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的這人身材高大,相貌普通,雖然看着年輕一雙眼睛卻飽經滄桑,因此沒人把他當年輕人看待。
一想到這人戰場上的赫赫威名,回過神來的火煉峯弟子通通後退半步,眼裏毫不掩飾的羨慕或嫉妒。
真正讓人驚魂未定並非這驚豔一擊,而是修爲,靈皇三重天!這人前不久離開火煉峯的時候才只是靈皇二重天,這纔多久不見,回來竟然突破三重天了!
“前輩這就把他打暈了?”火煉峯長老瞪大了眼睛,指着昏過去的葉天陽質問來人,“這位是一峯之主,前輩沒聽他說自己是炬赤峯新峯主唯一的徒弟嗎,炬赤峯歷屆峯主都是些護短易衝動之輩,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楊傾趕緊讓那位長老住嘴。
天煥等人上前一步,卻被人攔了下來。
小蒼氣鼓鼓地擋在容玄面前,和他們對峙,底下的死屍搖晃着似乎要站起,大有一觸即發的架勢。
“小蒼你冷靜點,我們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寒鳳趕緊道,她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了,只能說小蒼是從邪異之地帶回來的,會和此人如此親暱想必不是第一次見面,或許也能證明天煥說得屬實,這位靈紋師前輩確確實實就是當年那位半臉小靈紋師。
“我有話要問你。”天煥緊盯着容玄,面色複雜。
容玄拒絕得乾脆:“我不想回答。”他看向昏過去的葉天陽,視線不動聲色地在空中飛過的三兩隻血蚊上掃過,還真是準備充分。
有女王護衛在這裏看着,就算與宿主斬斷聯繫,一旦真出了事,女王也會想方設法把消息傳給容玄知道,也正因爲這樣,容玄纔會及時趕過來。
手段高明又怎麼樣,這貨堂堂姬皇族,跑到屠神族眼皮底下來當人質,活得不耐煩了!
“你回來得正好,還能再見上一面。走吧。”暮鈺不知從哪弄來的一柄摺扇,扇飛了空中那幾只蚊子,他合着扇柄支着下巴,甚是自然,別有一番美感。
“什麼意思?你要走了?”容玄不知是一個人走還是所有屠神族都要撤離了,他想跟去,但見天煥走在前邊停下回頭等他,容玄站着沒動,面帶着不悅和警惕。
這是怎麼了!譚陵不明白,但還是站出來打圓場,他催促天煥先走,給容玄引路,讓他往正殿方向走:“哎,都是自己人,別傷了和氣。走走,進去說。”
火煉峯弟子自發朝兩邊讓路,小蒼扶起葉天陽,和容玄一道跟了過去。楊傾也在一衆人之列,所以就算看到葉天陽被帶走,衆火煉峯弟子也沒話說。
“恭喜突破靈皇三重天。這麼說,不知被什麼人偷走的聖丹,還是被你得到了?”楊傾咳嗽一聲,嗓音沉穩,端得是一峯之主的高姿態,卻暗中朝着容玄挑了挑眉,示意他配合。
“本就是我應得的,你有意見?”容玄掃了一眼楊傾。
“你……”楊傾低聲道,“除了聖丹,其他都不是你應得的!”再加上前峯主死於非命,罪魁禍首這時候回來做什麼!
“不然你也當不成峯主,白撿了便宜,見好就收吧。再多說一句,我不介意秋後算賬。”以容玄現在的修爲再加上屠神族身份,他並不用把楊傾放在眼裏。
話說得難聽,的確是那麼回事,火煉峯前峯主還活着的話,私藏也到不了他手裏,楊傾汗顏,前輩領兵扭轉戰局是他親眼目睹,至今都有說不出的敬畏之意,其實也不太敢與這人爲敵。
難不成爲之前在戰場上他對前輩的慘狀視而不見,甚至見面迅速遠離,沒告知實情,這才記仇嗎。
哪有人斬了前峯主,奪了至寶,吞了聖丹,回來還能理直氣壯威懾新峯主見好就收的,恐怕也只有眼前這位了。
楊傾氣也氣不起來,在他面前自覺矮了半頭,剛進了正殿,安置好那位年輕峯主,暮鈺想過去看看,卻被容玄攔住。
“你幹什麼?”
暮鈺想把容玄推開,鳳眼微眯越過他直直地盯着葉天陽,一本正經地道:“在我臨走之前,看看這位英武不凡的青年才俊,請長相平平的你先讓開。”
容玄額上青筋跳了跳,剛要開口,一名老者快步走了過來,對暮鈺搖了搖頭,神色不容樂觀,轉移了話題,這是屠神族最初和火煉峯商量的事,中途插入的容玄並不知情,最開始也並未在意他們在說些什麼。
最後,暮鈺恢復如常,嘆了口氣:“除了峯主就沒人知道?那算了。”
譚陵有些不捨,挽留道:“你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再說你走了,我們怎麼辦?我們可是看在你的份上纔來插手爭鬥的,難得出來一次,不再留幾日?”至少也得我們的人從炬赤峯安然回來了再走啊!
暮鈺向外看了看:“不了,等唐澈回來,我就帶他離開上清仙宗,火煉峯主亡故,死人無法回答我的問題,再留下也沒有意義,你們聽其他長老的話,多多保重。”
外族人人都很沉悶,楊傾也不好挽留,其實既然兩大煉器副峯說好要和解,接下來的戰亂還是明哲保身爲妙,沒了爭端,那麼外族離開也是正常的。
楊傾道:“前峯主許諾你們的沒能做到,不知能用什麼做補償,只要你們說得出,我必盡力滿足。”
這些人雖有所隱瞞,但容玄已經猜到了暮鈺身爲元老身份非同一般,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只觀戰不參與,如果僅僅是輸給上清仙宗一局棋那未免太小題大做了,或許另有目的。
或者說火煉峯峯主究竟給了屠神族什麼好處,後者至於這麼不遺餘力相助?容玄很好奇。
“只是一個線索而已,火煉峯主死得真不是時候,我有事想問問他,卻沒來得及。好不容易找來這兒卻斷了線索,又白來了一趟。”暮鈺搖了搖頭,他哀怨地看了看容玄,卻沒有多提半句。
“罷了,參戰就當歷練,火煉峯元氣大傷,真要按靈石算酬勞只怕傾盡所有也還不起。你們真想要報酬,回去找族裏拿。”暮鈺向來看得開,就算再遺憾,卻也沒有責怪其他人。
天煥等人似乎早就知道,也見怪不怪。
“什麼線索,不妨說出來,我幫你留意。”容玄只覺好奇,暮鈺這人很神祕,大智若愚,在屠神族能處在極高的地位,他在乎的會是何物。
暮鈺想了想,心道這也不是外人,於是說了,只是說出的話卻讓容玄心裏一頓。
暮鈺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分神禁術?”
容玄面上不動聲色:“你要找這個?”
分神禁術,容玄剛修煉成功,雖是禁術,修煉起來卻出乎意料並不難。
精神力突破後,分神修煉水到渠成,快得讓容玄都有些不敢相信,於是接到消息後,還在那處荒山洞府佈置了傳送陣,靈身前來,主身通過傳送陣回到了炬赤峯。
很玄妙的禁術,卻是連火煉峯峯主都能弄到手的東西,不至於連暮鈺這種拿仙料當裝飾戴着玩的人稀罕到如此地步。
誰知暮鈺很坦然地嗯了一聲,拿出一塊嶄新的玉石,指腹摩挲了下,上面散出一層金光,由金色字跡組成:“分神禁術,就是這東西,這一枚從火煉峯主那兒弄來的拓本,等大戰結束就把這東西的來歷告訴我,老精怪以此爲條件要我相助。”
暮鈺毫不在乎地把刻有不傳禁術的拓本,扔給楊傾等人傳看:“等你們修煉到靈皇五重天才能看懂。”
拓本傳到容玄手裏,他感受了下,的的確確是完整的分神禁術無疑。
“分神術的來歷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找了很多年。禁術說神祕其實也不神祕。有些術法在這裏被稱爲禁術,其實和上界真正的禁忌祕術相差甚遠,只是上界沒有類似的修煉規則,但在別的地方或許很普遍。”暮鈺目光悠遠,神色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像是陷入久遠的回憶之中。
不同的大界,道則大不相同,在上界爲天道所不容的逆天分神禁術,在另一片大陸卻是人人都會的普通法門,只是流傳到了上界,由於法則壓制,修煉條件更苛刻了些。
這些就連屠神族也是初次聽說,他們心驚:“你是說這禁術來自於天外,或者是異界來客帶來的?據說那些都被封塵在禁忌山脈,爲上界所不容,但也不乏超凡的存在打通禁山壁壘逃到上界三千州坐立爲王,但都是偏遠荒洲。”
提及禁忌山脈,衆人齊齊變色,所謂山脈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山川,而是劈出的領域,充滿離奇與詭異。有人說那裏封禁着天外異界來客,也有人說那裏住着仙,總之不是常人能踏足的地方。
暮鈺點頭笑道:“如果是禁忌山脈流傳出來,又是哪處禁山,連着何方異界。我有點興趣,跟着這個線索幾度輾轉來到這裏,就是想去看看。”靈身真身,第一次聽到時的戰慄到現在依舊感受到,都快成執念了。
天煥道:“我看的典籍上記載只有真仙才能打通界壁,若是禁山連通異界,莫非真住着仙不成。”
暮鈺輕笑:“誰說不是呢。”
仙啊,已經多少年了,那位會來麼,還是已經來了……
暮鈺道:“扯遠了。”
突然一道聲音打破沉寂。
“如果真住着仙,我倒想去走走。就算再危險,也想去見見。”
葉天陽動了動,牽動傷口,他嘶了一聲,立刻催動靈力癒合傷口,緩緩支起身。
容玄回頭看向他,葉天陽卻垂着頭不理人。
“有膽氣,不錯。”暮鈺讚歎道。
其他人笑道:“誰不想見,真仙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葉天陽雙手握成拳:“總有一天,我會見到的。”
容玄正琢磨着剛纔那一下打得太輕了,應該讓他再睡會。
天煥突然笑着道:“炬赤峯峯主果然放人了,他們正在趕回來,已經和金隆護法會合了。”
“好!”暮鈺道。
“去把唐澈找回來,他穿着那身衣袍不對,別讓他跑太遠。”
“是!”天煥看了看容玄。
屠神族即刻動身,小蒼拉着容玄的衣襬,捨不得走。容玄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也去,有緣自會重逢,不在乎這一時。
“合作愉快葉峯主,方纔失禮了,還請見諒,我會命人送你回去。”暮鈺友善地遞去傷藥,葉天陽接過丹藥,掙扎着從躺椅上站起來。
容玄拎着葉天陽的衣領,把人粗魯地提了起來,對暮鈺道:“既然是我帶他來了,就由我扔他出去。然後順便去找唐澈。”說完便往殿門外走去,葉天陽知道掙脫不開,也就不掙扎了。
“等會,你走了還會回來麼?”暮鈺看着容玄的背影不笑了,爲了不被外人探聽,他直接傳音。
容玄站定:“不回來了。”
他並不打算跟隨屠神族,現在就離開上清仙宗。至少現在不到時候。
到現在爲止,這場戰鬥他插手得也足夠了,想拿到的東西拿到手,意料之外的也到手了不少,新面目有了屠神族身份,便有了一分把握。
總歸和預想的相差無幾,也該收拾收拾殘局,回到原本的位置,沉心修煉。
暮鈺繼續傳音:“你可知,我讓人帶給你的令牌是不能隨便收的,我破例給你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知道。”
“你知道令牌的意思?”
“當然。”
“知道我們是屠神族,同意成爲屠神族的一員,卻也不準備跟天煥他們一起回族內去是嗎。”
容玄嗯了一聲:“我有我的打算。”
暮鈺釋然了,對容玄說道:“其實我挺欣賞你的,等你哪天若是結了仇,走投無路了,或者一個人浪跡天涯閒得發慌,就拿這個東西來找我。我族隨時歡迎你。”
“好。”
容玄默了半晌,然後回過頭,對暮鈺笑了笑:“保重。”
暮鈺一時悵然,道:“保重。”
天煥在門口等着,他只看到容玄在裏頭站了一會,不知兩人有聊些什麼。
等對方出門了,天煥湊到他跟前,壓低聲音說了句:“你爲什麼總躲着我。”
容玄正思忖着,被驚了一把,葉天陽看了看兩人,容玄不想天煥說些有的沒的,傳音搪塞道:“神火在身給我惹了一堆麻煩,九死一生才活到現在,往事已經忘了,請你不要再提。”
天煥瞭然,神火丟了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能找回來,遙想這人能逃出生天,定然冒了很大的風險,懷璧其罪,難免會招人覬覦,小小靈紋師心思單純,自保都難,究竟得經歷怎樣的兇險,纔會性情大變至此。
天煥想到很多可怕的,他能理解,甚至覺得心有虧欠,語氣也放緩了些。
“好,我答應你不會再提。”實在有太多話想說,只是話到嘴邊又不知說些什麼,說來這人救過他兩次,如果這次也是看在他們的份上救人,費心費力到最後卻還被誣陷成姬皇族,流落在戰場中落到腹背受敵的局面,又九死一生。
小蒼看到容玄出來,裂開嘴笑得很開心,正要衝過去。
容玄拎着葉天陽速退,一下子與之拉開十丈距離,擡手道:“誰都別跟來。”
天煥猛然醒悟:“你不打算跟我們回去?”
“照顧好小蒼。”容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沒說別的,徑直出了火煉峯大門,行動的方向也與唐澈離峯的方位相差甚遠。
譚陵飛掠而來:“天煥大哥,更衣怎麼丟下小蒼去那邊了,我去叫他回來。”
天煥一把拉住小蒼,靜靜地看着那人沒入叢林,消失不見,他讓譚陵別衝動:“不必,讓他去吧。”
譚陵懂了,突然一拍腦門:“哎,又連名字都忘了問!天煥大哥,你知道嗎?”
天煥一怔,移開視線:“叫更衣也挺好。”
小蒼情緒波動極大,他臉色蒼白漂亮的眼睛瞪得滾圓,骨節分明的手猛地向前伸,額上青筋直爆,情緒瀕臨崩潰咬得滿口血,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天煥一記手刀讓小蒼昏迷,與譚陵相視點頭,往反方向掠去。
容玄一路疾駛,遠離了火煉峯勢力範圍,一直把葉天陽送至戰場之外更靠近萬獸峯的地方,他直接丟下葉天陽,轉身就走。
“結束了,你可以回去了。”一路上兩人半句話都沒說,臨走時這位敵方軍師只留下這句。
葉天陽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他微微皺眉站了起來,不怎麼禮貌地衝着那人喊了句:“喂,你叫什麼名字?”
容玄沒回頭,速度陡然加快準備離開。
葉天陽撿起一塊石頭,猛地扔出去,快很準,嘭地一聲砸中了那人的腦袋。
沒有半點靈力波動,容玄被石頭砸毫無防備,他轉過身沉聲道:“怎麼,這就是你感謝人的方式?”
葉天陽眼裏的怒氣一閃即逝,擡頭的時候面無表情:“下一回,等我修爲高過你,你再敢動手,我會全數奉還給你。”
這表情容玄還是第一次見,以前抽過那麼多鞭子都沒見他有半分不滿,還是說心有不滿但是沒表現出來麼……
倒是新奇,容玄應道:“好,我拭目以待。”
葉天陽道:“你的名字。”
容玄眯了下眼睛,眸光深邃:“等下回見面,我再告訴你。”
容玄說完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
葉天陽轉身與那人背離,朝着回去的方向疾駛而去。
另一重身份完美隱匿到現在總算告一段落,兩人別開生面的會面到此爲止,等到下次用回這個身份,再見面又會是怎樣的情景,誰也無法預料。就連容玄也從未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