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幽珊眉梢輕輕一挑，“你不恨我？”

“從來都不恨。”盧淨初淡淡道，“所以，大姐姐倘若是想要在我面前懺悔的話，那大可不必了。我不恨你，大姐姐的心裏也就沒什麼好繼續記掛着的了。”

聽到這答案，盧幽珊的臉上先是劃過一抹錯愕神情，隨即笑道：“三妹妹想事情從來都比我透徹，你既然不恨我，那應當也就不會介意多陪我聊一聊了吧。”

不等盧淨初開口，盧幽珊便說了下去，眼神之中帶着一絲黯然，“曾經我總以爲，我可以位居人上，可以風風光光陪伴在五皇子的身邊，以後又可以同樣風風光光坐上皇后的位置。可現在，誰能想到，我所想的一切都變了。”

“我現在得到的榮寵，是後宮之中不知道多少女人一輩子也渴求不來的，但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盧幽珊長長嘆息一聲，“不過這樣也好，也是因爲這件事，所以才讓我現在能夠想明白，也許這就是上天的旨意，是我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失去。”

“同樣，不是我的，不管我怎麼機關算盡，也永遠都不會是我的。現在的我，不對，是從此以後的我，都只能是皇上的幽嬪。以後唯一的一條路，就是老死宮中，現在想想，以前做過的那些，簡直徒勞的可笑。”

“你說不恨我，雖然我不能肯定這是不是你的真心話，可至少，它可以令我得到一些寬慰。等到進了宮裏，我纔想明白，在尋常人家再正常不過的姐妹深情，其實才是最應該被珍惜的。倘若我從前能夠對你好些，現在你跟我坐在一起，也不至於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盧幽珊的話裏，無端地夾雜了一抹蒼涼，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倘若一切都能夠重來，我絕不會再想要跟你爭搶什麼。找個同自己門當戶對，又待我知冷知熱的夫君嫁了，平時料理府中事務，閒時就找到自己的姐妹相聚，日子雖然平淡，卻不至於讓人感覺早早就老了。”

盧幽珊的眼眶慢慢紅了，她深吸一口氣，將涌上來的眼淚壓了回去，“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祈求你的原諒，更不是想要讓你同情我。我只是想要找個人說上兩句罷了。說來也是可笑，曾經我恨不得讓你去死，可現在能夠聽我說上兩句的人，竟然也是你。”

“大姐姐什麼都不必懊悔，你尚且還有選擇。宮裏雖然不及外面精彩，可你有皇上的恩寵，想要在宮中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一生，根本不是什麼難事。這樣的日子雖然枯燥了些，總也好過於整日勾心鬥角。”盧淨初緩緩開口道。

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對盧幽珊的憐憫，她的神情只是淡淡的一層，讓人看不出她現在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麼，“人怕心累，心安定了，在哪裏都一樣，大姐姐若是真的想明白了，自然會明白我在說什麼。”

盧幽珊輕輕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半晌，纔像是忽然下定決心，開口道：“五皇子他曾經的確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可人無完

人，相較之下，五皇子已經算是一處好歸宿了。”

“倘若三妹妹後悔了，只管告訴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央求皇上重新賜婚。”盧幽珊望着她，目光真誠，“我聽說謹王對你也像是有意，可那謹王來路不明，他現在很是榮耀無雙，可終究不及五皇子踏實。”

“你的歲數也已經快要到不能拖的時候了，究竟要作何選擇，你自己可要好好考慮纔是。老夫人現在最疼你，你的婚事，老夫人相比也不會馬虎的。”

盧幽珊坐在盧淨初的身邊，面容柔和，語調溫婉，說出的話無論怎麼聽都像是一個真正關懷妹妹的姐姐所說。這樣的場景，就好像她們兩個從一開始便是關係如此親密的姐妹，從未互相生出過嫌隙。

盧淨初臉上的神情卻自始至終都有些淡漠，偶爾盧幽珊說到動情處，她也會跟着抿脣笑一笑，卻極少開口，更像是一個專心致志的傾聽者。

就這樣做了快要大半個時辰，盧幽珊的面容不免有些睏倦了，她有些歉意地站起身，“我這幾天一直陪着姑母，夜裏也有些睡不好。你只管跟她們一起賞花去吧，我得先去躺着歇息一會兒了。”

說罷，盧幽珊便將齊姑姑喊到了身邊，讓她陪同着自己回去了寢室。

“小姐。”等到齊姑姑攙扶着盧幽珊回去了房裏，柳葉才壓低聲音，開口道，“小姐覺得她說的話是真的嗎？”

盧淨初微微一笑，清澈的目光卻望向了不遠處的一株墨菊，“真真假假，向來誰又能說的清楚，她若真是懺悔了，那自然再好不過。她若是別有所圖，那咱們仔細提防着些就是。”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入宮對於盧幽珊來說，並不算是帶來太大沖擊的一件事情，倘若這樣的事情便能夠讓她在短短几日之內就想明白，自己曾經犯下的那些過錯，那她也着實不至於會走到今天這一地步。

正當盧淨初正看着那墨菊看的入神時，只聽到身邊的柳葉到：“哎，小姐看，那邊是怎麼了？”

盧淨初下意識地擡頭，順着柳葉指着的方向看過去，便見到有幾人正擁擠在一起，最中間的則是韓月珠和趙家小姐。趙家小姐在一衆世家小姐之中，算得上是一個異類。

別的小姐都腰肢纖細，聲音柔美，步伐輕盈，而這位趙家小姐卻是五大三粗，姿態笨拙，活像是一個有些木訥的粗壯漢子穿了女裝，混在了這一羣美貌靈巧的小姐之中。

現在看上去像是趙家小姐不知怎麼踩住了韓月珠的繡鞋，韓月珠吃痛叫嚷，趙家小姐本就笨拙，讓她這一嚷，心下一緊張，又在她的腳上蹍了兩下，好容易擡腳放開了韓月珠的鞋子，落腳又踩住了她的輕羅紗裙一角。

韓月珠平時就瞧不上趙家小姐的笨拙，現在又是被她踩了鞋子，又是被她踩住了裙子，心下惱火的不行，好容易嚷着讓丫鬟推開了趙家小姐，裙子一角上卻多了一個髒兮兮的鞋印。

“你、你看你——”韓

月珠有些急了，“弄成這個樣子，你這不是要害我在宮裏失禮麼！？你真是，真是笨手笨腳的！”

趙家小姐漲紅了一張臉，連聲同她賠不是，本就木訥的一張臉，看起來更加老實憨厚了，“對不住，我實在沒注意得到，上面都是灰塵，容易擦掉的。要不然我陪你去清理一下，肯定沒問題的……”

“誰要你陪我，笨手笨腳的，是不是想幹脆給我把衣裳扯破！”韓月珠瞪了她一眼，“我纔不用你陪！”

說這話時，韓月珠一眼看到了盧淨初，賭氣似的大步向盧淨初身邊走去，“淨初姐姐，你陪我去把衣裳弄乾淨吧，免得有些人笨手笨腳，萬一再害我出醜可要怎麼辦！”

見她轉頭去找盧淨初，旁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韓月珠從小被教養的太過嬌縱，即便是同樣嬌生慣養長大的這些世家小姐們，也是極少有人喜歡陪着這樣一個隨時隨地都會發脾氣的嬌小姐。

趙家小姐自覺理虧，也有些哀求地看着盧淨初，盧淨初掃一眼韓月珠的裙襬，的確髒的讓人有些目不忍視。

“那好，咱們走吧，我這就去找個宮婢，讓人幫忙打盆水來。”盧淨初道，就在她正要吩咐柳葉去找人時，卻被韓月珠給攔住了。

“不用了，不用那麼麻煩，剛纔就在我閒着沒事四處亂轉的時候，發現了拂柳閣後面有一條小溪，去那清理一下就行了。”韓月珠說道。

爲了映襯拂柳閣中其他的景緻，在拂柳閣的後面，的確是有一條人造的小溪，是引了護城河的水而來，不知情的人遠遠看去，只怕會真的以爲，在宮裏還有這樣一條清澈天然的溪流。

“也好。”盧淨初道，“反正水都是乾淨的，去哪裏都一樣。”

“多謝淨初姐姐，不用讓那個笨手笨腳的繼續跟着我了！”韓月珠衝她展眉一笑，隨即便拉着她向拂柳閣後面走去。

快要走到的時候，盧淨初便聽到了溪水的聲音，很快，一條幹淨的小溪流便出現在了她們的眼前，溪流的下面鋪了一層鵝卵石，溪流中的水看起來十分乾淨清澈。

溪流旁有幾塊大些的石頭，可以用來給人當成座椅，韓月珠指着其中一塊道：“那就勞煩淨初姐姐在這等等我，等我把裙襬清理乾淨，咱們立刻就回去。”

背對着盧淨初，韓月珠走到溪流邊上，蹲下身，將裙襬輕輕浸入水流之中，眼角的餘光卻悄悄打量着身後的盧淨初。靜靜等待了片刻，不見任何異樣，韓月珠的脣角輕輕勾起一抹冷笑，隨即，她悄悄從衣袖中掏出了一隻細小的瓷瓶。

輕手輕腳的拔開塞子，韓月珠將瓷瓶裏面的粉末小心翼翼、一點不剩地撒到了自己身上，隨後趁着身後的人不注意，將瓷瓶小心丟到了溪水之中，瓷瓶剛一沒入水中，立即便被水流給衝遠了。

被韓月珠灑在身上的粉末，是一瓶雄黃粉，蛇最怕的便是雄黃，只要有雄黃粉在身，再兇猛的毒蛇也都不敢靠近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