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毒性早解，長命百歲。倒是你，想散去這絕世劇毒，可沒那麼容易！”毛無邪打斷鍾九五的話，作色道。

“散去毒功？毛先生，你這麼說就錯了，若在下還有這一身毒功，說不定還對尊夫人有益無害。實與你說了吧，老七這次放出的古鯨，本是天外神仙復活的上古異獸，兇狠無比，狡詐至極，且繁殖極快，毛先生武功通天徹地，但人力終有窮盡時，以一敵萬，恐怕也沒有勝算。而那位毛夫人只恐爲你連累，連老爺子與另一位前輩也要跟着遭殃。但古鯨雖強，卻也奈何不得在下的毒功，若有在下助毛先生一臂之力，將這神仙洞府中的古鯨盡數斬草除根，又有何難？毛夫人嫁與毛先生，真是蒼天有眼，毒性既解，更是否極泰來。爲毛夫人日後與毛先生能長相廝守，平平安安，在下自然甘願效力。散功嘛，晚一步又何妨？”鍾九五全不懂人情世故，哪管毛無邪面色鐵黑，越說越是得意，若非長久不曾飽餐，飢餓虛弱，早就手舞足蹈，忘形高歌了。

“你當真以爲，這天下無雙的‘易毒’，奈何得了古鯨？你看！”毛無邪數次想一個耳光過去，將鍾三的牙齒全給打掉，終究看在鍾劍聖份上，忍了又忍。待聽到後來，卻覺這廝並非全是色心，竟然對風自如動了真情，這氣便消了一半。擡頭望去，見焚林鳥緩緩走近，顯然已逐漸適應這“易毒”，當即伸手一指，對鍾九五說道。

“焚……焚林鳥？果然……果然是落到了你的手中！它……怎地不畏劇毒？對了，那毒龍便是焚林鳥的祖先，祖先不畏奇毒，兒孫也不畏懼……”鍾九五隻看得目瞪口呆，他並無江湖經驗，不懂什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先前眼裏只有毛無邪，未曾留意焚林鳥，這時看見靈禽走近，訝異非常，伸手便往鳥頭上那個角冠摸過去。

焚林鳥又豈能讓外人觸摸？迅即退開一步，狠狠往鍾九五的手背上啄去。鍾九五連忙縮手，然而忍飢挨餓多日，早就衰弱不堪，應變既慢，功力也大不如前，焚林鳥的利嘴又快如閃電，這一啄眼看是避之不開。鍾九五大驚失色，恐怖鳥的大嘴能輕易洞穿野獸頭骨，他是知道的，這焚林鳥較尋常恐怖鳥兇悍了不知道多少，又不畏懼他賴以防身的劇毒，這一擊下來，鍾老三的手掌恐怕要廢了。

危急關頭，鍾九五眼前一花，毛無邪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大手穩穩接住了鳥喙，救下了他的手，也不回頭，冷冷說道：“你還不知道古鯨的厲害，總有一天，劇毒會制它們不住。再說了，就憑你這副骨頭架子，能撐得了幾天？還是好生將養數月，再說這大話吧！”

鍾九五唬出一身冷汗，撲通一聲，又癱坐在地上，喘息良久，才低聲說道：“老爺子呢？我想見他。”

“老老實實呆着別動，等鍾老爺子過來！”毛無邪略一思忖，自己是斷然不肯親手照顧鍾九五這混蛋的，但適才他的一番話，也不無道理，有這毒人守住咽喉要道，古鯨固然不能來犯，七兄弟中另外六人縱有異心，也忌憚

着鍾老三的劇毒，不敢造次。自己一行數人，也有了喘息之機，須得讓鍾劍聖服下解毒鮮血後，先來照顧這個混賬兒子，毛伶自然先不忙過來，而風自如，更加不可讓鍾九五看見。

拿着裝有鍾九五鮮血的瓷瓶，毛無邪飛奔回老馴獸場，頭頂的巨燈已亮起，外間又是白天了。一路上死屍遍地，既有古鯨，也有鍾萬歲豢養的野獸，草木盡數枯死，全無生機，毛無邪膽子雖大，也覺毛骨悚然。

除了毛伶，三人均已睡醒，不見了毛無邪的蹤影，雖不無擔憂，終究知道獸王武功蓋世，神通廣大，倒也不甚驚慌。毛無邪見了鍾劍聖，將昨晚所見所聞娓娓道來，遞上了瓷瓶。鍾劍聖聽聞鍾九五因全無自理之能，又吃不下野獸的生肉，瘦得皮包骨頭，不禁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哪裏管鍾九五的鮮血是否也有劇毒，一口喝乾，便要立即動身去照顧孩兒。

毛無邪扯住他，強行讓他靜坐了半個時辰，又囑咐風自如割了幾塊死獸之肉烤熟權當早餐。鍾劍聖坐立不安，飲食無味，卻也知道毛無邪此舉乃是生怕那血中有毒，只得耐着性子苦等。待烤肉香氣四溢，毛伶也醒了過來，笑語不斷，鍾劍聖心頭才略覺好受。

衆人吃飽喝足，遂一齊上路，來至距鍾九五百丈之外，鍾劍聖尋了一處隱蔽的石洞，將李行屍、風自如與毛伶三人安頓好，方纔與毛無邪帶同焚林鳥去找尋鍾九五。

這一兩個時辰，鍾九五坐在地上似乎一動都沒有動，遠遠聽見鍾劍聖不住嘴的嘮叨，精神一振，擡頭望得真切，不及起身，連滾帶爬迎將過來，老遠便磕下頭去，放聲嚎啕大哭。三個多月孤苦伶仃，今日見了父親，方覺自己仍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混賬小子！你怎麼還沒餓死？去玩古鯨？玩‘易毒’，早早死了多好，老子落得眼不見心不煩！王八蛋，你還哭個屁！老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鍾劍聖一通破口大罵，任憑鍾九五磕頭如搗蒜，額頭鮮血淋漓，就是不伸手攙扶一把。回想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年，將這七兄弟撫養成人，卻是養虎遺患，險些傷了自己的性命，那氣是不打一處來。

鍾九五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這頓痛罵決計少不了，只能乖乖磕頭求饒。他身體本就虛弱，昨晚既未休息，又失血不少，精力早就所剩無幾，哪裏還支撐得住，強行捱了一柱香時分，終於暈厥過去。鍾劍聖一陣心疼，加上悲憤交集，也覺頭暈目眩，以手支額，搖搖晃晃勉強站住，半晌無語。

毛無邪冷眼旁觀，見鍾劍聖雖說粗話連綿不絕，看似怒氣沖天，但別說沒捨得動手打人，毫毛都沒碰掉鍾三一根，而且對着鍾九五自稱老子而不是以爺爺自居，無形中幫七兄弟佔盡毛無邪的便宜，心知這光頭老爺子心底，始終放不下這段親情。回想自己的師父文昌，爲了江湖上的虛名，將愛徒毛無邪置於死地，何等狼心狗肺？爲何同是武林前輩，鍾劍聖與文昌等人判若雲泥？

待鍾九五暈倒，毛無邪知道自己若還留在此處，死

撐面子的鐘劍聖不知要何時才照顧兒子，回頭看了看鐘九五把守的通道，低聲說了一句：“我去找你另外六個小子。”身形晃處，人已進入了通道深處。

“臭小子，說走就走，把爺爺當成什麼人？”鍾劍聖在毛無邪身後罵罵咧咧，似乎憤憤不平。但毛無邪略回頭，眼角餘光微微一掃，便看見老人已蹲下身將鍾九五橫抱而起，欲帶進石屋救治，不僅暗暗好笑。

通道漸矮，腳下卻一步比一步高，漸漸成了一個長長的山洞，寬僅能容兩人，迂迴盤旋，不住往上延伸，以毛無邪的輕功，疾奔了一頓飯工夫，猶不見盡頭。洞中石壁上的苔蘚閃爍着淡淡的磷光，毛無邪仗着眼光銳利，依稀可見路徑，不時聽見蝙蝠撲騰，蚊蟲飛舞，與老馴獸場及鍾九五的左近全然不同，雖仍是暗無天日，卻不再死氣沉沉。

又奔得片刻，忽然一股似曾相識的臭味撲鼻而來，接着便聽腳步聲響起，一頭野獸全力向上狂奔。毛無邪微運金鐵之氣，已得知其大致體型，立時察覺乃是一頭巨狼。鍾萬歲是馴獸高手，豢養了大量異種黑狼，較尋常野狼大了數倍，這通道中有巨狼本不足爲奇。但這氣味毛無邪既覺熟悉，而巨狼又對獸王忌憚若此，必定不是頭一次見面。毛無邪皺起眉頭，靜心回憶，不久便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這頭巨狼果然是老相識，乃是統領秦嶺狼羣，把守這神仙洞府入口的黑狼王。大半年前，這黑狼王奉七兄弟命令，用一具恐怖鳥的頭骨，引毛無邪與鍾劍聖鬥了一場，鍾至尊趁機將毛伶盜走，劫持進神仙洞府，纔有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歷險。

若在大半年前，毛無邪必定將這頭黑狼王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憤。但如今毛伶已安然無恙，服下的毒藥藥性也爲焚林鳥解去，活潑可愛，乖巧懂事。而也是因這巨狼指引，毛無邪結識了鍾劍聖與李行屍兩個生死之交，更因此在神仙洞府結識了風自如這位紅顏伴侶。說起來，這頭狼不僅無過，反而功不可沒。

一念及此，毛無邪對這頭黑狼王也頓生好感，腳下加緊幾步，快若奔雷，轉眼間已越過巨狼，攔住了去路。黑狼王卻哪裏知道毛無邪心思，見對方身法遠較半年前迅捷，急忙收住腳步，站定身子，齜牙戒備。

“好！今日不是來找你的，帶我去見你的主人！”毛無邪見黑狼王仍與大半年前一般，雖知不是自己對手，依然不露懼色，頗有幾分王者風範，勝過洞府中的羣狼，心下又多了一絲欣賞，對巨狼說道。

黑狼王究竟訓練，靈性也甚佳，早懂人言，卻依然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摸不清毛無邪心思，還是不願擔負出賣主人的罪名。

“我如今要取你幾個主人的性命，那是易如反掌，你當沒有你帶路，我便找不到他們麼？今日找那六個小子，有要事相商，你快帶路！”毛無邪說着一側身，讓開了半邊道路。

黑狼還是恍若未聞，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盯緊了毛無邪，除了敵意，只有視死如歸、義無反顧之決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