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被踏於足下的，如果你還沒有力量去反抗它，那就先睡會兒，睡醒了，總會有力氣的。我總是忍不住回想去那座小鎮的傍晚，燈光燃成的篝火，我站在石橋邊，雨巷裏，還有時光短促又漫長的風中，我彷彿幫你看到了整個世界。

……

“你今天怎麼了？看上去好像有心事。”

李卓青二十一歲，眉眼細柔，卻自有股清淡涼意，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盯着我的眼睛沒有挪開半分，似乎是想通過我半睜着的雙眸看透心裏所想的事情。她臉上的微笑就像是清澈的水，又涼，又柔。

我沒有什麼神色，擡眼和她對視，習慣性的微微一笑。

“今天你怎麼來這麼早？”我問道。

醒來已經第四天了，在昨天下午知曉了吳蘊斐也在這裏後，整顆心像是被鞭子抽過一樣亂糟糟的。郭義揚在說完了該說的話以後，就離開病房留下我一人不知所措。

“郭醫生昨天吩咐我讓我今天早點過來，看看你會不會做什麼傻事。”李卓青笑了聲，在她看來，郭醫生的話有些好笑，一個好好的大活人，怎麼會做傻事呢。

微微苦笑，昨天的時候，我在窗口一直站着，站到了傍晚，很多時候我都想衝下去找吳蘊斐道個歉，可最後我躺到了牀上沒有下去。不是害怕也不是不敢，只是覺得一個道歉彌補不了我對她的虧欠。

李卓青看我臉色不對，轉移話題說道：“你今天還有什麼想要知道的事情嗎？郭醫生跟我說，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我長着嘴巴微愣，轉而嗤笑道：“郭義揚還真是……糾結。”

李卓青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反而鄭重其事的說道：“郭醫生他糾結嗎？他好像從來沒爲了什麼事情糾結過，他是個很厲害的一聲，我們醫院裏的所有人都聽他的。”

“爲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聽他的？”

我好奇的問出這句話以後就覺得自己有些白癡了，醫院裏所有人爲什麼要聽他的，這還不簡單嗎，想想我自己不就知道了。當初在鳳高，他們所有人不也都聽我的嗎。這需要理由嗎？需要嗎？

雖然自己已經明白，可李卓青還是認真的解釋道：

“因爲郭醫生救過我們所有人啊。”

我一怔，“救過你們所有人？”

李卓青抿着嘴巴點頭。

“怎麼救的？”我好奇問道。

李卓青嘟着嘴想了想，說道：“別人的我不清楚，而且我也不好說。我自己嘛，也是被郭醫生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所以我很相信他，也很佩服他。”

我好奇問道：“怎麼拉的？”

李卓青臉上一直有着微笑，擡頭看了看天板，回憶道：“在三年前，也就是喪屍爆發的兩年前，我就已經得了癌症，而且還是晚期。那個時候我爸媽帶着我去了上海的大醫院，想要治我的病……”

原來，在三年前的時候，李卓青發現自己患上了骨癌，而且還是晚期，雖然知道已經沒法救治，但一家人始終都沒有放棄治療的機會。

那個時候的她才只有十八歲，雖然知道自己快死了，但卻依舊堅強的相信自己的病能夠被治好。

他們一家人去了上海以後，就開始了各種各樣痛苦的治療，化療，吃藥，輸液，每天都躺在那張白色的病牀上面，就像我現在所躺的一樣。她沒有喊過痛，也沒有任何的怨言，就這樣堅強的撐下去。

她說的很平靜，不像是真的，可是從她的雙眸當中我看到了那種堅強的神色，彷彿是在驕傲當初自己能夠撐過那段痛苦的過程。

“治了差不多兩年以後，醫生就讓我們回家了，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沒救了，回了家以後肯定就是慢慢的等死。可是我不想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沒了，我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東西，所以我就開始畫畫。”

說着她嗤笑出聲，“你知道嗎，剛剛開始畫的時候，我連最基本的都不會，後來我纔開始在網上學，跟着初中在畫畫的同學學，終於畫出了一副屬於我自己的作品。”

“本來想去投稿的，可是沒想到，我把畫的照片剛剛寄出去，就爆發了喪屍。我爸媽就開始帶着我跑，他們在路上都沒了……”說着說着她有點哽咽，我靜靜的等着她平復心情。

許久之後她才重新開口，“爸媽沒了以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是我不能放棄啊，爸媽爲了我都已經沒了，就算我那個時候快死了，我也不能讓喪屍吃掉我啊。”

“所以你就來到了這個醫院裏面？”我問了聲。

她搖頭，“沒有，我走着走着就昏倒在路上了。然後我醒來以後就已經在這家醫院裏面，當時就是郭醫生把我從路邊撿了回來。”

我沒想到她會用撿這個字。

但我還是忍不住問道：“郭義揚是怎麼救的你？”

她抹掉眼角的眼淚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被郭醫生撿回來以後，郭醫生就問我是不是得了什麼大病，我就把自己的情況跟他全都說了一遍。然後他就說有可能可以治好我，只要給他時間。我不知道爲什麼，很相信他的話，然後就開始等。”

“結果在等了一個月後，我就不行了，當我閉上眼睛意識全都沒有之後，我以爲我要死了。”

我靜靜的聽她說下去。

“後來，在我昏迷了一個月後，就醒了過來，然後郭醫生看着我說：你的癌症已經好了。”她頷首盯着我。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他，而且在之後修養的一個月裏面，我也真的感覺自己徹底好了，前所未有的好。從三年前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從來沒有想過再過下去，可是郭醫生重新給了我生命，他真的把我給治好了。”

窗外飄着雪，很冷，窗戶關的很緊，所以很暖。

李卓青繼續說道：“你肯定覺得很假對不對，癌症晚期怎麼可能被治好呢。”

我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相信你。”

她笑了，笑的很開心。

“還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挺有趣的。”

“什麼事情？”

“當初喪屍沒爆發前，我的一個初中同學給我寫過一篇叫做《夢迴雨巷》的文章，我很喜歡裏面的一段話，因爲那段話真的很適合我。”

“什麼話？”

她盯着窗外看不清的風雪，開口道：“命運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被踏於足下的，如果你還沒有力量去反抗它，那就先睡會兒，睡醒了，總會有力氣的。我總是忍不住回想去那座小鎮的傍晚，燈光燃成的篝火，我站在石橋邊，雨巷裏，還有時光短促又漫長的風中，我彷彿幫你看到了整個世界。”

“我曾經在沒力氣去反抗命運的時候，睡過很久很久，後來我醒了，我決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片世界的所有風景。”

……

夜色迷惘，我站在打開的窗前，耳邊一直迴響着李卓青說的那番話。

命運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被踏於足下的……

這句開頭語我好像在龍族那本小說上看到過，不過無所謂了，這話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不是嗎。

喪屍爆發到現在，我的命運，什麼時候握在自己手裏過？每次發生的事情，發生的危機，都像是被操控着一樣進入我的命中，從來沒問過我同不同意。他們的死，他們的離去，不都是被踏於足下的命運嗎。

到現在，我才明白，我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那羣可愛的家人和朋友，那羣一起在天台上喝酒撒潑的兄弟，那個陪伴我走過一個寒暑的女人，那些爲我擔憂在我背後頂着我上前的戰友。

都已經沒了，消失的一乾二淨。

呼出一口氣，在微風中散去。

今天的月亮很遠，不知道是不是又到十五了。

……

夜很靜，人也很靜。

郭義揚裹着大衣走到醫院底樓的走廊上，看着前面依靠在黑暗中抽着煙的男人。

“他就在病房裏面，你不想去看看他嗎？”

抽着煙的男人轉過身，擡頭看了眼開着窗戶的病房，說道：“我怕嚇着他。”

郭義揚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有什麼好嚇着的，只要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他不就完了。”

男人搖頭，“你不懂，當初我變成喪屍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看着，還是我要求他把我綁在路邊的護欄上的。如果讓他現在突然見到我，估計會把他給嚇死。他原來膽子就小，經不起嚇。”

郭義揚還沒說話，男人就繼續說下去，“你怎麼不把我已經活過來的事情跟他說一說？”

郭義揚撇着反光的白雪，“這是你的事情又不是我的事情，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已經算是不錯了，幹嘛還要幫你忙？”

男人把菸頭丟在雪地裏，厚厚的積雪被溶出了一個洞。

“現在心情有點亂，不想去見他，等以後吧，等時機成熟了，我再去見他。”

“什麼時候算時機成熟？”郭義揚問道。

“不清楚。”

ps：這章大家看起來可能比較無聊，但爲什麼要筆墨來寫李卓青呢？這個在第三集結尾那段話裏面我已經說過了，人走了，不代表就什麼都沒了，我想讓她在這個世界上多留下一些東西，不想讓她就這麼平白無故的沒了。所以，我把她寫進了小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