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世人皆有六根，謂之眼、耳、鼻、舌、身、意，凡六根清淨，遠離罪孽，便可躲過輪迴，不生不滅。然休說世人，縱然嚴守戒律的僧尼，苦修一生，六根清淨之境界依舊遙不可及。究其緣由，便是世間有六塵之故。

六塵者，乃是色塵、聲塵、香塵、味塵、觸塵與法塵。世間污垢，大多因積塵而起，這六塵分別對應六根，染污眼耳鼻舌身意，令萬物在萬人眼中，有了美醜高下貴賤之分，導致妄念頓起，執意增生，善心衰減，功德破滅。

然而天下衆生真能六根清淨成佛的，可謂鳳毛麟角，爲六塵染污的芸芸百姓，大奸大惡之輩亦少之又少。可見如來佛祖也不欲世人個個六根清淨，否則他的西方極樂世界神佛越來越多，且大多肥頭大耳，胃口不小，同時世間信徒減少了，供品不足，餓壞了的佛，也會打家劫舍，偷雞摸狗。世人因六塵無法成佛，十個裏總有一兩個會成爲信徒，終生虔誠服侍佛爺，捨棄萬貫家財修寺廟塑金身，無怨無悔。因此世間六塵，還真是必不可少之物，畢竟佛爺都是吃飯不幹事的，沒有信徒供奉如何遠離罪孽？

樂葦的“六塵劍意”便是借世間六塵，令對手眼見幻象，耳聞幻音，鼻聞異香，口有異味，身覺莫名痛楚，最後心慌意亂，不戰而敗。這絕學看似邪異，實乃偏門武功中的極高境界。

“劍意”不同於劍氣與劍芒，後兩者以深厚內家真氣凝聚而成，有若實體，傷人肌膚骨肉，前者卻非真氣，而是無形的意念，縱然被劍意刺中，身體也絲毫無損，只是染污六根而已。毛無邪未曾見過劍意，只當是鍾劍聖的絕學“柔劍氣”，運力便可震散，卻不知這虛無之物，哪怕有萬鈞之力，也是徒呼奈何。縱然看似被強悍內功震碎，也是一分即合，全然無功。

毛無邪遭文昌陷害，至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的地步，起因其實還是毛無邪名頭越來越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遭師父文昌嫉恨。樂葦與毛無邪自幼交好，迫於師命參與其中，心裏其實頗不是滋味。文昌爲了名聲，連愛徒亦能如此對待，焉知下一個是不是輪到樂葦自己？若這一天當真到來，自己“白虹劍法”招式爲師父熟知，能否逃得過毒手，實乃未知之數。看來若要自保，本門武功決計靠不住，素來喜愛的暗器功夫絕不可撂下，而且須得學更爲厲害的武功。

可是“白虹劍派”的劍法與內功，在江湖中已是頂兒尖兒，別派武功又如何比得上？若無因緣際會，自創一門武功，想超越“白虹劍法”，豈止談何容易，簡直癡人說夢！樂葦空有絕頂聰明，苦思了數月，依舊不得要領。

直至有一日，樂葦遊覽五臺山，百無聊賴，聽說文殊院有高僧說法，也不知如何有了興致，與一羣善男信女一

道去聽了一番。碰巧那高僧興致也是極高，說法完畢後，願與有緣之人禪房單獨指點迷津，也不知爲何，竟將樂葦看作了有緣人，邀進禪房。

樂葦本不信佛，湊熱鬧而已，聞言有些哭笑不得，但身爲名門正派俠客，高僧盛意拳拳，總不好拒絕，於是打定主意抱定宗旨，只顧裝傻充愣，胡亂喝幾口香茶便退出來，至於齋飯，不敢領教，習武之人飯量極大，不放油的青菜豆腐是萬萬填不飽肚子的，越吃越是飢火中燒。

這一僧一俗說佛不過一站熱茶時分，談了些什麼不得而知，但樂葦走出禪堂之時，已然眉舒目展，數月來的煩惱一掃而空。以樂葦的聲明地位，身邊自然不缺拍馬屁湊趣的江湖中人，有好事者探問高僧有何高論，樂葦笑嘻嘻說了一通六根清淨，莫染六塵的佛理，聽得一衆江湖漢子捧腹大笑。高僧並非江湖中人，也不會武功，刀頭舔血的江湖中人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沒幾日便淡忘了。

樂葦卻因此得知：世上的武功並非全用來傷人殺人，有武功專爲自保而生，而不傷人的武功，往往自保之力極強。雖不知如何自創，但聰明如他，得知路該如何走，自能找到法門。三年之後，“六塵劍意”便已創出。這套武功對平庸之輩，可說全無效用，但若對手修爲越高，則威力越大。皆因劍意主旨，乃是引發對手心魔，內功修爲越高之人，反倒越發容易走火入魔。二流角色中的高手，或許能聽見劍鳴之聲，若要看見十道劍意，武功須至一流境界，毛無邪不僅視聽皆可，更嗅到異香，嚐到異味，幻覺疼痛，最後意亂情迷，內功修爲之高，着實令樂葦驚駭不已。須知憑這套劍意，樂葦曾有一次逃得性命，對方已是絕世高手，卻似乎仍不及毛無邪入魔之深。

然而“六塵劍意”雖另闢奇徑，卻真傷不得人。或許悟出這絕學是因高僧指引，須得心境平和，只要殺念一出，劍意之效立即消失，中劍意之人便會當即醒來，絕頂高手一旦反擊，自然非同小可。縱然全無殺意，只要劍刃劃破對手外皮，有疼痛之感，劍意也是不攻自破。而對手走火入魔症狀再重，也無性命之虞，最多幾日，便恢復如常。

樂葦今晚本爲救人而來，又見看守文珏的十四位老者均被擊殺，內心早將毛無邪看作同道中人，無下殺手之意。待交手數招，毛無邪又開口說話，樂葦已然認出眼前這人是誰，更是悲喜交集，哪有一絲敵意？或許也正因爲如此，“六塵劍意”的威力更加淋漓盡致。

樂葦已成年，雖分離八年，相貌並無多大變化，他知道毛無邪定然認得出來，卻裝作不認識，心知自己當年傷得這個師哥太深，已然恩斷義絕，便也不說破，心想以“六塵劍意”自保有餘，先行救人，日後再作計較。卻不料，這劍意本是引動心魔

的絕學，毛無邪心魔早成，與毛無邪已變得亦敵亦友，這時見獸王中招，竟然插手破了劍意！樂葦終究太過自負，以爲身負絕學無人能傷，引動心魔，卻引來殺身之禍。

樂葦懷中有一本絹冊，包裹了三層油紙，記下了自創“六塵劍意”的始末，毛無邪看後感慨萬千，忽覺極其後悔。這樂葦雖是文昌等人陷害自己的幫兇，其實並無害師兄之意，師命難爲，迫不得已。相比兩位師兄殘殺毛無邪的親叔叔毛三河，樂葦僅僅將沾染蔣不老鮮血的長劍交還毛無邪而已，實屬罪不至死。事後更爲毛無邪擊殺城固縣令、莫牢頭與白大夫等人，也是一片念舊之心。

少年時與樂葦一同學藝，一同闖蕩江湖的情景歷歷在目，只萬萬沒有想到，昔年親密無間的師兄弟，今日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八年前，毛無邪猝不及防，被樂葦栽贓陷害，威名喪盡，幾番險些喪命。今日，樂葦無傷毛無邪之意，毛無邪被“六塵劍意”攪得心煩意亂，怒氣勃發，痛下殺手，又後悔不迭。老天爺玩弄起世人來，實在殘忍之極。

“蒼天無道義，世人皆可殺！樂葦當年種下惡因，便有今日惡果，有什麼稀奇？嘿嘿嘿，六塵劍意？在我眼中，不過是三歲孩童的把戲，該殺！殺得好！”心魔又在毛無邪內心深處叫囂道。

左手一陣劇痛，毛無邪這纔想起，心魔以內力錯脫的左手小指尚未復位。不錯，人死不能復生，傷心後悔，又有何用？江湖中該殺之人尚有不少，今日不殺樂葦，有朝一日見了文昌，生死惡鬥，樂葦是幫師父，還是幫自己這個算不上師兄的師兄？

硬起心腸，將樂葦屍首草草掩埋，毛無邪回頭望了望被樂葦點了昏睡穴，兀自沉睡未醒的文珏，一時拿不定主意，這個小師弟，如何處置？

更大的疑團是，文昌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盛名如日中天麼？是誰如此膽邊生毛，將他的獨生孩兒囚禁在此處？那看守文珏的十四位老者又是什麼來頭，似乎江湖中從未聽人說起過？文珏爲何對樂葦如此痛恨，斥罵他背叛師門？這些年來，江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這個昔年的小師弟，資質本就極佳，加上有文昌這位明師指點，家學淵源，八年前已隱然有高手風範，如今怎會虛弱至此？要知“白虹劍派”內功實乃上乘絕學，強身健體，固本培元，卻邪扶正，練者百病不生。毛無邪正是因這一身深厚本門功力，多年來屢次戰勝心魔，未至瘋狂。

滿心疑惑，毛無邪將手掌按在文珏頭頂，微運金鐵之氣，查探他全身經脈，結果大吃一驚。原來文珏全身經脈幾乎全被震斷，支離破碎，一身武功全廢，休說打鬥傷人，哪怕縛雞，也是乏力。便算如此，囚禁文珏之人仍然腳鐐手銬全數用上，生怕他逃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