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子有多久？”平和的男聲語速慢慢的，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注視着那雙沒有焦距沒有焦距的大眼睛，聽她靜靜的回答，“從昨天開始。”

“類似的情況發生多少次了？”

“大概5、6次。“

“那麼，多長時間就可以再看見東西？”

她臉上換上回憶的表情，烏黑的眼睛裏添些許迷惘，“應該是不一定的。有時很短，有時很長。”

“每一次都是毫無預兆的看不到嗎？”

她點頭，“是，突然之間就看不到了。”

男人不再作聲，半響耳邊傳來翻閱紙張的聲響，小溪屏息等待他的結論。

“季小姐，你的全面體檢報告表示你沒有任何生理上的問題，不論是眼球還是血壓，都非常正常，沒有理由出現暫時的間斷性失明。”溫文爾雅的男人微微停頓，然後輕聲的陳述，“你既然被轉到心理科，就該明白，視覺障礙源自你內心，你要積極同我合作，我們才能一起治好你的病。”

“很嚴重嗎？”

“不算很嚴重，如果你配合的話。”

呼出一口細微的氣，她嘴角抿起苦澀的弧度，“我明白。”

男人和煦的聲線像是泛着銀光的溪水，潤潤流過，雖然看不到臉孔，卻莫名叫人相信，也許和職業有關吧。

他牽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將她引到仰臥躺椅上。扶她躺好了，才直起身穩穩坐進她身旁的靠背椅上。

“那麼，告訴我最近發生的事情，所有你記得的，慢慢說，我在聽。”

纖長的手指按下按鈕，輕音樂響起，兩個人一時間似乎來到了平靜的湖水邊。

“季小姐，我們可以開始了。”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甚至忘記了怎麼睡着的，只記得通體被一束暖暖的橘色光芒所籠罩，暖暖的就有了睏意。

長長的睫毛忽閃着風，眼前一片模糊的亮，小溪不適應的微眯着眼睛，所有事物便漸漸清晰。

咫尺的距離之外，一個和顏悅色的男人正目不轉睛看着她，雙目如潭，不算挺俊朗，卻白淨斯文的令人頓生好感。這人……是誰呢，怎麼突然就想不起來。

她眼裏的疑惑顯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可愛，他看着她苯苯的模樣，眼裏的笑意似乎就要蔓延出來，把嘴角都拱出了弧度。

“季小姐，你看得見了。”

哦，是那個心理醫生。

季靈溪也笑了，“我看得見了，只盼望一直看得見就好了。”

收起微笑，很認真的說，“唐醫生，謝謝你。”

“這是我的工作。”

“還有，不要忘記複診的時間。”

小溪狡黠的一偏頭，“我沒有健忘症或者老年癡呆，忘不掉的。”

寂靜的走廊裏，杜秦煙一個人坐着，平靜的臉上沒有喜怒哀樂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那雙緊緊相互握着的手，出賣了她的焦急和憂慮。

“秦煙。”

聲音中杜秦煙趕忙擡頭，看見季靈溪站在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嘴脣紅紅彎彎的，笑得有點眉飛色舞有點沒心沒肺。

懸着的心終於安放回原位。

小溪拉起她兩隻手左右搖晃一下，“對不起秦煙，要你擔心了。不知道爲什麼，能想到來陪伴我的人，就只有你一個。”

秦煙心裏泛起一圈圈漣漪，緩緩散開來去，不是被利用，只是被需要，在感情上被需要，原來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心裏像是開了花，花在笑。

季靈溪，她唯一的朋友。

“嚴重嗎？”

想到自己似乎也問過同樣的話，連語氣都相同，小溪一時無限感慨，上前一步就抱住了她。

杜秦煙尚且不習慣和別人肢體上的接觸，一霎那身體便僵硬住，但是季靈溪死死抱着她不肯放手，驚訝之後心漸漸就敞開了，在小溪背後露出一抹不曾見過的微笑。

從醫院走出來，初夏的天氣晴朗成一片，兩個人漫步街邊。

“秦煙，你常常一個人在家嗎？”

“不會，家裏有保鏢，還有管家和女傭。”

小溪看她兩眼爲難的踟躕道，“我指的是——可以和你說話的人。”

杜秦煙思慮半響，淡淡說沒有。

“那我常常陪你說話好不好？你看，以後我們一起努力笑，一起努力生活，然後有一天，一起找到幸福。”

季靈溪這麼說着，突然上前一步轉過身子面朝着她，衣角長髮在風裏都輕盈的飛起來，星眸燦爛流轉惆悵千回，“秦煙，你可相信這世上會有一人對你愛無旁焉？”

石破天驚的一個疑問。問別人，也問自己。

很愛是多愛？很深有多深？她是那麼想要清楚的知道，該用多麼精確的尺度才能夠去丈量。

也許愛情的複雜正是在此，我們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是真正愛一個人還是固執的迷戀一個人，愛情的產生，可以是一點點累積，但它走的時候，往往突然就沒了痕跡。

感情種種，太多位未知的變數，人類的脆弱敵不過時間。最無情的時間，勝卻世間任何一把利劍，能夠鋒利快速的斬斷纏綿和眷戀，一刀劈下去是分成兩半的心，滋滋冒着血。可悲的是記憶不會消失，正如同失明是用來逃避現實的方式，可是醒來了會知道，你可以逃一時，卻逃避不了一世，變了就是變了，縱然撕心裂肺哭喊無數次，他也看不到。

儘管這一生我可能再也無法愛上別人，那抹輕佻的笑容成爲了我的唯一。

“秦煙，我那麼那麼用力的愛，所以那麼那麼深切的疼了。可是現在我剩下的，卻只有寂寞。

我聽到他回來了，然後他靜靜的在我身邊躺下，很快呼吸平穩穩了，我知道他睡着，我也應該睡了，可是從我身體裏傳出不停歇的痛，一直一直痛，從腳趾到指尖，好像痙攣，讓我持續可怕的清醒着。”

她伸出手，夏天溫吞的風從她手指間流過，樹影在她臉上飄搖，光影點點，“我的心像是朽木一樣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仍然愛，我放棄不了，我沒有後悔。可是，可是秦煙，我也會覺得寂寞呀。”

杜秦煙有一刻覺得自己的呼吸凝結。

她們都是太聰明的女子，卻仍看不透這層層孽障。

“我做錯了事情，卻停不了手。秦煙，聽我講一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