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記得小時候，年，是垂涎欲滴的紅燒肉。
是老媽精挑細選的新衣裳。
也是噼裏啪啦的炮仗和振聾發聵的二踢腳。
更是用力攥在口袋裏，不捨得花一分的壓歲錢。
那時，幸福滿滿的滋味，想想就在心裏流淌着無盡地快樂。
自從踏上社會，這種感覺越來越淡。順子幾乎都要忘記了那久違的期盼，更多想的是柴米油鹽，以及走親戚要爲長輩準備兩箱白酒還是兩箱奶，總是有心買走五星金六福，捏捏手裏的票子，只得抱走三星金六福。
現在不同，有錢了！
雖然是借來的，揣在腰包裏依然很踏實，仍然很壯膽。
他信心滿滿，用不了多長時間，借來的母雞就能孵出一羣小雞……
以至於，一段時間以來，半夜不是被尿憋醒，而是歡快地笑醒。
小超來電話，說是磊子同意了。順子高興之餘，花了二百塊錢買了禮品，屁顛屁顛地送到小超家裏。
“咱哥倆這感情，還犯得着你花這份冤枉錢？”說着，小超的臉色很複雜。
順子把眼一瞪，“看不起哥哥是不？我知道，爲這事，你和磊子心裏肯定不痛快，東西不貴，好歹是個心意。”
誰也不傻，能儘可能多的把錢攥在手裏，強過少之又少的窘迫。
“嗯！我哥哥也是沒辦法，娟子判進去了，孩子跟着他過，他自己治病還得花錢。你知道的，醫療費用能壓的人喘不上氣來……”
順子拍了拍小超的肩膀，沒敢接這話茬，卻是說：“明年，就幫我的忙吧。”
微微一頓，小超點點頭說：“好！”
沒有工人就是扯淡！廠子裏的工人，小超很熟悉，這對於工廠能不能站穩腳跟，很重要。這一刻，順子的心裏算是老大一塊石頭落了地。而緊接着強子的一個電話，更加讓他心花怒放。
說是，光子答應借給他一筆錢，具體，等順子回家以後再詳談。
時來運轉了！順子這樣想着，火燒屁股似的就往家裏趕。
“什麼？就給了你十萬！光子搞什麼名堂？”
實在搞不懂？能一聲不響地借給自己二十萬，多了一層親戚關係的強子竟然才十萬塊。
這不符合常理。
強子垂頭喪氣，蹲在地上，好像是挑開喉嚨的公雞那樣，脖子以上愣是直不起來，“光子說，先用着這些錢，回頭急用再找他也不遲。”
是了！光子做生意也得用錢。年關最是緊張，或許，來年會寬鬆很多。
順子這樣想着，心裏還是開始提心吊膽起來。借到手的二十萬，租賃磊子的廠房花掉五萬，還給強子兩萬，發放工人工資又付出去七萬，僅僅餘下了六萬塊錢加上強子借來的十萬，真不知道正式開業能堅持多長時間。
突然冷靜下來的順子，犯了愁。
撥給光子的電話“嘟嘟”響着，忐忑不安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喂……順子啊，你小子是又想着請客還是給我添堵？”
聽光子的語氣，波瀾不驚。順子的心落到了實處，“您，宰相肚裏能撐船，大人怎麼能夠和我一般見識？春節回家了，真是得好好請你做客……”
“哈哈哈……，得了吧！少給我戴高帽！說，是不是還是錢的事。”
“神了，你。這也能猜到！”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手機裏的爽朗笑聲感染到順子，咧開嘴跟着樂呵呵地笑着，又說：“您也知道，我和強子底子薄，想着創出一番事業，就得依靠你這位財神鼎力支持！”
“這話說的，見外了！咱們什麼關係？你們倆只管可勁造！要用錢，明年只管向我開口。不過……”
一句不過，讓順子的笑僵在了臉上，“不過啥？”
“這麼跟你說吧！我有一個合夥人，就像你和強子的情況差不多。我是資金大頭，可也不能流水一樣向外借錢不是？這三十萬無關緊要，再借……你們就得給點補償，我也好說話，是不？”
“那是一定，銀行貸款還得有利息呢！我理解，只要您肯支持就行。”
“理解萬歲！有點事情要處理，回頭再聊。”
“好嘞！”應道一聲，順子一直等着光子掛斷電話，這才把手機揣進口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說，虛驚一場！
強子注意到，順子從來也沒有這麼低三下四過，口口聲聲恭恭敬敬，竟然會說“您”了。不由得嗤了下鼻子，笑呵呵地滿臉戲謔之色。
並不在意他的恥笑神情，順子很好奇光子做的是什麼買賣，短短几年的時間竟然有幾百萬的進賬，有些匪夷所思。從強子那裏也沒能問出個結果來，心裏還是生出無限崇拜。
他奶奶個腿！老子有朝一日，一定也將出人頭地！順子把菸屁股狠狠地用腳掌碾了倆半圈，好似碾碎了不堪的過往。
這個年底，順子覺得很充實，腳不沾地的忙活。
到上游工廠商討訂單，由小超領着到工人家中拜訪，一切一切都在按照計劃穩步發展着……
到了這般田地，他老婆自知，拉不回他這個人更拉不回他的心。默默地，期盼一切能夠心想事成，期盼着工廠蒸蒸日上。
從來沒有放狠買上兩千塊錢的禮炮，順子說：沖沖晦氣！這一年，就是老子輝煌人生的開始！
震天響的禮炮，的確讓街坊四鄰咋舌不已！
順子這小子，不倒翁一樣。越是賠錢越是鬧得動靜越大，並且還是很有底蘊的樣子。衆人心裏不明白，他的家底也不說是厚實，怎麼就這麼抗折騰呢？
當然，絕大多數人還不知道順子要開工廠的事情，僅僅是佩服或者更應該說是折服，順子所表現出來百折不彎的氣勢。試想，一年的時間裏被瞎賬十多萬，這是個什麼概念？那是普通家庭大約三年的收入。
表象，就是能夠讓人生出莫須有的無力感，從這個年三十“轟隆隆”震天響的禮炮聲中，暗暗地滋生出來。
……
順子，是施行計劃生育政策，第一代獨生子女中的一員。
跟大多數人一樣，都是在長輩那裏過年。
老人很欣慰，欣慰這小子能想法賺錢，能讓他在人前人後挺着胸脯。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他聽說過兒子被瞎賬的事，也曾因爲無能爲力而難過，可看看兒子的精神頭，怎麼也和頹廢地被壓彎腰搭不上弦。有這股子精神頭，有這股頂天立地的氣勢，日子肯定是越過越好！如是琢磨着，老人年三十晚上愣是喝了個醉醺醺，他心裏高興！
熱騰騰的年夜飯，同樣熱乎到了兩位女性的臉。
那是對更加美好生活的嚮往，是對好日子蒸蒸日上的期盼！
而順子，說實在話，心裏還是隱隱有些擔心，擔心工廠的訂單無以爲繼，更擔心光子這個後盾突然變卦。可面對自己添柴搞出來的火勢，他能清晰地看到四周被火光映紅的臉，熱切、期待、觀望……
雪，下的很大，下的很認真。
一片片，整整齊齊。
老爺子探着頭，抹了一把窗戶，就像是平靜的湖面被快船犁開一條水路。
望着窗外明晃晃的一片，他說：“瑞雪兆豐年，好！……嗯，好！”
老太太笑，順子兩口子也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