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有人會一直留在原地
如果說八年前的我還不懂，那麼現在的我已經知道，16歲那年，有個白癡弄傷了我寶貴的自尊心。
————題記
人人行色匆匆的機場，一對男女格外引人注目。
女子身材修長，一頭披肩的棕色波浪捲髮蓬鬆而柔亮，兩隻杏眼裏波光瀲灩。
她穿着淡紫色的絲質上衣，微低的荷葉領嫵媚又不失溫婉，頸上的珍珠項鍊顆顆飽滿圓潤，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而她下身着繁複卷邊的白色紗裙，輕飄的白紗隨氣流時時在她腿上蕩起小小的圓圈，配上Christian Louboutin最昂貴小羊皮製成的米白色魚嘴高跟鞋，表面溫和不張揚卻暗藏華麗的氣質。
而她身邊的高大男人渾身散發着精英的貴氣，一身剪裁合適的armani西裝更顯出其幹練而冷峻的面部線條。粗獷的濃眉，剛直的鼻樑線條延伸到眉宇之間，略微細長的雙眼帶着漠視一切的冷淡目光，嘴角因爲長久的緊抿而有了細微的紋路。一眼看上去，是一張相當男人的英俊臉孔。
兩人站在一起，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這女子正是季靈溪。只見她用溫軟的手拂了拂披散着的捲髮，無聊道，“汪然，你說，他怎麼還不出來啊，我腿都酸啦～”說着就往身側的男人身上一靠，毫無罪惡感的把全身的重量都轉移上去。
被喚做汪然的男人頓時黑了臉，然而低頭看她一眼，那依然精緻的臉上確有難以掩飾的疲憊。聯想到最近打了幾場硬仗，有些日子沒能好好休息過，的確是爲難了她，他不由得放鬆了肌肉，希望她靠得舒服一點。
旁人遠遠看着，心中皆想好一對甜蜜相配的情人。
等了良久，實在是倦極了，季靈溪用精心保養的手稍稍捂在嘴前，不露痕跡的打了個小小的哈氣，眼前一片迷茫中，恍然看到某張熟悉的臉在人羣中一閃而過。
藍林。她輕輕默唸這個名字。
隨後拱拱身側的男人，“在那裏。”
汪然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行動，一陣風就已刮到他們身前。
眼前這個俊朗的男人，叫做藍林。
他站在她面前，專注的看她，一如八年前一樣的微笑着，帶着點懷念，帶着點興奮，帶着點一如往昔的桀驁和不羈。
“小溪。”他開口喚她的名字。
伴着這聲輕喚，似乎八年的時光連同漫長的空間距離被類似黑洞的宇宙物質瞬間吞噬，於她，於他，都只剩下彼此。她在一霎那清晰聽到時間在耳邊飛速而過的聲音，緊而貼近的，擦着她的身，她的耳，帶着巨大的能量，掠奪着呼嘯而過。
季靈溪不禁感嘆，八年了！該說時光走的太快？還是說忙碌的腳步走的過於匆忙？
不知不覺，竟已八年！
這樣想着，她也深深回望他——這個男人、這個幾乎佔據她整個青春時期整個生活的男人——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改變。
還是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高挺鼻子，熟悉的嘴脣，眼裏也還是她記憶裏的神采飛揚。
他還是他，只是多了些公子哥特有的浮華，確也矛盾的，多了些難以言喻的男人味。即使長途的飛行在他眉宇間留下疲倦的痕跡，也弄褶了他一身質地上乘的衣服，但仍難掩這男人骨子裏的英俊逼人。
然而她終是收回眼光，向着他嫵媚一笑，紅脣揚起恰好的弧度，“嗨，藍林。歡迎回家。”
他揚起一道劍眉，上上下下仔細將她打量一番，最後將目光留流連在她臉上，“小溪，你變美了。”語氣裏是不加掩飾的欣賞，而後他輕輕陳述，“看起來你過得很好。”
難道你希望我過得不好？因爲。。。沒有你？
她便燦若桃花的笑着，撫着剛剛做好的水晶指甲，用有些嗔怪的語氣，“我還以爲我一直很美的。”然後不待藍林有所反應，一把扯過從剛剛起就被當作背景的男人，
“吶，汪然，我的特別助理。”
語畢飽含深意向藍少爺飄去一眼，俯過身伏在他耳邊呼氣如蘭，“冰、山、男、哦。”
藍林垂下眼簾微一勾嘴角，再揚起目光深深看一眼汪然，還是有禮一笑，伸出手道，“藍林。”
汪然緊抿的嘴角吝嗇的扯動一下，算是表示友好，“幸會。”
而季靈溪盈盈而立，以觀望的姿態注視兩人，脣邊掛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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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光良好的大廳裏，及肩長髮的男人隨意而優雅的坐在上好牛皮質地的沙發裏，如平日裏一般從容，“你總算回來了，兒子。”
藍林嘿嘿一笑，撲過去擁抱自己的老爸，“嘿，爸，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帥。”
這孩子還是老樣子。“見到小溪了？”
“恩。”
藍斐寧這才從報紙上挪開眼光，擡起頭盯着他。
藍林眼裏星星點點說不出的閃亮，玩味的笑着，“呵，我約了她今晚做我的舞伴。”
“小溪不好惹。”藍斐寧面無表情的再次將注意力轉回全球經濟走勢。
“不過是一隻有爪子的小貓。”
藍斐寧無奈搖頭，“好好休息，過些日子，你要開始忙了。”
“放心。在美國我有看過整個年度的業績報告和財務報表，未來重要的企劃案也都已經研究過了，上手的話，不用擔心的。”他無所謂的聳聳肩。
“好吧，爸，我先去整理一下。”話沒說完人已經在樓梯上，“啊，對了。我回來前去看了看老媽，她好像在談戀愛哦～”然後他消失在樓梯的轉角。
坐在沙發上男人聽完他的話，仍舊不動聲色。只是手中那很久都沒再翻過一頁的報紙，出賣了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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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然，這件好不好看？”
被喚的男人從密密麻麻的電腦屏幕上快速擡一下頭，“還好。”
“這個呢？”靈溪舉着GUCCI最新款的小洋裝轉一個圈。
再匆匆看一眼她。“不錯。”
“那這個呢？還有那件呢？”
“都很好。”這次連頭都懶得擡起。
“都很好。都、很、好。那本小姐——就穿你的浴巾去！”不受重視的女人已經是咬牙切齒了。
他慌忙擡起頭來，發現她手指的，是他的，浴巾。。。
頭痛的按着太陽穴，“小溪，我在忙。”他還有一份重要的企劃案沒有批閱完成，大小姐去參加舞會，他的工作量是要不幸加倍的。
“汪然～”小溪嬌聲喚他的名字，瞬時拋下手裏成堆的衣服，像朵蝴蝶翩翩然飛到他身旁，硬生生擠進他坐的單人沙發裏，圈着他的胳膊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看他。。。
又來了。“好、好、我幫你。。。”無可奈何的男人合上筆記本電腦，認命的起身。
半小時後。
季大小姐滿意的在鏡子前面迴旋幾圈，陶醉的欣賞起自己的倩影。
“親愛的～親愛的～你的眼光最好了～真美～”踮起白皙小巧的一雙玉足，她捧起汪然的臉“嘛”的親上一大口。轉回身去對着鏡子裏的女子眨眨眼睛，鏡子裏的女子也同時對她調皮的眨兩下眼。她於是接着對她說，“你美的像個女神，哈哈。”
這樣的我，抓不到你的心嗎？
藍林，八年前，被你留在原地的我，我受傷的自尊，你要如何賠給我？
或許你不知道，但是很早以前我就決定：
——本小姐失去的自尊心，一定會加倍從你那裏要回來。我以美麗的名義，消、滅、你—————！
藍林。等着瞧。
季靈溪雙手叉腰，仰天長嘯。而後轉身揚長而去。
汪然望着她鬥志昂揚的背影，無語的擦擦臉，嘆聲氣，“李媽。”
身材微微發福的女人打開虛掩的門。
“把小姐的衣服送回她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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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家的party辦得盛大卻不隆重。
熟識的人都知道，藍少爺不喜歡嚴肅，不喜歡規格和束縛，他要的是隨性，是自由，是——玩世不恭。
因而，這次爲他而舉行的歡迎酒會，更像是一場朋友間的玩樂聚會。
對於習慣了上流社會的虛與委蛇，時時都要端起面具的衆人來說，藍少爺的“隨便”，恰似一場清風，讓他們體會難得的放鬆時刻。於是，心裏面對這個初入本地商界的小夥子，難免會多幾分好感。
這樣的人，似乎更簡單，打倒也更容易。大家心裏都打着相同的算盤，對於不是自己對手的人，人的本性總是多些寬容。
這一場酒會，鶯聲笑語，觥籌交錯，氣氛好不其樂融融。
愉悅的氣氛下，多數的人似乎都已有了微醉的神色。
而角落裏，藍林雙手交疊在胸前，臉上難得不帶調笑的神情，以一種睥視一切的姿態看着整個的局勢，匆匆幾眼，掃過未來或夥伴或對手的各界精英們，若有所思，心中已有所估計。
忽然有道凌厲的目光掃到他身上，帶幾分勘察的意味。他對着那道目光轉過身，臉上瞬間又換上平日裏令人熟悉的浪蕩笑容，整個人散出二世祖的痞痞味道，好似剛剛的那個男子，不過是誰眼花看到的幻像。
注視他的人，不是季靈溪是誰。
她身着VERSACE新季的銀色高腰線小禮服，斜肩帶的設計露出她一邊形狀優美的鎖骨，長髮隨意的挽起一個簪，額前的碎髮爲她添幾抹慵懶的情調,整個人充滿女性特有的含蓄誘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閃耀的珠寶，卻隱隱令人感到無法褻瀆的高貴。他敢說，今晚無數名媛淑女，沒人比得上季靈溪自然不做作的美麗。
她款款走到他面前。音樂正好響起，讓人聯想到爲女神前來而奏起的樂章。
“來支舞？”她巧笑顏夕。
他魅惑的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有這個榮幸麼？”
“當然。”
他於是略微俯身，向她伸出王子的邀請。
她輕笑，將自己交付於他。
旋身，錯手，他將她帶進舞池——進退。左移。右閃。轉身。
那麼完美的弧度。
他環着她柳腰，用性感的聲音開口，“有沒有想念我，小溪？”
懷中女子偏頭作出思考的樣子，冷冷清清迴應，“大概有。”
他對她的冷淡不以爲意勾脣一笑，再接再厲道，“可是你在心跳。”
不是疑問，是可惡的肯定句。
自以爲是的男人！
她於是坦然承認，“對啊。”他聽罷得意的笑起來，居高而臨下俯視她，眼神流轉波動。
“因爲——不跳就死掉了。”叮咚，扳回局勢。
藍林怔神，而後失笑，不愧是季靈溪！
不做痕跡使力，帶着她一個迴轉，他前步，她退後。
“小溪，你很不誠實呦。”
“是嗎？我們半斤八兩。”
“我一直想着你，而你那麼狠心，連信都要退回給我。”可憐兮兮的表情，貌似真的收到了很大的傷害。啊，我純潔的少男心，好痛！
季靈溪心中冷笑，面上卻笑得更加燦爛，甜得好似要滴出蜜來，“真的麼？要不要我來安慰你？”
他眼中的期待驟然升到最高處，“好啊好啊。”
“那——”她故意拉長尾音，“跳完這場舞。”
誰先放棄了掙扎？並不重要。只要舞的開心快樂就好。
就好象他們的世界，只剩圓圈，和，頭頂弓穹狀的天花板。
不知疲倦的迴旋，數不清的相視而笑。我們是如此貼近。
直到——音樂終了。
他平息微微急促的呼吸，而她臉上是運動後的紅暈。
從起及末，她始終揚起頭來注視着他的臉，用那麼驕傲的表情。
現在的季靈溪，已然長大，闊步前進已經好久好久，不再留在原地。
一支舞，男女之間，你退我進我離你跟的追逐。又或者，它本身就是一場勾引。
很多很多年以後藍林再想起，都足以遺忘時光的漫長，唯餘心馳神蕩的嚮往。
兩人在掌聲中退場。
“去透個氣。一起？”他扶着她手肘，側臉詢問。
她點頭跟隨他的腳步。
夜涼如水，她卻不曾覺得冷，只看到天際一片星光閃爍。美麗的夜，安靜的夜，是與適才全然不同的氣氛，適合用來憑弔。然而，憑弔什麼？
她微微有些諷刺的笑起來。
一雙溫暖的大手忽地遮住她的眼，“別那樣笑，小溪。”他低聲說，“我還記得當年的你，那麼狡猾而又單純的笑着，從來沒有這麼寂寞過。”
乾淨而。。單純的。。。小孩子的世界。可是，她長大了。
緩緩扒開他的手，“那時候，你也不是這樣子的，你是白癡藍林。”
被稱作白癡的男人瞪大眼睛不平道，“哪有我這樣聰明的白癡？我是第一唉第一哦！”
調侃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兩人閒閒的聊起小時候的事。
運動過後產生熱量的漸漸消散，感到風裏卷着的涼意，靈溪不由自主偎向身邊的熱源。
太近的距離，誰也沒有意識到。
她的話說完了很久，卻不見他回答，她有些詫異的，仰頭看他。
於是驚訝。
他的臉甚至近在眼前，小溪能看到他睫毛打下的淡淡陰影。
“小溪，那時候，我太莽撞。”她無言。
“小溪，你是不是怪我？”他稍稍低頭，迫切想聽到一個回答。
太近了。
“藍林。”她低着頭緩緩後退，一步步硬生生隔出安全的距離，“沒有人會一直留在原地。”她輕聲呢喃，“沒有人。”
沒有人會一直留在原地。
被留在原地的人，等號那邊赫然寫着拋棄。
所以——你離開，我出發。
擡頭，她毫不吝嗇的向他展顏，頓時天邊星光都黯然無色，使得他的眼裏、心裏，除了眼前的女子再別無所有。她就這般注視着他，眸色深邃，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出口，令他這樣的情場浪子也忽地胸口一窒，無由的呼吸艱難，有什麼東西偏偏哽咽在那裏，吐不出，也拋不下。
他情不自禁慾上前一步，小溪卻靈巧地一個轉身，伴着高跟鞋噠噠的聲音跑遠。
轉瞬之間，伊人已無蹤。
空氣裏，彷彿還留有她的餘香。
他立在原地。
沒看到，她轉身時勝利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