拿捏。

    他不是君子,也不在意這些虛名,爲將之道,一身骨氣和硬氣比什麼都重要。

    他如此剛硬果決的拒絕,讓蘧丞也愣了一愣,急忙說道:“既是如此,還請孫將軍在此稍候片刻,可否待在下回稟大王之後,再定去留。”

    “可!”孫奕之倒也不爲己甚,略略一點頭,便見他又行了一禮,匆匆轉身進宮。

    青青忍不住皺起眉來,問道:“是不是進宮見那位大王,也要如此行禮?阿孃說越是高門大第,規矩禮儀越是繁瑣,連這位大夫都如此多禮,我進去了,豈非見個人就得行禮?”她一想到先前在吳王宮假扮宮女時,還被素錦逼着學習禮儀,

    不得不向吳王夫差下跪之事,就有些牴觸情緒,看着孫奕之問道:“我不去行不行?”

    孫奕之見她愁眉苦臉的模樣,失笑一聲,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眉心,說道:“你不用進正殿,在殿外等着我便可。不過若是改日隨我拜見孔師之時,還要要行禮的。禮不可廢,慢慢便會習慣了。”

    青青點了點頭,她也不是那種完全不知禮不懂事的人,只是自幼不曾屈膝侍人,韓薇也管不了她,在山中學藝之時又太過隨心自在,無拘無束,自然不習慣這些繁複的禮儀規矩。方纔看到孫奕之拒絕解劍,她鬆了一口氣之餘,也有些暗暗警覺,周圍那些或明或暗眼神,聚集在他們兩人身上,顯然並不全是善意,這劍,自然解不得。

    蘧丞來去很快,只是額上顯然多了層晶亮的汗珠,面色也微微發紅,衝着兩人拱手說道:“幸不辱命,大王久慕兵聖之名,特許孫將軍佩劍覲見。”說罷,他又忍不住看了眼青青,接着說道:“隨侍可在殿外等候,大王另有安排。”

    孫奕之點點頭,說道:“有勞蘧大人!”

    蘧丞鬆了口氣,勉強擠出點笑容來,伸手相邀,“孫將軍,請——”

    這一次,孫奕之不再拒絕,淡然一笑,隨着他一同朝衛王宮中走去。青青緊隨其後,再到宮門之時,那些侍衛看到她背上那大的異乎尋常的布包,本想開口詢問,可還沒張口,便見她輕哼一聲,視線有若實質地掃過他們,一種讓人無法言喻的壓力隨之而來,讓他們忽然感覺到背上彷彿有千斤之重,別說上前阻攔,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她已施施然隨着孫奕之走進宮門。

    蘧丞見宮門侍衛並未攔住青青,稍稍有些意外,但宮中防衛屬於公子朝所轄,他與此人本就不睦,自不會去加以提醒,反倒得罪了孫奕之。這會兒他最重要的任務,便是請君入席,剩下的事,還要看大王自己的意思。

    青青隨着兩人一路走到正殿門口,方看到門楣上“昭陽殿”三字,便已聽到從殿內傳出陣陣悠揚動聽的樂聲,顯然衛王已然入席,就算孫奕之不到,蘧伯玉和孔丘兩位當世大家,如今雖同隱於衛國,然各有居所,亦是難得一見。

    孫奕之衝着青青點點頭,低聲說道:“委屈你了。”

    青青無所謂地淡然一笑,說道:“無妨,不用進去向大王和那些大夫見禮,我還求之不得呢!”

    孫奕之哭笑不得地搖搖頭,見她神色從容,並未生氣,這才隨着蘧丞進殿。

    方一進殿,便聽到大殿正前方傳來一陣笑聲,孫奕之擡頭望去,一眼便看到在正中主座的衛王身邊,另設有一席,席上端坐一華服女子,雍容華貴,容顏迤邐,顧盼生輝。看到他擡頭看來,她眼中閃過一道異彩,脣角彎彎,眉眼笑意盈盈,嫵媚明麗的光彩幾乎能將人的雙目灼傷。

    孫奕之低下頭去,不卑不亢地衝着上方行了一禮,說道:“吳人孫奕之,見過衛王。”

    衛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看到他身形高大俊挺,

    神采飛揚,步伐堅定,氣度從容,亦是眼睛一亮,當即說道:“孫將軍免禮!孤久聞兵聖之名,只可惜未曾有緣得見孫大將軍一面。如今能見得小將軍,幸甚!”

    “大王謬讚,奕之愧不敢當。”

    孫奕之眼角餘光看到客座首席上的孔丘和蘧伯玉,心下稍安,方纔說道:“奕之不過一流亡之民,今日拜大王之賜,能與蘧大夫和孔師同席,亦是不甚榮幸。”

    衛王笑了笑,命人引他入席,正在孔丘次席,對面正好是公子朝和一文臣。

    孫奕之方一入座,便看到對面的公子朝衝自己舉杯示意,而他身邊的那赭袍文士卻面色不虞,看着他的眼神中帶着幾分厭惡,倒讓他心生異樣。若是他猜得不錯,那人應該便是如今的衛國執政大夫孔俚,子路師兄便是在他封地爲官。

    孔俚之母本是靈公之女,乃是當今衛王輒的姑母,然因其親弟蒯聵行刺南子未遂,逃亡晉國,並不得靈公歡心。加上衛王輒乃是南子夫人扶立爲王,更是與她不合,若非孔家乃衛國世族,孔俚本人才幹出衆,又與衛王輒是姑表兄弟,自幼同生同長,關係良好,方纔得衛王重用,意圖以其與南子一黨分庭抗禮。

    無論因公因私,孔俚都不該與他爲敵,孫奕之有些不解,卻也無暇分心,只聽衛王先向孔丘敬酒,言辭懇切,誠意殷殷,請他留在衛國爲官。

    “先生昔日有言,能用先生之政,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孤王便請先生一展長才,實爲衛國子民之幸也!”

    孔丘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說道:“孔丘老矣,子路昔日曾代君問過,不知可曾告之大王?”

    衛王面色一變,眼神閃了閃,略略尷尬地笑了笑,舉杯說道:“既是如此,今日便不提此事。孤亦是今日方知,孫將軍昔日亦曾師從先生門下,果然是名師高徒,難得啊!”

    孔丘卻不容他避開話題,定定地望着他,說道:“是日,老夫曾說與子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大王既欲興衛,何不效法先賢,請太子回國正位,自居儲君之位,如此既全人子之孝,又得君臣之義……”

    他字字如刀,誅心之極,聽得衛王眼角抽搐,若非當着蘧伯玉和孫奕之,只怕早已掛不住臉上僵硬的笑容,當堂便要翻臉。靈公去世之時,先太子蒯聵因刺殺南子而逃亡在外,靈公遺命傳位於公子郢,公子郢堅辭不受,南子方立他爲王。只因他是先太子蒯聵之子,其間多有異議,都被南子和公子朝一力壓下。

    衛王輒昔日全賴南子扶立,政事大小,無不問過她之後,方纔下召。如今衛國國勢漸穩,他方纔任用了孔俚,又想借助孔丘之名,爲自己正位,拉攏人才,卻沒想到,這位名傳於世的聖人根本不接受他的誠意,居然還當面打臉,讓他請回自己的父親,退位讓賢。這一席話如同一塊巨石,壓在他心口,差點就讓他一口氣沒上來,憋死在當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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