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如冰，風聲悽哀，大殿中，一簇火苗隨風搖曳。

雕龍畫鳳的金階之下，跪着一個女人單薄瘦弱的影子。素色玄衣，不染風塵的鋪了一地，蒼白臉色不施粉黛，柔弱地似乎要被漸濃的夜色吞沒。

涼風吹動樹葉互相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似哭聲嚶嚀，哀怨悽婉。

而蘇暖煙的淚，卻早已流乾流盡了。

今夜的皇宮大殿，安靜的有些詭異。空氣裏依舊帶着瀰漫不去的血腥味，一入夜便活像斷了生氣，沒有人敢到處亂走。

蘇暖煙記不清自己跪了多久，膝蓋痛的失去了知覺，只有心痛，愈發強烈起來。

按理說，今天是龍躍王朝的大喜日子，新皇帝登基，大赦天下，宴席擺了三天三夜，只是這酒，便喝了三天三夜，該是何等可歌可嘆的盛事，只是這新皇帝的登基，背後另有玄妙，登得名不正言不順，卻沒人敢提出任何非議。

逼走太子，勾結蘇大將軍謀權篡位，血洗皇宮。初登基還未露面，這位新皇帝的心狠毒辣和冷漠無情，就足以讓所有好事之人閉嘴。

三天的歌舞昇平，各個前朝大臣這酒都喝的都不是個滋味，再美味的佳餚也如同嚼蠟。是所謂伴君如伴虎，一個個都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生怕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被誅了九族。

紙醉金迷的宴席一結束，逃命似的趕出宮。來來往往打着宮燈的太監宮女也面無表情，硃色的宮牆像是人血爲漆，風兒撥弄着城牆上的旗幟，滿城都是詭異的風聲呼嘯。

大概人間地獄，無異於此。

紅燭融化的眼淚，纏繞在銅鑄的燭臺上，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太太在苟延殘喘。蘇暖煙被窗外透進來的冷風一吹，打了個激靈，臉頰上被風乾的淚痕皺巴巴地疼。換了個姿勢，依舊跪在大殿中央。

緊閉的殿門之外，李公公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幾次都想推開門勸蘇暖煙不必等了先回去，最後都忍住了。

李公公擺擺手，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隨她去吧。”

現在所有人

都對蘇家避之不及，自己又何必趟這趟渾水。

短短三天不到的時間，叱吒風雲的蘇家，一夜之間除了蘇暖煙之外，全部死的乾乾淨淨。而這殺人兇手，非但沒有逃避懲罰，反而炫耀般像天下人宣告，蘇家上下幾百人口，全部是他所殺。

沒人反抗，或者說，沒人敢反抗。因爲殺人的那個人，正是剛剛登基，當今龍躍王朝的天子鳳百里。

理由很簡單，蘇將軍欲圖謀反，陰謀被英明神武的皇帝發現，爲了不留後患，誅九族以示天下。自此，從前朝便開始混的風生水起的蘇家，一墮千丈。

其實到底誰纔是謀權篡位的那個人，百姓心裏跟明鏡一樣清楚，沒有蘇家的扶持，那個鳳百里怎麼會有今天。

可惜天子便是王法。

蘇暖煙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過東西喝過一口水。脣瓣像乾涸的土地，她想站起來去問問李公公，鳳百里到底什麼時候肯過來見她。

剛站起身，眼前忽地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跕墜，狠狠地摔倒在堅硬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不管怎樣，她也是蘇家的千金小姐，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哪裏受的過這樣的苦。

蹬——蹬——尖銳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大殿中迴盪格外刺耳，聲音從華麗而厚重的帷幔之後傳來，由遠及近，到最後，停在離蘇暖煙幾步之遙外的距離。

“百里！”蘇暖煙小聲驚呼，猛地擡頭，有些驚喜，也有些意外，他真的肯見她，又痛恨自己不爭氣，原來不管他傷她多深，都沒辦法恨他。

“是你！”驚喜在蘇暖煙幽深的眸子中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震驚，還有憤怒。

“是我！蘇暖煙，你也許到死都不會想到，是我。”常新凝冷笑，高傲的揮了揮寬鬆的袖擺，金絲線繡成的鳳鳥圖案，刺得蘇暖煙眼睛生疼。

這套百鳥朝鳳的宮服，自龍躍王朝開朝以來便只穿在每任的皇后身上，只有在冊封、祭祀等隆重的日子裏纔會登場。

蘇暖煙記得，這身衣服曾經是她爲了鳳百里不顧一切的理由之一。

那夜鳳百里的話還依稀留在耳邊，煙兒，只要你助我登上皇位，那身衣服便是你的。

那個時候的蘇暖煙沒有想太多，這是鳳百里給她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承諾。小小的心便滿是歡喜，爲了那句話，她付出了太多，甚至差一點就成爲天下的罪人，卻成爲了蘇家永遠無法抹去的恥辱。

蘇暖煙無力的擡頭，眼睛對上高高在上的女人，殷虹的朱脣，擦了上好脂粉的臉蛋，還有嘴角忍不住得意的笑意，這個女人，她怎麼會不認識。

外人都知道蘇大將軍膝下無子，唯有一愛女蘇暖煙，和另一養女常新凝，常新凝因爲家道中落從小便流浪街頭，被偶然外出的蘇將軍撞見，便帶回來給女兒做個伴兒。

只是沒想到，這個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推心置腹無話不談的好姐妹，竟然背叛了自己。

蘇暖煙欲哭無淚，竟然笑出了聲：“爲什麼？”

“蘇暖煙，你還是那麼傻。”常新凝拔下發髻上的鳳頭金釵，在紅燭下看了看，又慢慢地插回去，“不爲什麼，我就是爲了我自己。”

“爲你自己？呵！”蘇暖煙失笑，淚無聲的落，“欣凝，你捫心自問，蘇家有什麼對不起你的。雖然你是養女，可是蘇家上下，哪個不是把你當做親生女兒。可你……你！”

可你卻殺了蘇家全家來“報恩”。

最後一句話，蘇暖煙哽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痛的五臟六腑都碎裂了一般。

“夠了蘇暖煙，你現在不必明白，我勸你還是祈禱有下輩子再慢慢想明白吧。”常新凝突然話鋒一冷，宣進了守在門外多時的李公公。

“在。”李公公彎着腰進了大殿，心虛地不敢多看蘇暖煙一眼，恭恭敬敬的跪在常新凝面前。

“我之前讓你擬好的詔書怎麼樣了。”常新凝瞥了他一眼。

“好了。”李公公好像咬着了舌頭，聲音支支吾吾。

“唸吧。”常新凝從容的踱步到龍椅的位置上坐好，漫不經心的打了個哈欠，“你最好快點，我累了，皇上還在等着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