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車鏡裏出現的人臉,是張裴灃。
夜色爲什麼跟在後面?
李家鵬沒喊停車,也不想參與其中。
這些事,與己無關。
他坐着車,帶着手下回了警局。
進了警局,憨厚老實的李忠勇成了最受追捧、羨慕的人,所到之處全是恭喜的聲音,把他弄得愣了半天,沒有任何表情。
他到現在還被矇在鼓裏。
周圍的人看出異常,連忙解釋給他聽。
片刻之後,李忠勇甚至沒有敲門,莽撞衝進李家鵬辦公室。
“李探長,爲什麼選我?”李忠勇猶豫再三,終於問出這句話。
“別高興的太早,我需要爲我賣命的人。”李家鵬冷冷的回答。
李忠勇沉默許久,張開的嘴巴只說出兩個字:“謝謝。”
李家鵬扔下正在寫命案報告的筆,衝着李忠勇問:“我並不是爲了提攜你,只是給我自己選個能幹活的人,你爲什麼謝我?”
“沒人提攜我我依然會賣命,只爲了對得起揣進口袋的那些薪水,有你提攜我,我纔有機會掙到更多的薪水,養家餬口,當然要感謝你了。”李忠勇的話樸素到了幾近愚蠢。
亂世之秋,他還想着良心兩個字。
這種人,任何時候都沒心眼,都沒機遇,都沒人主動提拔。
這種人,只有傻勁,只會傻幹,無慾無求,一生不會得志。
李家鵬擡眼看着眼前粗壯黢黑、近乎蠢笨的男人,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微微一笑,說:“老李,咱們一家子,以後好好幹,有我就有你。”
李忠勇聽了這句話,眼珠裏面閃動淚花。
這種話,是他一輩子都不敢想、不敢做夢能聽到的。
“你放心,拼了命,我也會跟着你幹。”李忠勇最華麗的話,莫過於此。
“你如果不表態的話,我對你沒有任何期望,既然你已經說了,那就希望你記住你的話,因爲我已經記住了。”李家鵬看向李忠勇的眼神,信任、期盼。
夜色跟蹤張裴灃的時候,同樣看到坐在吉普車上的李家鵬。
那輛車上,從車窗可以看出,坐了好幾個人,他沒叫住他,任由那輛吉普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他的目光,依然盯着走在前面的張裴灃。
一個小時前,夜色發現一件古怪的事情。
林子軒購買運往蘇區的糧食出自經營鼎大食府的程家,而程家的幕後似乎和張裴灃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他剛纔在鼎大食府看見程家當家人程輝騰陪着張裴灃和一個陌生男人坐在一起談了半天,而後兩人分手。
那個男人,夜色一直記得他的名字,他很早以前見過,董志海隱身郭店鄉郭家莊時,從豫南過來的赤阪土恆,在焦君牟血洗郭家莊郭午陽家時,僥倖逃生。
張裴灃和rb鬼子見面,什麼事?
夜色記得張裴灃本人最痛恨的就是rb鬼子,這樣的見面很反常。
張裴灃繼續在前面走,夜色同樣頻率跟在後面,跟到一個十字路口時,夜色身邊突然出現幾個吵架的人,擋住了他的步伐。
“讓開。”夜色低聲呵斥,伸手去推。
吵架的人不僅嗓門很高,手腳也很利索,騰閃挪移之間,幾個人把夜色牢牢困在中間,進退不得。
這種局面也就維持了一兩分鐘,走在前面的張裴灃徹底從夜色視線中消失。
夜色冷笑一聲,突然橫向邁步,甩開吵的正歡的幾個人,折回十字路口這邊的一家包子店,去吃包子了。
他的突然離開,讓幾個吵架的人愣在原地。
不跟蹤了?那他們吵架還有什麼意思?
擡眼看看前面,主子已經沒了蹤影,那就散了吧。
已經吃了一個包子的夜色斷定,派吵架人擋路的,一定是蠍子。
張裴灃肯定已經發現自己的跟蹤行爲,下一步該怎麼辦?
主動出擊還是等着張裴灃找他質問?
夜色一邊繼續思考一邊如嚼蠟般嚼着根本不知道什麼味道的包子。
就在李家鵬安插餘紹坤和孔巖進入警局的同時,林子軒的動作也很快,兩千斤小麥很快運到他指定的糧倉,準備五天之後先用火車運輸,最後再用卡車送進蘇區。
“子軒,前幾天辛苦你了,最近幾天還要繼續操心,等到麥子送上火車,和接應的同志接上頭,咱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曾雲峯看着堆了倉庫一腳的袋子,心疼的看着林子軒。
短短几天,林子軒爲了這批糧食,外表變了樣子,臉瘦了,下巴上冒出一層鬍子,精神疲憊。
他始終親力親爲,生怕哪個環節出現問題。
“沒關係,過幾天睡一覺就緩過來了。”林子軒自己一點事沒有的樣子。
“好,回頭我給你把門,你好好睡兩天。”曾雲峯理解林子軒的做法,換成他也一樣。
“孫伯,”林子軒回頭叫倉庫看門人。
“是,少爺,”站在門外的一個老頭聞聲走進來。
林家家大業大,每到一個地方,各種產業置辦的相當齊全,這個倉庫就是林家的產業之一,孫伯也是林家僱傭的人。
林子軒原地巡視一圈,指着堆在牆角的小麥說:“你回頭好好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縫隙、漏洞什麼的,千萬不要進來老鼠,糟蹋了糧食。”
“是,少爺,你放心。”孫伯小心回答。
兩人出了倉庫,沿着土路往外走。
“子軒,你很細心,這邊老鼠真的不少。”曾雲峯看見路邊有老鼠出沒。
“倉庫本來就是養老鼠的地方,老鼠比人吃得好。”林子軒開玩笑說。
“你的事,家人不管了?”曾雲峯擔心林子軒的安全。
“家裏有錢也不是壞事,我爹想用逼我出國的辦法切斷我和組織的聯繫,可惜啊,他終究沒能如願以償,爲了兒子着想,他又不惜動用關係抹掉我的案底,血濃於水真的不假,終究是我違背了他的意願。”林子軒嘆口氣。
“彆着急,慢慢來。”曾雲峯已經是中年男人,對於父於子期盼的理解,比年輕人更客觀、深刻的多。
“希望吧。”林子軒並不抱希望。
信念的差異,不是輕而易舉能改變的。
夜色吃完包子,最終決定,迎難而上、以硬碰硬。
他在路邊攔了一輛黃包車,直奔張裴灃家。
剛敲完門,蠍子立刻從裏面開門。
看來,他的行動,已經被張裴灃猜到了
“這麼快?好像等着我呢?”夜色毫不避諱自己的調侃。
“啊,正好從這裏經過。”蠍子跟夜色的熟悉程度,讓他說謊似乎很困難。
夜色微微一笑:“怎麼?說謊了?”
蠍子滿臉通紅,低頭在前面帶路,一句話也不敢回答。
張裴灃和夜色的每次見面,似乎只有兩種姿勢,要麼唱戲,要麼癱在牀上或椅子上,像一灘泥。
這次,依然如此,癱在貴妃椅上,手裏拿着他最愛啃的蘋果。
“這麼快?”夜色驚訝的問。
“快?什麼意思?”張裴灃一臉迷茫。
“你才進門幾分鐘?已經不喘粗氣了?還擺出一副慵懶無比的誘人模樣,嘴裏啃着蘋果,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過足煙癮之後,神融氣泰、飄飄欲仙了呢。”夜色繼續他的挖苦諷刺。
“什麼意思?”張裴灃還是那四個字,無辜的玩起推太極的遊戲。
“難道我在路邊看到的是猴子?”夜色大大方方的問。
“你纔是猴子。”張裴灃嘴上懟着,手裏啃剩半拉的蘋果跟着飛向夜色。
“你不是猴子,是狗,狗急跳牆。”夜色反手又把蘋果砸回去。
“說吧,跟着我什麼事?”張裴灃終於承認自己在路上見過夜色了。
“我看見你,想起你說的把股票給我的事,這種事還是早辦早省心,省的哪天漲價了你翻臉不承認,我虧就大了,你跑什麼啊你?”夜色的謊話張嘴即來,根本不用打草稿。
“真的?”張裴灃明顯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我自己不出面,想讓我手下替我出面,所以着急找你辦手續。”夜色這句話用變成了真的。
只有真真假假不停變換,才能讓人無法捉摸。
“這好辦,下午就可以給你。”張裴灃還是將信將疑。
他懷疑夜色看見他和赤阪土恆見面的事情。
不過,反過來一想,他又釋然了。
不管和誰見面,他是談生意,而且是不確定的生意,爲什麼心虛理虧?
想及此,張裴灃擡手看看自己啃的只剩下核的蘋果,突然覺得對不起這個蘋果。
對蘋果,也該溫柔以待的。
“錢不能多要,我沒有。”夜色先耍賴皮。
“不要錢,繼續報你救命之恩。”張裴灃順水做個人情。
這些股份,他也沒花錢,都是柳學成暗中給他的。
“不過,手續費要你花,否則你身爲黨國軍人,對不起你自己的良心。”張裴灃不失時機打擊報復。
他今天被夜色追的有些心慌,不得已讓蠍子出手。
“這好說,不過我沒錢,你借我點,等掙了錢還給你。喏,這個名字。”夜色無恥的說完,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個名字,霍桑。
他的一舉一動,跟他說的嚴絲合縫。
今天的跟蹤,真的是爲了股份。
“霍桑,沒問題,不過你有霍桑的戶籍材料吧?”張裴灃問完,自己“切”了一聲。
豬腦子!這種事對自己都不算回事,對夜色,指頭一勾的事。
“蠍子,這件事你去辦,下午把所有手續弄好,給夜爺送到家裏。”張裴灃衝着一直站在一邊的蠍子交代。
“是。”蠍子終於有了將功補過的機會。
他替主子背鍋,良心難安。
將近傍晚時分,蠍子把全套手續送到夜色家,夜色順利擁有廣發貿易商行百分十的股份。
這些股份,他沒打算自己出面操作,而是委託一個人出面。
這個人,就是陳廣海。
夜色事先寫好委託書,一個電話把陳廣海從特務處叫出來,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
挑起窩裏鬥是他最喜歡做的事。
“夜處,最近怎麼樣?”陳廣海問完這句話,想抽自己嘴巴。
一個閒賦在家,被現任上峯提防的人,能好到哪裏去?
“很不錯,清閒,自在,順便掙點外快。”夜色氣色紅潤,鼻子聞着咖啡杯裏冒出的香氣,心滿意得的說。
陳廣海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隨便附和:“夜處在哪裏都是好本事。”
夜色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麼,冷笑一聲,從自己身邊板凳上拿起一個大信封,隨手扔給陳廣海。
陳廣海遲疑片刻,拿起信封,掏出裏面的東西。
一頁紙是霍桑的股權證明文件,一頁紙是霍桑的戶籍文件,一頁紙是霍桑給他的股權委託證明書。
姓名爲霍桑的戶籍文件上的照片就是夜色本人,而股權委託人是陳廣海。
“夜處?”陳廣海驚訝的站起來了。
他不敢相信。
閒賦在家的人果然順便掙了點外快!
點?
笑話,抵得過他前半輩子的薪水。
片刻之後,他的驚訝變成不可思議,然後又變成了羨慕、巴結。
“夜處,這是怎麼回事?”
“閒着沒事,弄着玩唄。”夜色抿了一口咖啡,聳了一下肩膀,口氣相當隨意。
“弄着玩就弄了這麼多?”陳廣海倒抽了一口氣。
他的內心正在跌宕起伏。
如果第三頁紙,授權他出面成爲現實的話,他的身份、地位直線上升,各種機遇即將迎面而來,和現在的差別就是雲泥之遙。
“夜處,這、這是什麼意思?”陳廣海內心反覆無數次,最終還是禁不住誘惑。
“沈處對我的態度,現在已經非常明朗,至於你,我相信你對沈處有自己的看法和認識,我不做任何評論。今天叫你出來。就是爲了這件事。”夜色放下咖啡杯,打量自己的手下。
“怎麼講?”陳廣海當然這件事的嚴重性,也明白夜色不會白用自己,他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我不想出頭,所以委託你。當然,你也不是用我的名義出頭,我會給你找個更強大的後臺,沈清風不敢得罪的後臺,掙到的錢你我對半分。以後吃入的股份,同樣對半分。此外,賠的話全算我的,你敢不敢幹?”
最後一句話,兩個敢字,夜色是咬着牙說的。
“我能問一下,那個後臺是誰麼?”
“南京張家的四公子,你肯定聽說過。”夜色脫口而出。
夜色和張裴灃的關係,特務處無人不知,陳廣海當然不例外。
“夜處,明人不說暗話,我參與之後,是不是和沈處就算正式決裂了?”陳廣海的這句話,撕破了夜色和沈清風的最後一層外皮。
“你沒有和他決裂麼?”夜色嘲弄道。
陳廣海沉默不語。
“你淪落到我一天時,你能像我這樣順風順水麼?”夜色敲着桌子看笑話。
陳廣海依然不說話。
他對夜色的問話根本無言以對。
他不能,不僅不能,還會一無所有。
在一無所有和無本萬利之間,陳廣海咬着牙問:“我現在是要選擇跟着沈處,還是跟着你,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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