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鋒並不知青青斷然拒絕了他的好意,跟着文種走進越王宮時,看到空曠荒敗、未加修飾的宮室,卻目不斜視,氣度從容淡定,哪怕入座於陋席木案之後,依然氣度高華,不怒而威。
人人皆知越王自從敗俘於吳國之後,已除高冠,戒華裳,恭謹事吳,儉以敬上,堂堂的越王宮,簡陋到如此地步,在吳宮看來是越王忠心克己,將所有財物都進獻於吳王。可離鋒卻知道,那些財物,只有一小半進了吳王手中,大部分,都落入伯禧之流的吳國高官之手,以求他們爲越王美言。
到如今,只怕除了吳王夫差和那些收了錢的吳國高官之外,諸國間客都以知道勾踐臥薪嚐膽之心,此番越王安排離火者聯絡五國間客,一舉攻下了清風山莊,徹底消滅了孫武這個讓諸國爲之膽寒的心腹大患。再借此機會,反間伍子胥,終於讓夫差自斷股肱,滅了伍家滿門。
至此,吳國一文一武,兩大柱石皆倒,軍心渙散,民心惶惶,加上夫差被伯禧之流吹迎奉承得妄自尊大,意圖一舉攻齊稱霸,根本看不到自己身後潛藏的洶涌暗流。
離鋒向吳王告辭之後,在回秦國的途中,避開諸國耳目,繞道來了諸暨,在得知越王對青青的算計之後,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亮明瞭車馬,一邊命秦易去向青青下聘求娶,一邊來向越王施壓。
越王想着借諸國之力取吳,借力打力的好算計,他卻不肯讓這個連青青都敢算計的人,就此如願。他一亮明身份,勾踐這邊就亂了手腳,除了讓文種相迎之外,還急忙命人準備了宴席,在正殿外親自接待,還命人急召范蠡、石買等人前來作陪。
離鋒坐下之後,便衝着上座的勾踐拱了拱手,輕描淡寫地說道:“離鋒見過越王,不速之客,還望越王莫怪。”
勾踐連忙陪笑道:“公子這等貴客,平日請都請不到,如今肯光臨小國,足以讓小王處蓬蓽生輝。只是如今小國貧瘠疲敝,尚無好物招待貴客,只有區區薄酒青菜,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離鋒淡淡一笑,單刀直入地說道:“越王不必客氣,離鋒來此,本是一己私事。只是忽聞越王以國號賜封了一名女子,不知此女可是姓趙名青青?”
勾踐一怔,他昨日才封賞了青青,這剛到越國的秦國公子便已知曉此事,念及先前范蠡所言,頓時背心就出了一層冷汗。當時他聽了下面臣子之言,擔心青青只聽范蠡之言,若是越國劍士戰力提升之後,卻盡歸范蠡掌握之中,對他而言,有害無益。於是他便急匆匆帶人大肆封賞,若非最後被范蠡阻止,只怕當日就將青青帶回宮中。
如今一聽離鋒所言,他才確信范蠡所言並非虛言恫嚇,哪怕越國這般戰敗附庸之地,也絕非鐵桶一個,他能派出離火者聯絡諸國,在吳國搞風搞雨,吳國和其他諸侯國的間客,也一樣能潛入越國,將他的一言一行盡數掌握。
若是他近日所爲,被回報夫差,那他這近十年的做
低伏小臥薪嚐膽,就會功敗垂成。而此刻當着離鋒,他又不能矢口否認,想到這了,勾踐不禁冷汗淋漓,警覺地望着離鋒,說道:“確有此事。此女斬殺苧蘿山惡虎,爲民除害,惠及衆生。小王感念此女德行,特賜以越女之號。不知公子爲何關心此事?”
“爲名除害?”離鋒不禁在心中呵呵一笑,青青對越國的真正功績是什麼,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只是越王既然找了這般光明正大的藉口,想必是爲了掩飾她在吳國的所作所爲,他也無意揭穿,當即直接了當地說道:“離鋒曾蒙趙姑娘救命之恩,此番前來,一則致謝,二則……”他頓了頓,看到勾踐眼中閃過的異芒,冷笑道:“二則是來向趙姑娘求親,還請越王爲媒!”
“求親?!”
勾踐聞言一震,差點推翻了面前的几案,死死地盯着面前這位秦國公子,似乎想從他的臉上一直看到他心裏的真正想法。這幾日來,楚國九歌幾乎全軍覆滅,活口都被范蠡關入了黑牢之中。燕國的間客自入越一來便銷聲匿跡,不知所蹤。齊晉兩國尚未有動靜,想不到這秦國居然如此正大光明地來找他要人,還用這般無賴的理由,簡直讓他無言以對。
他不希望青青被范蠡掌控,更不希望落入其他諸侯國手中。她的價值,不單單在於那舉世無雙的劍法,還有名震天下的孫武兵書下落,都繫於此女一身。
她若只是個弱女子,能任由他擺佈也就罷了,可她偏偏不但武功劍法卓絕,而且根本沒有忠君畏怯之心,就連傳授劍法都不過是敷衍了事,更不用說對兵書絕口不提之事。
他本打算慢慢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加上她事母至孝,身在越國,總能慢慢讓她回心轉意,徹底臣服於他。
可沒想到,他纔剛開了個頭,賜了越女封號,這秦國公子就上門來求親,居然還大咧咧地請他爲媒!這口氣態度,囂張傲慢得幾乎讓他噴出一口老血,卻又不得不含在口中,硬生生咽回去,還得擠出一副笑臉來。
“原來公子是爲青青姑娘而來,只是小王不知,這求親之意,是公子自己的意思,還是……秉承父母之命?”
他就不信,離鋒一個堂堂秦國公子,會真的向一介越國村姑求親,以青青的身份,莫說明媒正娶,就算收房納妾,這門第身份之間,都相差甚遠。這些藉口,不過是爲了從他手中奪走這個身懷絕技和兵家至寶的女子。這些東西,連他都尚未到手,又怎肯輕易答應,拱手相讓?可他又不能明着拒絕得罪了離鋒,只得擡出父母之命來壓他,若無父母之命,他自然不可能爲媒作保,讓他帶走青青。
離鋒聽他一說,便將他這點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冷笑一聲,淡然說道:“只要越王肯爲離鋒做媒,父母之命,自有離鋒負責,必然不會讓越王爲難。”
勾踐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轉,忽然長嘆了一聲,故作爲難地說道:“公子受人恩惠,能有此心,
可見仁義之德。只是……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看了看左右,文種在一旁原本聽得就面色大變,一見他衝自己使眼色,立刻揮手帶着其他侍從和大臣退出正殿,只留下勾踐與離鋒兩人。
離鋒見狀,冷笑道:“越王有話請講,離鋒洗耳恭聽。”
勾踐見他神色不虞,立刻擺出一副苦口婆心地架勢,苦笑道:“此事說來,讓公子見笑了。小王賜封越女,本非小王之意,而是應人所求。”
“哦?”離鋒一挑眉,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何人所求,竟能請得越王賜封?”
勾踐嘆了口氣,看了他一眼,說道:“此人乃是我越國上大夫,范蠡範少伯。”
“范蠡?”離鋒眉心一蹙,隱隱有些不快,“他爲何求越王賜封?”
勾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自然也是爲了趙氏。範大夫曾在山中爲毒蛇所傷,亦爲趙氏所救,兩人……既有肌膚之親,範大夫特求小王賜封,提升趙氏身份,方能結爲姻親……”
“這不可能!”離鋒霍然起身,一腳踹翻了面前的几案,雙目如電,直刺向勾踐,“青青救人無數,絕不可能隨意與人有……有那等關係。范蠡何在,我要親自問個清楚!”
“公子息怒!”勾踐不料他會如此大怒,先是一驚,繼而惺惺作態地上前相勸,“事關趙氏名聲,範大夫自不會明言。只是範家侍從和山中侍衛,均見範大夫在趙家過夜……”
他說得含糊莫名,真真假假,離鋒聽得心中火起,哪裏還能忍得住,也顧不得什麼禮儀,衝他一拱手,道:“既是如此,我自取找青青問個明白。越王留步!離鋒告辭!”
說話間,他已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朝殿外走去,勾踐在他身後冷冷一笑,等他走出視線,方纔招了招手,招出一名近侍,命他立刻傳召范蠡入宮,他已經說出去的話,這口鍋,范蠡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離鋒匆匆離開越王宮,便命人引路前去苧蘿村趙家,纔剛到村口,就見幾個黑甲騎竟在村中分發烤豬肉,他心下生疑,召來一問,方知是青青之意,不禁苦笑不已。
她根本不打算接受他的禮物,勾踐雖用心當誅,卻也有一點沒說錯,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似乎並未得到她的認可。
不等他細想,迎面就碰到了滿身破破爛爛一臉血的秦易,一看到他就跪了下來。
“屬下無能,未能完成公子所命!”
離鋒的心一沉,揮了揮手,說道:“起來說話!青青姑娘……她……不肯接受?你可曾跟她說得明白,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說了。”秦易苦笑道:“青青姑娘說,公子的好意,她心領了。只是她自己的事,自己可以解決,無需公子如此費心……”
“自己解決?”離鋒暗暗一咬牙,擡頭望向趙家的方向,目光沉了下去,“先回客棧,我倒要看看,她能如何解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