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鳳鳴公主已經到了長樂宮，
小女孩向太后請安過後，便直接轉向張瑩：“可以單獨聊聊嗎？我有話和你說。”
張瑩瞬時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公主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小女孩點頭。
“太后……”張瑩連忙眼巴巴的看着太后，眼中的漣漣水光泛起波浪，看得太后心裏一陣異樣。
“哀家知道了。你們想單獨說話就去吧，哀家這裏有人伺候着。”
“是。小女多謝太后。”張瑩連忙行個禮，就趕緊轉向小女孩，“鳳鳴你跟我來，我的房間在這邊。”
“我知道。”小女孩淡聲道，板着小臉跟在她身後。
目送這兩個人遠去，太后雙眼微眯：“這兩個人……你有沒有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土夾住技。
孔嬤嬤連忙小聲應道：“是不大對勁。張小姐似乎對鳳鳴公主格外的另眼相看。鳳鳴公主對張小姐的態度也有些奇怪。以前奴婢就察覺到了一些，今天格外的明顯。”
“照理說，鳳鳴是皇后所出，又一直站在皇后那邊。她處處和皇后作對，不應該對鳳鳴這麼喜歡纔是。可是哀家剛纔分明發現她的喜歡是發自內心的，也就是說她是真心喜歡鳳鳴、巴不得和她單獨相處說說話。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太后，有件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孔嬤嬤想了想，悄悄壓低了嗓音。
太后眉心一擰：“你這老貨，有話就直說。現在這個長樂宮裏哀家唯一信任的就只有你了，你在哀家跟前還需要這麼遮遮掩掩的嗎？”
長樂宮裏接連發生了那麼多事。姜嬤嬤又被派去照料順和長公主，太后的臂膀都被卸得差不多了，現在唯一能讓她倚重的就只有孔嬤嬤一個。時間長了，兩個人便生出幾分相依爲命的感覺來。因而太后對她溫和了不少，許多不大好聽的話也都聽得進去了。
孔嬤嬤心裏感慨一番，便道：“這些話奴婢早就想和太后說了，只是之前一直只是捕風捉影，唯恐一些閒言碎語壞了太后的心情。不過今天看來，奴婢覺得奴婢的猜測可以坐實了。”
太后聽了，心中不免一動。“什麼猜測？”
“張小姐在回宮之前，就曾暗地裏問過奴婢還有姜嬤嬤不少關於宮裏的事情，中間也約略提到過幾句鳳鳴公主。雖然看似無意。但幾乎每次說話，她都能把話題轉到鳳鳴公主那邊去，而且她的話在隨意之中總能簡短几句就問出一些關鍵來。後來回宮後，鳳鳴公主每天過來請安時，她都陪在太后您身邊，這個倒是沒什麼可說的。可是奴婢好幾次看到她在公主下學的時辰悄悄出去了。奴婢覺得奇怪就叫人偷偷跟着去看了看，才發現她居然是守在公主下學的路上！她還有幾次裝作偶遇去和公主打招呼！太后您還記得上次她和顧公子一起設計給公主找難堪的事吧？那件事後，她纔不怎麼去和公主偶遇了。”
“竟有這事？”太后大驚，“這些話你以前怎麼都沒告訴哀家？”
“一開始奴婢就問過張小姐。她說她喜歡小孩子，卻又怕那麼貿貿然找上去被人說是藉此和皇上皇后娘娘套近乎，所以想先試着和公主認識認識。奴婢覺得她說得在理，就沒有多追究了。”
更何況，那時候的張瑩還是太后最寵愛的義女，她做的事情太后沒有不支持的。偏偏太后又不喜歡皇后娘娘和鳳鳴公主，她自然不會傻乎乎的拿這件事去觸太后的黴頭。
“原來如此，哀家明白了。”太后頷首。
孔嬤嬤也鬆了口氣。“奴婢也是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又看她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忍不住了。”
太后點點頭，表情有些意味深長。“你現在告訴哀家也不晚。現在，哀家終於弄明白了一件困惑哀家許久的事情。”
再說張瑩那邊。
她邁着激動的步子將鳳鳴公主領到了自己住所，連念兒都不用。親手給小女孩倒茶捧瓜，姿態殷勤得讓人不忍拒絕。
但小女孩不是普通人。
她只掃了眼被送到跟前來的衆多吃食，便將小腦袋一扭：“這些東西我都不吃。我來找你是和你說事的。”
“啊？那也好。”張瑩訕訕一笑，忙將這些東西都推到一邊，“你想和我說什麼？”
小女孩便擡起頭來。“你這次回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張瑩一怔。“鳳鳴，這是大人的事情，你一個小孩子管他做什麼？你只要乖乖的做好你的公主就行了。不管以後坐在皇后位置上的人是誰，那都是你的母后不是嗎？”
“現在你終於知道把我當小孩了？以前你不是一直把我當大人教導的嗎？”小女孩冷聲道。
“以前……我也是爲了你好。”
“不，你分明就是爲了你自己好。”小女孩冷聲反駁，“那時我還不懂事，你就把所有道理一股腦的往我腦子裏塞，我聽不懂就讓我背，總說是爲我好。我剛會開口說話你就讓我背詩；我路都還走不穩你就讓我提筆寫字，若說這樣做是爲了我好，我不信！父皇也不會信！”
“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懂長輩的良苦用心？你身爲公主，以後也是天下最尊貴的人，當然要方方面面都表現到最好，讓所有人都仰望你。這是你的職責，也是你理應辦到的！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這裏的女孩子最晚十五六歲就嫁人了，才短短十幾年的時間，你能學多少東西？我當然要把你的一切從娃娃抓起了。你看，現在的你不就比同齡的女孩子聰明能幹多了？”張瑩不悅道。
“可是，我也失去了多少同齡女孩子理應擁有的樂趣！”小女孩大叫，“上次遇到阿芸表姐，我才發現我除了讀書寫字，其他什麼都不會！難道我身爲公主，就連孩子心性都不能有了嗎？阿芸表姐帶我打雙陸、佔花名，結果我什麼都不會！難道說，作爲公主，我都不用和其他人交際的嗎？”
“那些小孩子家家的東西有什麼好玩的？你先把該學的東西都學會了，等以後嫁人了，不管婆家人怎麼樣都不怕。到那個時候，你就是府中說一不二的當家夫人，你想幹什麼誰敢攔你？那時候，你有的是時間玩樂享受！用童年的幾年時光換來下半輩子幾十年的輕鬆無憂，這個划算夠划算了！”
聽得這話，小女孩猛地睜圓了雙眼，跟看個陌生人一樣直直凝視着她不語。
張瑩被看得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我才發現，原來你是這樣的想法。”小女孩搖搖頭，“你以前小時候一定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吧？你因爲這樣的方式獲得了不少好處，所以你就想將同樣的法子灌注到我身上？”說着，她又搖搖頭，“不，你應該沒有得到足夠的好處，不然你不會這樣強逼於我。”
張瑩臉色一陣青白交錯。
“你這孩子在瞎說什麼？有得必有失，難道你覺得你現在學到的那些東西不足以彌補你失去的那些嗎？”
小女孩擡眼看她。
張瑩被看得心煩意亂。“你有話就直說，這樣看來看去什麼意思？我又不知道你的眼神代表的什麼意思！”
“我只是覺得可悲。”小女孩幽幽道，長長嘆了一口氣。
張瑩一顆心頓時涼颼颼的，彷彿墜入了萬丈深淵。
“你以爲多讀書多寫字，把琴棋書畫都練得精純、順便也將那些世俗人心都瞭然於胸就是成功了。我不知道這是誰教給你的，但父皇母后分明都是不贊同的。”小女孩道，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也不贊同。”
她說父皇，母后！那個母后分明說的不是她自己！
而且，這孩子竟然當面否認了她的安排？
一道冷意注入四肢百骸，張瑩悄悄握緊拳頭。“你不認同我的方法？那好，我問你，你覺得怎樣纔算成功？”
“我不知道。”小女孩搖頭。
“不知道？”
小女孩擺擺腦袋：“母后說，每個人成功的方式都不一樣，全看你想要什麼。譬如父皇，他要江山穩固，百姓無憂，那麼他就朝這個方向去努力。母后她喜歡平平淡淡的過日子，閒來無事寫寫字繡繡花，那麼只要過上這樣的日子她就覺得她成功了。至於我，我現在只想和父皇母后在一起，他們不吵架，我就覺得很快樂，再別無所求了。那些詩書禮樂都是點綴，學得好了對以後自然是好，但如果不精通，知曉一個大概也就罷了。我是公主，以後只要有父皇還有弟弟爲我撐腰，我何須將自己搞得樣樣精通？外人的目光又與我何干？我的人生不是爲他們活的。”
你這叫沒追求！不上進！張瑩在心裏大叫。
她辛辛苦苦調教了兩年多的女兒，怎麼落在那個女人手上一年，就被弄得這麼不思進取了？
張瑩咬咬牙。“這些都是皇后教給你的？”
小女孩點頭。“母后說，這些話當初曾外祖父也曾和她說過，她覺得很有道理。”
張瑩一滯。
那個曾外祖父，應該就是裴家最近幾輩最傑出的人才——裴太傅了。這個老頭子人雖然早死了，但一言一行對整個洛陽城裏的人都影響深遠。尤其是裴家人，那更是將他的一切都奉爲圭臬，他說什麼都是對的！
她覺得這就是一個大型的傳銷。不就是一個不錯的成功案例嗎，怎麼就被吹噓得天上有地下無了？而現在，她正眼睜睜看着她最心疼的女兒也被人拽入了這個組織，而且儼然被洗腦嚴重。
“現在，你是決定相信她的話，而全盤否定我了嗎？”她勉力沉聲問道。
小女孩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和你說了這麼多，只是想問你一句——你一再的攪弄起這麼多風雲，到底是爲了什麼？你知道你自己想要什麼嗎？”
張瑩身體猛然一僵，只覺彷彿有一記重錘往她胸口狠狠錘來，讓她疼得差點暈死過去！
爲什麼？她想要什麼？
這麼簡單的問題，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回答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