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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我,治癒你 - 368 條件窮人的尊嚴字體大小: A+
     

    368 條件,窮人的尊嚴

    何歡的目光突然變冷了,頭垂下來,長長的頭髮遮住她的臉,周沉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得到略帶暗啞的聲音。

    “我爸就是那晚出了車禍,他在賓館門口的小攤上喝了兩瓶啤酒,一直等不到我媽出來,自己開車回去的時候撞了人,他斷了一條腿,可對方卻成了植物人。警察判定我爸是全責,家裏積蓄根本不夠賠償金,後來是我媽拿了錢出來……”何歡那時候還只有六歲,但許多事情她都記得很清楚,“我記得我媽跟我爸攤牌那天他剛出院,腿沒恢復,拄着柺杖跟我媽吵架,我躲在房間從門縫裏偷看,看到我媽掏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出來,那裏面是沈嶽林給她的錢,我爸不肯要,把錢全部摔在她臉上……”

    “何海你成熟一點行不行?你都這副樣子了,哪有錢去賠給家屬?”

    “那也是我的事,我就算砸鍋賣鐵也不會花你姘頭的錢,把這錢拿回去,我嫌髒!”

    何歡還記得他們吵架的情景,吵得很兇。

    “那是我第一次見我爸對我媽態度那麼惡劣,吵到最後我爸哭了,坐在門檻上…就這個門檻……”何歡指了指幾步之外的木門檻,“我一直記得當時我爸的背影,被撞斷的那條腿伸直了還在抖,後背佝僂着,以前還算壯實的身子已經瘦得不成樣子…”

    六歲的何歡躲在房門後面,看着何海與江秀瑜爭吵,可能有些事她那麼小還未必懂,但人心的涼薄和自私就在那一夜在她小小的心房裏生了根。

    “我爸就坐在門檻上抽了幾根菸,我媽也消停了,不再吵,兩人就這麼僵着,僵到最後我媽受不了了,終於提出離婚,我爸沒有說什麼,他料到這是早晚的事,當時就答應了,只是答應完後他就從門檻上站了起來,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成了何歡夢魘的開始,可是那麼痛,那麼冷,何海佈滿血絲的眼睛裏是殘忍的決心。

    當時何海的眼神何歡自然不懂,等她某一天懂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年之後。

    “我爸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把我從門後面拖到我媽面前,逼着我媽必須把我帶走,不然他不會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我當時不肯,一直哭,可是我爸把我連同我媽一起推了出去…”何歡又回過身來看着周沉,“他的腿瘸得很厲害,推我媽和我的時候自己摔了幾次,可還是硬生生把我推走了……我媽沒辦法,爲了能夠離婚只能帶我去了沈家,那是我十歲之前最後一次見到我爸,當時我不肯走,站在門口哭,我媽把我強行抱起來,我就趴在她肩膀上被帶離這個地方,最後一眼我一直記得,我爸瘸着腿蹲在地上撿錢,一搭搭捆得整整齊齊的票子…”

    這麼多年她這麼恨“錢”這個字眼,又爲了“錢”可以出賣一切。

    知道爲什麼嗎?

    因爲何歡六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錢的好處和壞處,可以讓人有底氣,有能力隨心所欲地侮辱人,也能讓人成魔成癡變得不是自己。

    後來何海還是收了那筆錢,那是沈嶽林的錢,他賣了老婆孩子換來的錢。

    何歡多年之後還是時常會想起那晚的場景,何海佝僂的背影蹲在燈光下撿那些錢,當時他是什麼心情?

    大約幾年前何歡找了機會問過他,他回答:“很多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你媽肯定不會再在這個家呆下去,我瘸了一條腿也不可能再去開出租,自己都養不活,還想什麼尊嚴?至於你……爸想讓你跟着你媽去過些好日子……”

    何海是出於父愛才硬生生把何歡從身邊趕走,自知自己沒有能力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是或許他作了錯誤的決定。

    那些年何歡在沈家並不開心,甚至日日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做錯一件事甚至說錯一句話就會招來無辜的謾罵毆打。

    “我大概是十歲的時候又見到了我爸,那時候我已經上小學了,有回放學的時候司機去晚了一些,我在校門口等,我爸躲在馬路對面的樹後面偷偷看我……後來我才知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是他不敢名正言順來找我,我媽警告過他別再出現,他自己也怕丟我的臉……”

    何歡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了。

    何海那時候已經頹廢得不成樣子,沒有正式工作,靠每個月那點低保和殘疾人補貼過日子,嗜煙酗酒,還學會了賭,已經一無是處了,唯一還惦着自己的女兒。

    何歡此後經常會看到校門口出現何海的身影,但是她從未靠近跟他說過話,何海也知趣,總是躲得遠遠的。

    直到有天江秀瑜坐車親自來接何歡,校門口剛好有賣雞蛋灌餅的小攤,很多同學都叫家長買,因爲味道實在太香了。

    何歡支吾半天向江秀瑜提出要求,結果被她數落了一通。

    “這種東西能吃嗎?不衛生也就算了,你這身份就不該吃這種路邊攤!”

    何歡當時也只能吞着眼淚跟她回去,可第二天剛出校門,何海突然衝過來,從兜裏掏出一個紙袋子塞她懷裏,還熱乎着。

    “拿着,別給你媽看見,快吃掉。”

    何歡講到這的時候已經開始有哭音了,周沉喉嚨口漲漲的,卻沒有打斷她。

    “當時我打開那個紙袋子就哭了,裏面是一塊熱騰騰的雞蛋餅,還加了我喜歡吃的香腸……”

    何歡爲了那塊雞蛋餅原諒了何海當年把她趕走的事,隨之慢慢長大,她也一點點明白何海的良苦用心,可是這些年她和何海受的苦該怎麼算?

    “我爸這些年過得一塌糊塗,我知道他心裏很苦,我又何嘗不是,可是畢竟還有一個家……後來我再大一些,在沈家受了委屈就會跑回青衣巷,我爸哄哄我,我就能滿血復活地回去,可是現在呢?我連這個家都沒有了……”

    何歡擡頭看着滿目灰燼和瘡痍,不自覺地將手臂環繞起來抱住自己。

    入冬了,這麼冷,她卻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被一把火燒盡,何海還躺在醫院裏。

    誰的責任?

    何歡突然轉過身來冷冷清清地看着周沉。

    她不想來辯駁這是誰的責任,她只知道自己走投無路。

    “我知道你們一直想拆這棟房子,用盡一切辦法逼我爸簽字,現在房子燒掉你們應該最得意,可是有沒有想過這棟房子對於我們而言有什麼意義?……這麼多年我和我爸受的委屈,無非是因爲我們太窮,可是我們也沒有放棄。我很努力地掙錢,爲的是不再需要伸手去用沈家的錢,爲了替我爸看病我什麼都願意做,多苦多累的活我都幹過,我們過得這麼辛苦這麼努力,無非是想有一些尊嚴……你懂嗎?窮人的尊嚴,很難的,不像你們,勾勾手指什麼都有了……”

    何歡的聲音已經破碎不堪了,說話也沒有邏輯。

    很多東西已經超出她的控制,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很堅強的人,可以忍受辛苦兼職打工,可是何海出事之後她才察覺自己根本弱得一塌糊塗。

    以前吃再多苦都不怕,那是因爲她知道身後還有一個家和疼她的父親,雖然只是破磚爛瓦的屋子,何海也不能幫她什麼,可是至少她還有退路。

    類似於支撐一樣的後盾,可以給她擋風遮雨。

    如今一切都沒了,她才知道自己肩膀太窄力氣太小,風大雨大她靠一己之力往哪裏躲?

    何歡說到最後已經嗚咽出聲。

    其實知道這些話說給眼前這個男人聽也沒有絲毫意義,他與自己根本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自己這些苦楚他怎麼能夠理解?

    可是她一個人憋得好辛苦,這段時間承受太多壓力,今晚又遭遇這種事,所以才藉着酒勁把心裏的苦都說出來。

    雪似乎下得越來越大了,寒風幾乎可以把她吞噬。

    何歡不再說話,身子蹲在那裏搖搖晃晃。

    周沉看着眼前縮成一團的人影,心疼已經無濟於事,他伸手去扯她的胳膊。

    “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我們先回車上再說,這裏太冷了。”

    何歡不同意,心裏這些苦楚說出來之後痛苦像是無限放大,憤怒和心酸如山洪爆發。

    她甩開周沉的手:“你走吧,房子已經燒掉了,你們現在應該滿意了,至於你之前給我爸墊的醫藥費我會盡快還給你!”

    她把氣全撒在周沉身上,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怎麼就這麼難過這麼傷心?難道只是因爲多喝了酒?

    周沉被她推得往後仰了仰,好歹撐住了,沒有走,反而捏住她的手腕問:“你拿什麼還?嫁給池榮傑然後用池家的錢還?”

    “對,用池家的錢,反正肯定會還給你!”

    “那這跟你用沈嶽林的錢有什麼分別?況且你不知道池榮傑的爲人?”

    “我知道,知道他無賴無恥,可是那又怎樣?我爸還躺在隔菌病房,每天的住院費和醫藥費就好幾千,我沒有其他選擇,所以即使知道池家是另外一個火坑,我也必須逼着自己往裏面跳!”

    何歡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變得特別冷清,明明臉上還掛着淚,可是那雙眼睛卻成了尖銳的刀子,每一眼都直剮周沉的心窩子。

    雪好像又大了一點,風吹過來揚起她的頭髮,白色的雪團落下來沾在她的髮梢和眉毛上。

    周沉一直覺得自己看不懂這個女孩。

    從他第一眼見她到現在,她似乎永遠都處於柔弱和堅韌兩個極端,可是無論哪一端,有一點可以肯定,她讓他心疼了。

    不是同情不是愧疚,是心疼。

    “你是不是非池家不嫁?”周沉突然這麼問。

    何歡一頓:“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那池家答應你什麼?”

    “……你什麼意思?”何歡不明白他爲何這麼問。

    周沉突然鬆了她的手腕,聲音變得無比堅定:“我問你,池家到底承諾了你什麼,你願意嫁過去!”

    “錢啊。”何歡回答得也很快,似乎還帶點自嘲的口吻,“只要我嫁給池榮傑,池家保證會一直承擔我爸的治療費,另外還會給我一百萬禮金。”

    “就這麼多?”周沉的聲音輕渺寒徹,不由讓何歡一個激靈。

    “如果你爲了這點錢就能嫁給池榮傑,不妨我們來談個條件。”

    “什麼?”

    “跟我,池家答應你的我也可以辦到,甚至可以承諾更多,所以我們來談個條件,你退了池家的婚約,我娶你。”

    “……”估計這是何歡長這麼大聽過的最糟糕的冷笑話,不過殺傷力很強,酒都被他嚇醒了一半。

    她也沒有給出任何回答,這讓她怎麼回答,乾脆站起來就往巷子那頭走。

    周沉眉頭皺了一下,跑了兩步追上何歡將她抓住。

    “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

    “我的提議!”

    “……”

    那會兒雪已經下得很大了,何歡的睫毛和頭髮上落了很多雪珠子,她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心裏亂七八糟的心酸心煩委屈似乎全都沒影了,被他嚇跑了。

    就覺得一切都不真實,包括他剛纔說的那些話。

    “你在開玩笑?”

    “你覺得我這樣子是在開玩笑?”

    “可是你……”何歡突然感覺心口悶得厲害,仰起頭呼呼喘氣,蒼穹之下有無數白色的雪花朝她砸下來,她應接不暇,感覺有東西亂套了,可是明明她的心跳得厲害。

    “給我一個理由,你突然…突然說這種話,如果不是開玩笑,我需要一個理由。”

    需要一個理由來支撐她,說服她,他不是在開玩笑。

    周沉突然笑了笑,很清淡卻又很無奈的笑。

    她這是在逼他呢,逼得他口乾舌燥,只能用手在臉上搓了搓,把凍僵的面部神經都搓鬆了。

    “好,你要理由,我給你。”周沉鬆了她的手,“還記得之前在醫院,我看到沈明月去找你要錢,當時你問我,我爲你爸墊付醫藥費,是因爲同情還是愧疚!當時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現在我告訴你……兩者都不是,我既不同情,也不愧疚,而是心疼……我心疼你爲了那點錢要承受這麼多委屈,你當時的樣子我會記一輩子,被沈明月說得無嘴可還,可是心裏明明很委屈,當時我就想,你不該這樣,我不捨得你這樣……”

    何歡已經處於完全呆滯的狀態。

    刺骨的雪落在她的臉頰和脣上,她絲毫沒有反應,就那麼木愕地盯着周沉看。

    原來他會說這麼動聽的話。

    估計所有人都無法想象周沉居然會說出這麼動聽的話。

    “何歡…”他將手擡起來,微熱的指尖擦過她的臉頰,將她眉毛和臉上的雪都撣去,最終指腹停留下她的脣上,“我知道我向你說這些不合適,我也承認剛纔那些話有些衝動,可是有一點可以保證,我是真心的,沒有開玩笑。” Wшw¤ t tkan¤ ¢O

    何歡定定愣了許久。

    周沉看着她的面孔,突然感覺似乎“天荒地老”也沒那麼難嘛,等她一個答案的功夫,他覺得自己已經老了許多歲。

    “好歹給點反應行不行?”他的手指順着何歡的嘴脣動了動。

    何歡卻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蹲了下去,一下子哭了出來……

    那團小小的身影就縮在周沉腳邊,披着他的大衣,頭頂被月光照得發涼,稠密的頭髮散開鋪陳在肩膀上。

    雪下得這麼大,漫天漫地的寒冷,可是這又何妨?

    周沉緩緩蹲下去,將哭成一團的何歡摟進懷裏,在這廢墟之上,他毀了她的家,卻終於有勇氣承諾給她一個肩膀。

    何歡哭了很久,估計把這麼多年的淚都一下子流出來了,甘暢淋漓啊,哭到後面整個人的重量全部壓到了周沉身上。

    周沉冷得要命,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大衣給何歡了。

    “好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別再哭了行嗎?”

    她只要一滴淚就能叫他方寸大亂了,如今山洪噴發,周沉覺得真要娶了這丫頭,估計自己也活不長。

    何歡哭着哭着聲音漸漸小下去了,只剩肩膀還在他懷裏一抖一沉。

    周沉也不再哄了,知道她心裏委屈,就由着她去哭個夠吧。

    大約十多分鐘後懷裏的人總算沒有抽泣了,連肩膀也不再抖。

    周沉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

    “哭解氣了嗎?解氣的話今晚去我那兒,醫院這麼晚肯定進不去了。”

    懷裏的人沒反應,周沉又拍了幾下,覺得不對勁,將懷裏的人撩起來一看,簡直哭笑不得。

    何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趴他胸口睡着了,或許是酒勁上來,也或許是哭累了。

    周沉覺得自己這是討苦頭吃,可是看着何歡的臉,眉頭皺得很緊,睫毛上還沾着淚,那樣子就已經足以讓他心裏軟成一片了。

    連翹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深更半夜接到周沉的電話。

    “喂…”

    “連翹,我求婚了!”

    “什麼?”

    “我說我跟一個女孩子求婚了。”

    “天哪!天哪天哪!”連翹扔了手裏的胎心儀從牀上坐起來,“你在做夢嗎?還是我在做夢?快給我說說,對方是誰?多大年紀?你們怎麼認識的……不行,讓我冷靜一下…還有她答應你了嗎?”

    呼啦啦全是問題。

    周沉無奈笑了笑,看着坐在自己副駕駛位上睡得恨不得都要打鼾的何歡,搖搖頭:“她今晚喝多了,我是在她醉醺醺的情況下求婚的,不知道明早醒來她還記得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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