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間的空地約莫數丈方圓，乃是人爲將樹木伐去，灌木茅草都連根拔起而成。空地中間，有一間粗木搭建的小屋，既矮且小，常人進去，或許連腰都無法伸直。屋子雖小，門上的鎖卻有胳膊粗細，在夜色下閃爍着青光。

來人徑直奔向小屋，手上寒光一閃，長劍出鞘後迅即歸鞘，大鎖從中一分爲二。斷鎖尚未落地，房門已被拉開，那人另一隻手已晃亮了火折，隨即吹熄，輕聲呼喚道：“小師弟，你果然在這裏！”

小師弟？毛無邪心頭又是一跳，扶着樹枝的左手不由自主五指一合，樹皮發出極輕的“噼啪”一聲。驚覺自己失態，毛無邪暗叫不好，正待離去，眼前一花，一條身影瞬間出現在三尺之外，長劍不知何時已然出鞘，直刺獸王咽喉，出手流暢無比，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毛無邪一個後翻，間不容髮避過劍鋒，潛進了密林之中。那人既快且準，十拿九穩的一劍居然落空，也是驚疑不已，卻不停留，兩個起落，又回到了小屋門前，低聲道：“小師弟，我們快走！”

“你還敢認我這師弟？背叛師門，死不足惜，總有一日，爹爹要將你碎屍萬段！”小屋中一個聲音咬牙切齒說道。聽來虛弱不堪，中氣不足，似乎大病未愈。

“你受傷了？那廝一代宗師，竟對你下此毒手？”來人並不辯解，聞聲卻吃驚不小。

“貓哭耗子，狐狸哭兔子，少來惺惺作態，給我滾！”屋中被囚禁之人似乎對來人深惡痛絕，狠狠罵道，只是他身體委實太過虛弱，稍一動怒，便氣喘吁吁，還咳起嗽來。

“在下只爲救人而來，看守小師弟的羣兇是否閣下所殺？若是同道中人，不必躲藏，請出來見上一面。”來人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轉過身，朗聲說道。這番話，自然是說給毛無邪聽的。

毛無邪呆立林中，心亂如麻，一時不知是應還是不應。猶豫間，頭頂微微一涼，一口薄如蟬翼的飛刀無聲無息刺中了“百匯穴”。若論匿影藏形的本事，毛無邪遠遠不及死在他手裏的那十四個老人，休想瞞得過江湖第一流的高手。況且獸王何等人物，用得着躲躲藏藏麼？

飛刀如落葉般從天而降，看似輕柔，卻灌注了內力，切鋒利無比，遇上尋常高手，已是利刃貫腦而亡。毛無邪一身“獸王神功”，刀槍不入，力隨心發，飛刀非但傷不了他一根頭髮，觸體之際，立時被強橫內力震成了碎片。

雖毫髮無損，毛無邪卻是怒從心起，暗想自己爲何如此蠢笨，這人本是害得自己生不如死的大仇人，竟還顧念舊情？未曾見面，便施殺手，什麼兄弟情份，八年前早已恩斷義絕，今日見面，正好早早了結昔日仇怨！一念及此，獸王腳下發力猛蹬，眨眼間穿過重重樹影，“獸王泥石拳”當頭痛擊。

“好拳法！”那人輕聲稱讚，倒退半步，手腕一轉，長劍划向毛無邪脈門，避重就輕

，劍法巧妙之極。

這一招乃是“白虹劍法”專對付拳掌高手的精妙招式，毛無邪早已瞭然於胸，心知若撤回拳頭，對方必定有兇猛後招反擊，但若不管不顧，一味硬拼，手臂多個穴道均會被貫注內力的劍尖刺中，轉眼之間，再剛猛的拳招亦會變得疲弱無力。進退不得，爲今之計，只有手臂運力一絞，牽動強悍絕倫的勁風，將劍尖生生逼開。

那人身子似紙紮的一般，全不受力，隨風而走，手中長劍卻脫手逆風激射而出，直刺毛無邪咽喉。毛無邪冷笑一聲，任由長劍刺來，打算故技重施，以內力毀去這口百鍊精鋼鑄造的利劍。不料那人似早猜到獸王刀槍不入，伸手一撈，捉住劍穗，長劍重回手中，立即又刺毛無邪的右眼。橫練功夫再厲害，眼珠這等柔弱之處，斷難抵擋內功高手的利劍。

毛無邪這次不閃不避，睜大眼睛看着長劍疾刺而至。那人本待對方退避後運劍狂風暴雨般強攻，見狀反而吃了一驚，心想這廝難道想拼命？就是這一閃念間的躊躇，毛無邪忽然灰飛煙滅，憑空消失。

那人愕然，但立時猜到乃是極爲迅捷的身法，當即運劍護住全身，這護身劍招極爲奇特，便如全身上下均有利劍往外刺出一般，整個人轉瞬之間圍在一團冰凌似的劍光之中，看起極似一隻閃爍着寒光的刺蝟。雖是防守招式，卻比進攻之劍更爲炫目，敵手不論由何處攻來，都是自己撞到劍尖之上。

“白虹劍法”在此人手中竟演變若此！毛無邪暗自佩服，心下有些焦躁，暗想自己用上了“獸王神拳”與“有影無蹤”兩大絕招，竟然還奈何不得他，日後談何報仇雪恨？他卻未曾想到自己狂奔了一日一夜，飢渴勞累，武功只剩下了五六成，否則斷不會如此縛手縛腳。

“不必焦躁，樂葦技止此耳，這一招極耗內力，並不持久，只小心他的暗器便是。”小屋中那人甕聲甕氣說道。

原來這劍法高手不是別人，正是“白虹劍派”文昌的第四弟子樂葦。文昌四大高徒中，樂葦年紀最小，入門最晚，爲人機靈異常，深得文昌喜愛。因與毛無邪年歲相若，性格相投，兩人多年便如親兄弟一般，無話不談。也正是這位毛無邪絕無疑心的師弟，夥同文昌栽贓陷害，令好好一位名滿江湖的少年英俠，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殺。

樂葦本是文昌關門弟子，他稱爲“小師弟”的，只會有一人，便是文昌之子，文珏。八年前，文珏年方九歲，活潑可愛，毛無邪與樂葦常常逗他玩耍，頗有交情。如今文珏將要成人，聲音也變了，卻不知爲何，竟被人囚禁於秦嶺之中，更對樂葦如此痛恨。

毛無邪哼了一聲，哪裏肯信。他與樂葦稱兄道弟十幾年，一同修習“白虹劍派”心法，深知這個師弟的功力火候，一時三刻之間，絕不會虛耗殆盡。不過聽到“小心暗器”四字，獸王卻是眉頭一展，有了計較。

樂葦運劍

護定全身，掏出暗器正欲尋隙而攻，忽見毛無邪一個轉身，將右側一棵菜盤粗細的大樹連根拔起，單臂一揚，數百斤的大樹迎面擲來，聲勢驚人。對手竟有這等神力，樂葦吃驚之餘，並不慌亂，閃身欲避，卻聽破空之聲勁急，六七根樹枝激射而至，搶在大樹之前。原來那飛擲的大樹只爲掩人耳目，後發先至的樹枝似乎纔是真正的殺招。

樹枝貫注的內勁好生剛猛，此人竟然內外功力均達極高境界，江湖何時出了個這等人物？樂葦驚疑不定，劍上加勁，將襲來的樹枝全刺成了粉屑，只覺手臂劇震，連忙運勁平復。如此一來，破綻立現，卻見幾片樹葉滴溜溜不住旋轉，輕輕巧巧進入了劍網之中，落在樂葦的身上。樂葦應變極快，立時勁走全身，將樹葉盡數震開，只劃破了幾處衣衫，並未受傷。原來落葉看似輕柔，實則在毛無邪內勁之下，與利刃無異！

樹葉雖傷不得樂葦，卻又令他分心抵禦，劍招更慢了一分，毛無邪覷得真切，施展“有影無蹤”身法，倏忽欺近，拳頭閃電般從刺蝟劍招一處破綻突進，直取前胸。樂葦此時已不及回劍抵擋，眼看就要肋骨斷裂，毛無邪卻忽然收拳撤招，倒退出三丈開外。原來樂葦手腕一抖，劍尖由一刁鑽角度轉來，先一步刺中了獸王的腋窩。毛無邪刀槍不入，但劍尖上勁道奇特，將拳勁中途截在肩頭，縱然擊中，也是無關痛癢，既無傷敵之效，唯有退開。

“閣下好厲害的武功，請問是哪個門派的高人？”樂葦驚疑不定，不敢冒進，橫劍當胸，沉聲問道。毛無邪中了野獸邪毒後，半人半獸，相貌大變，這次粉身碎骨，四肢乃是新生，連身形也與從前不大相同，加上夜色朦朧，樂葦並未認出毛無邪來。

“不管哪個門派，這位前輩武功比你強得多，你今日死無葬身之地！”文珏咬牙說道。

“閉嘴！”毛無邪冷冷打斷文珏的話，壓低聲音對樂葦說道：“技不止此，你拿出真本事來！”

樂葦一怔，暗想這廝怎知自己未盡全力？文珏已大聲道：“他就那兩下子，不必擔憂！”

毛無邪哼了一聲，不去理會文珏。當年文昌四大高徒都是少年成名，這樂葦年紀雖小，卻是江湖中人最爲頭疼的角色，“白虹劍派”的劍招本就精妙無比，在他手裏更加變化無窮，虛實難測，招招出人意料，縱然遇上武功勝過他的高手，且佔據上風，也能被其怪招百出，攪得對手頭昏腦漲，破綻大露，輸得不明不白。敗陣者往往不服，以爲樂葦投機取巧，不憑真功夫取勝，下次再行鼓勁較量，卻又輸得更慘。毛無邪與樂葦交情極深，自然知道這個師弟絕非倚仗心思靈巧之輩，平日不僅練功刻苦之極，且每次切磋打鬥之後，無不簡練揣摩，苦苦思索自己武功中的不足之處，若經歷生死惡鬥，更會幾天閉門不出，每招每式細細思量。如此天長日久，若論臨敵應變，天下間沒幾個人比得上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