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雪以爲，她把話說到那個地步，以皇帝那矯情的德行，他肯定又要好幾天不理她了。她甚至都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又要想想法子，看看怎麼去他跟前討個好賣個乖，好把這件事給揭過去？

卻不曾想。他纔出去沒多久，到了晚膳時分居然又回來了。

又回來了！

“前兩天有人進獻給朕一個這裏治孕吐的土方子，朕叫太醫看過。確定裏頭的藥材對你的身子沒有壞處，便叫人照方抓藥，煎了一碗給你試試。”皇帝一臉平和的道，竟也沒了離開時的陰冷之氣。

這模樣，像是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裴映雪簡直受寵若驚。

但是，看着被送到眼前來的不知名的藥，她的心頭還是忍不住逸出一個問號——“怎麼會有人給皇上你進獻治孕吐的方子？難道你還會和別人說起我的事嗎？”

皇帝立馬別開頭。“給你煎好了藥，你只管喝就是了！這也不過是朕和人隨口一提，誰知道他們就上心了？不過你是皇后，他們想討好你也是理所應當。現在。方子都已經送來了，不用白不用，反正也對身子沒什麼害處！”

這語無倫次的，都失了他身爲帝王的沉穩鎮定了。至於嗎？她不過是隨口問了句啊！

“是，臣妾知道了。”

聽他這麼說，就知道這傢伙是不打算說實話了。但裴映雪知道，他既然能讓人把藥給送過來，那就一定是對她沒什麼壞處，她便連忙揚起笑臉，笑眯眯的向皇帝陛下道了謝，便端起藥慢慢喝了。

“怎麼樣？”待喝完了，皇帝便問。

“也沒什麼異樣的感覺，只是覺得有點酸酸的，並不怎麼難喝。喝完了肚子裏也暖暖的，很舒服。”裴映雪如實描繪了一番自己的感受。

皇帝頷首。“這藥說了是要飯前喝的。現在既然藥喝了，便用膳吧！”

“是。”

兩個人靜默的用了晚膳。裴映雪也驚奇的發現——她居然真的沒有吐！一直等到用膳完畢足足半個時辰，她也只是有幾次輕微的噁心感。再沒有之前只要一點東西下肚就吐得昏天暗地的劇烈反應。

皇帝也發現了這個事實，頓時眼中也多了一抹笑意。“既然不吐了，你便好好歇着去吧！明日朕再叫人煎了藥給你送來。”

“是。臣妾多謝皇上。”裴映雪乖巧的應了，便乖乖下去沐浴更衣。

換上寢衣出來，卻見皇帝並沒有走，而是坐在几案外頭，跟前已經堆了一疊小山一般的奏摺等物。

燭光飄搖，清晰的照出了他雙眼下的大片青紫，還有那雙眼中的紅絲也越發的多了。看樣子，他這幾天也沒有休息好。

裴映雪心口一揪，忍不住上前一步：“很晚了，皇上還不睡嗎？”

“你先睡吧！這兩天才大概理完了青丘國的事情，但是朝中又送了不少奏摺過來。一路積壓了這麼久，朕必須速速批閱了再叫人送回去，免得耽擱了事情。”皇帝低聲道。

“臣妾睡不着。”裴映雪道，便在他身旁坐下了，“皇上要是不嫌棄的話，臣妾就在一旁爲您磨墨鋪紙好了。權當做是皇上您陪臣妾消磨一下時間。”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然後再轉移到她身上並不算厚重的幾件衣服：“你穿得太少了。”

“這個沒事，再多添兩件厚的就是了。”裴映雪忙道，趕緊吩咐素錦取了一件大氅來給她披上。

皇帝見狀，也並沒有再說什麼，只管低頭寫字。

裴映雪便主動接了王全手裏的墨條，小心的給他磨起墨來。

夫妻二人各司其職，偌大的室內只聽得見墨條與硯臺摩擦的輕微聲響，以及毛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一時間，無聲勝有聲。

不知不覺，時間飛逝。等皇帝將一堆奏摺全都處理完，時間已近子時。

放下筆，他回頭看看身旁的裴映雪，便見她的腦袋早已經一點一點，已然睏倦到了極致。

眼中浮現一抹無奈，他輕拍她一下。“起來了，回去牀上睡。”

“哦。”裴映雪迷迷糊糊的被他拉起來，稀裏糊塗的隨着他一道繞過屏風進了內室。

素錦幾個連忙跟了上來，分別伺候裴映雪脫鞋洗手，安置她上牀歇息。皇帝也簡單泡了個腳便過來了。

厚重的帳子放下，狹小的空間內又只剩下他們兩個。

裴映雪轉瞬間睡意全無。

而這個時候，她清楚的察覺到皇帝的胳膊又繞上了她的腰肢，他的人也朝她這邊慢慢靠攏過來。

她身體一僵，下意識的想到了白天的事情。

皇帝也發現了她的異樣，頓時不動了。“你要是覺得不自在，朕便去別處睡。”

“不、不用了！”裴映雪趕緊翻過身，“臣妾只是……想到了白天的事情，覺得心有愧疚。本來，臣妾並不是想那樣和皇上您說話的。只是……”

“你不用說了，朕明白。”皇帝低嘆口氣，“從外人的角度來看，朕的確十分的狠心絕情。喜歡的時候將人捧到天上去，一旦不喜歡，便直接抽手走人，再不理睬。接連兩個都是如此，也就難怪你會害怕擔心。這種事情，不管朕說多少遍，那也只是泛泛之談，你不會信、說多了反而顯得朕油嘴滑舌。既如此，朕也不多說了，你只管看朕以後的表現便是。朕現在只和你說一句——只要你不負朕，朕這輩子便定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裴映雪心中大動。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對她信誓旦旦的說出這樣的話了。若說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她活了這麼多年，他是唯一一個主動對她說出誓言的男人。就算是當初幾乎無話不談的表哥，他也不過是支支吾吾的透出那麼一點點的意思，並未這樣露骨的表白過。

所以現在，面對這樣的情景，她又有些發傻——現在，她又該怎麼表現？她不知道啊！

他的話換來了她的冷場，皇帝面色有些受打擊。不過他馬上便拉過被子給她蓋好：“要說的話，朕都已經說完了。你先記在心裏便是，以後朕自會用行動讓你明白，朕這次絕非泛泛而談。朕一定會說到做到，朕也會讓你明白，你和她們不同。你便是你，你是她們這輩子永遠都無法抵達的高峯，也是朕這輩子最後的歸宿。”

裴映雪繼續怔愣着，腦子裏又是一片空白。

這下，她更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皇帝說了這話，面上也有些發燒。便乾脆一個轉身，自己也拉高被子捂住半邊臉。“睡吧！很晚了。”

“哦。”裴映雪傻傻應了，卻半天沒有閉上眼。

她看着皇帝的後腦勺，腦子裏不停迴響着他剛纔說的那些話，心底那些複雜的感情慢慢的簡化、再簡化。到最後，一股莫名的甜意突然竄上心頭，她的脣角不由自主的往上高高彎起。

她慢慢伸出手去，搭在皇帝的腰上。

皇帝平靜的呼吸突然就變得粗重了不少。

“皇上”，她低聲叫道，“孩子剛纔又動了，你察覺到了嗎？”

“嗯。”皇帝悶哼一聲，“你的肚子抵着朕的後背，朕察覺到了。這小傢伙的力氣是越來越大了，朕都被踢得差點躺不穩。”

裴映雪聽了，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皇上不是說他活潑好動些是好事嗎？現在怎麼又嫌棄上了？”

“朕哪有嫌棄？他現在一番亂動，吵到朕休息了，朕埋怨兩句還不行嗎？”皇帝不悅道。

“是，是臣妾說錯話了。不過，孩子一直在動，怎麼都停不下來，這是怎麼一回事？”裴映雪忍不住抱着肚子小聲嘟囔。

皇帝也察覺到了。她肚子裏的小傢伙似乎今晚上格外的活躍，那小胳膊小腿亂踢騰的，咚咚咚的像是在把他的後背當鼓捶呢！

皇帝陛下困得要死，心情也不大好，不想現在還被個沒出世的小傢伙給擾了好夢，心裏就更不大痛快了。他立馬翻身回來，一手按在裴映雪的肚皮上，橫眉冷目做嚴肅狀：“臭小子，別動了！讓你父皇母后好好睡個覺！不然，當心等你出來後，朕打你屁股！”

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小傢伙果然不動了。

裴映雪見狀，立時又是一通大笑。“皇上，您這個皇帝當得真是絕了，現在竟是連自己還沒出世的兒子都威脅起來了！”

“你還說！”皇帝幽幽瞪了她一眼，卻還是不忍心說什麼，便眼睛一閉，“睡覺了！”

“是~”

裴映雪軟軟應道，順勢往他身邊靠了靠，將頭貼在他肩頭。嗎盡肝才。

這依偎的小動作頓時暖了皇帝陛下這顆在今天飽受打擊的心。

他脣角彎了彎，終於將呼吸放緩，慢慢的墜入了平靜的夢鄉。

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裴映雪突然小聲道：“皇上，臣妾想，過兩天我還是去見張瑩一面吧，你覺得呢？”

“隨你。”皇帝陛下似是低聲咕噥着道，胳膊卻在被子底下恰到好處的握住了她的手，又將她往他懷裏帶了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