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皇上願割捨哪個賜予妾身呢？”蘇暖煙垂下眼簾，有些輕蔑的一挑。她直直的望向鳳百里，在他深不可測的眼底，看到了如鏡面反射出的自己。

常欣凝暗自吸了口氣，這句話可謂大逆不道。依從前蘇暖煙的性格，必是不會犯這等錯誤。這月素衣恐怕是在初月王朝驕縱慣了，不知規矩，纔敢如此無禮。

她悄然側轉，觀察風百里的神情。只見鳳百里，面色平靜，不怒不喜。如深淵般的眼眸裏，好似滴入了墨汁，激起層層波動，直觸眼底，染上一片墨色的深意。他負手而立，將剛纔收斂的王者之氣不經意間外露，讓身邊人都不禁戰慄。

“既然王嫂要求，就將朕的美人賜你罷。惠妃——”正揣度皇上心思的常欣凝，聽到鳳百里叫自己的封號，趕忙收回思緒答道：“臣妾在。”

“你去陪王嫂熟悉一下環境罷，我和王兄還有國事商量。”說着，就已先行離開，鳳千寒和月素衣低身行禮。與月素衣擦身而過時，鳳百里看到她眼中的不甘，雖然不知爲何，但她的確不是蘇暖煙。

鳳千寒起身尾隨皇上而去，轉過迴廊時還有些擔憂的看向月素衣。他知道她不是心心念唸的蘇暖煙，但他還是擔心月素衣這樣冷傲的個性，只怕要在皇宮裏得罪很多人。這次是鳳百里不計較，下次呢？他早已不是當初的皇弟，而自己也回不到太子的身份。

那年鳳千寒十一歲，鳳百里十歲，父皇宣蘇將軍商量軍事。聽說將軍府的千金要來，兩人都很開心。

鳳千寒拉着百里的手跑去殿前，他還記得穿過宮闕長廊，轉過花園假山，蘇暖煙出現在兩人眼前時，笑若桃花面。鳳千寒友好的介紹了自己和百里，露出春風般的笑容，只是奔跑的心跳即使停下來也沒有減慢。

他介紹百里時，沒注意蘇暖煙微微垂下的眼簾，和嘴角抿出的笑。三個孩子玩着追逐與被追逐的遊戲，常年死寂的皇宮裏，終於傳出了天真活潑的歡笑聲。那時候，誰都沒想到

，他們會陷入到宮廷的遊戲裏，追逐與被追逐，算計與被算計。

鳳千寒轉回來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松柏挺立的後背散發出皇者的堅韌，高昂的頭顱頂着皇冠，儼然一副俾睨天下的神態。

他已經撐起了這片王朝，沒有他這個哥哥，沒有蘇暖煙，他依然挺拔如鬆。這次的饒恕，是因爲月素衣的長相嗎？他是否曾經喜歡過與他並肩的那個蘇暖煙，是否掛念着輔佐他登上高位的蘇暖煙？

若是不愛，何來想念。

可是鳳百里從來就沒想要愛過，他只想要皇位皇權。從他生下來不是太子開始，爭權奪勢的陰謀就已然籌劃。

一切不過棋子而已，你對我有利，我便待你好，許下承諾，不離不棄；你若對我無用，甚至威脅到了我，手不留情，棄之死之。因爲網已經張好，怎能爲一顆小小的棋子，撕裂開精心佈局的網。

他還記得自己九歲時，隨母親出宮去將軍府，在大雪紛飛的路上差點因爲救一個小乞丐而耽誤母后的計劃。所幸他們按時到達將軍府，那也是他第一次見蘇暖煙。

他在屋內聽不懂母后和將軍密談什麼，就悄悄推了門出來。因爲這次是密談，所以摒退了下人。鳳百里就靜靜地矗立在院子裏，看雪落梅花。直到他聽見耳後一陣風聲，轉身躲過，但還是有冰涼的感覺擦着右臉而過，然後打到梅花樹上，化作簌簌的雪。

這時候，蘇暖煙瞪着大大的眼睛愣在場的傻樣便被二皇子盡收眼底。鳳百里俯身也團了個雪球，等他捏結實了起身打時，早就沒有蘇暖煙的影了。

之後，又是悄悄地回宮，快速而寂靜。就像是樹枝撐不住積雪彎身滑下去似的，不漏痕跡，等樹枝彈回來，一切照舊。那時候，鳳百里跟着母后的腳印走，身後是空空的雪。他只記得，那雙澄澈又靈動的眼睛。

十年後，鳳百里走在前面，身後跟着長長的隊伍。額上龍冠垂下的琉璃珠，隨着身體的前行而搖晃。

待兩人遠去，

月素衣開始打量常欣凝。長相還算出衆，清秀可人，玲瓏剔透。淡淡的柳葉眉，一汪清泉般的明眸，朱脣輕啓，未語先笑。月素衣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姑娘，竟然會狠毒到殺了曾經的好姐妹蘇暖煙。

同時，常欣凝也在悄悄打量着對方。相貌的確相似，但是，這如女皇般的氣質，可是跟蘇暖煙沾不着邊。她看月素衣似乎在低眉淺笑表示友好，可那眼眸裏凍結的高傲，像嵌進去似的，與生俱來。再想想剛纔的對話，現在還有些冷汗未乾的害怕。

竟然敢向一個皇上討要江山，簡直是找死。但月素衣剛纔好想知道自己會沒事一樣，平淡的說出，那句話化在中間凝固的空氣裏，好似飄遠了。

而讓常欣凝沒料到的是，鳳百里竟然放過了她。自蘇暖煙死後，鳳百里的脾氣是越來越古怪，她每天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他身邊，生怕他發個虎威。

很多大臣也是提心吊膽，一個不是便有掉腦袋的危險。然而，這一次，如此冒犯，鳳百里竟毫無反應。

鳳百里不再是從前初遇的模樣，甚至連常欣凝自己也有些不認識他了。

她還記得那年的大雪，整個世界都是白的。瑞雪兆豐年，可對如乞丐般的常欣凝來說，這場雪只會加快她的死亡。就算在平常最繁華的官道上乞討，今天也是分毫未掙。她感覺身體裏的血都要被凍住了，恍恍惚惚的，天上飄落的雪花怎變成了饅頭包子的樣子。

“停下。”那是一個低沉的聲音，還帶着些許稚嫩。

“回二皇子，是個小乞丐。”

“噓，給他衣服和錢，繼續走罷。”

“喳。”

常欣凝感覺血管裏的血又溫暖的化開繼續流動時，馬踏飛雪已遠去，只能依稀看見皇宮專用的馬車後，木牌上刻着的“百”字。

爲了謝恩，常欣凝天天等在那條路上，可惜，過盡馬車皆不是，唯有朝霞日日出。這一等就是一年，最後她被路過的蘇將軍收留，成了蘇府的養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