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橡樹陳家,在幹溪鎮和米家鎮中算起來應該是最古老的家族。早在米家鎮還是米鎮,張家是米鎮的霸主時,陳家就算是不大不小的人家。這個沒有發跡卻也沒有衰敗的家族,像隱士一樣隱居在灰千山脊的五橡樹。它見證了幹溪鎮和米家鎮的全部歷史,卻少有捲入爭鬥的漩渦中。
幹溪鎮的文化根基是山,確切來說是灰千山脈。儘管黑洞河從幹溪鎮流出,儘管黑洞河也滋養幹溪鎮的天地,卻總不及灰千山脈的饋贈多。
幹溪鎮萬家,坐落在灰千山脈的支脈後山之下。這座後山幾乎成了萬家的後院,它提供給萬家茶葉、苞谷、木材、竹林。正是有這座後山,萬家纔有了兩百多年的基業,纔有了萬家“文章經世,忠厚存家”的家風,纔有了萬家熟稔地以“一芯一葉”的手法採茶的茶美人。
幹溪鎮王家,起家白虎山。白虎山也是灰千山脈的支脈,因爲形狀酷似吊睛白額老虎,故稱白虎山。王家的先輩,靠着販賣山裏的藥材野味起家,甚至後來王家的豆腐也是靠仙人洞邊傾瀉下來的山泉泡製。王家起家白虎山,衰敗也在白虎山。
幹溪鎮羅家所在的羅家坡,就是灰千山麓的延伸,那裏有他們的祖墳,有他們的煙地,也有他們的淚與歡笑。
由於地處灰千山麓,幹溪鎮的水田並不多,倒是一輩輩人開闢出了梯田與夾雜在密林和石峯中的小塊土地,也能勉強餬口。幹溪鎮鎮上,也只是東西走向的一整條街道,甚至由於山體並非筆直,導致東街和西街也近似而並非筆直。
可以說,幹溪鎮的文化根基基本是山,故而米家鎮的人稱之爲山民。
黑洞河從幹溪鎮流出,中游就是米家鎮了。雖說兩個鎮同受灰千山脈的庇護,同受黑洞河的福澤,但卻有着不小的區別。
米家鎮(米鎮)的文化根基是水,就是這條福澤一方又爲害一方的黑洞河。黑洞河不知道淌了多久,但敢肯定的是從她流淌的那一天起,就開始滋養米家鎮的沃土了。也正是如此 ,纔有了米家鎮馳名渝州府的貢米,纔有了米家鎮享譽黔水縣的仙人釀和美人醉。黑洞河呀黑洞河,你是多麼溫情,溫情地用乳汁滋養着米家鎮。黑洞河不知淌了多久,但毫無疑問從它流淌的那一天起,就開始禍害米家鎮的鄉民了。我們能知曉的和不能知曉的人物,都被無情的黑洞河吞沒。黑洞河呀黑洞河,你爲何這麼無情?要用你的血淚抹去枉死的鄉民。
米家鎮米家,甚至是多年前(米鎮)的張家,都是靠着黑洞河沿河的田地,栽種出了米粒爆滿、色澤晶瑩的貢米;釀造出了辛辣醇厚的仙人釀和溫香軟糯的美人醉(米鎮時期張家稱之爲米酒)。
比起地處灰千山麓的幹溪鎮,米家鎮的地理條件可謂是得天獨厚。米家鎮總體來說是一個盆地,四四方方的。而米家鎮就在這塊盆地中心,南北東西兩條街巷,從鎮中心的府邸慢慢延展。一方方水田呈格子狀散佈在米家鎮外圍,春夏呈現出綠意;秋收一片金黃;而冬季,偶爾有皚皚白雪和幾個遺落在田野的稻草人。
在幹溪鎮和米家鎮之間的五橡樹,卻是很難定位。在歷史上有時規劃到幹溪鎮,有時又算米家鎮的地界。而無論如何,五橡樹的陳家卻少有捲入兩個鎮的事由。
在經歷事變後,陳家搬遷到了灰千山脈金頂,越發隱逸。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個年輕人順着九十九道灣溜下來,第一次進了縣城。
他看着黔水縣城,滿是新鮮。在黔水縣,他憑藉着一把力氣,雖說有些苦,也總比在家務農強。他本以爲自己一個鄉下人,免不了被人瞧不起,所以也少有與人打交道,只是每天完了工,就在河邊溜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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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水縣得名是由於貫穿縣城的黔水河,這條黔水縣第二大河滋養着黔水縣城,就像黑洞河滋養米家鎮一樣。黔水縣各個地方,但凡是有人聚居,都有或大或小的河流淌過,這就像一種不成文的規矩,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而河流越大,往往人口也就越多,地方發展也就越繁榮。流經黔水縣城的黔水河,雖說只是第二大河,但由於地勢平坦,也就成了東西南北人口往來歇腳,商品貨物集散之地,慢慢的也就成了黔水縣縣城所在地。
這天年輕人同往常一樣,在天黑之前順着河堤溜達,他折了一枝柳條,百無聊賴地轉悠。這一個月間,他已經混熟了黔水縣城,也漸漸乏味了。只是除此之外,他一沒什麼朋友,二沒多少錢,故而沒有別的樂子。他樂此不疲地堅持這一個月,只是爲了碰見一個姑娘,一個每天都會從黔水經過的姑娘。只是今天,卻還沒有來。他有些失望,打算回到住處
河堤上的算命先生依舊在那裏擺攤,這一個月間,無論風雨,他總是雷打不動地坐在那裏。有客的時候就給人算卦,沒客他也就悠閒地吃煙,看起來倒有一副高人模樣。
年輕人禮貌性地朝算命先生點點頭,自顧看他的風景。
“年輕人, 你過來。”算命先生朝他說。
“先生,你事說我嗎?”年輕人指着自己問。
算命先生點點頭,一雙似乎看透世事的惠眼盯着年輕人。
“先生,我可沒有錢算上一卦,再說了,我也不信這個。”年輕人嘴上這麼說,人還是走過去了。
“我是看你像我的一個故人,覺得有幾分眼緣,”算命先生招呼年輕人坐下,問,“你是哪裏人氏?”
年輕人臉色漲紅,他最不願見到的就是旁人把他當做鄉下人看待,但出於禮貌,他還是說了:“我是米家鎮人。”
算命先生嘶了口氣,問:“那你姓什麼?”
“先生問這些幹甚?”年輕人有些警惕。
“不要多心,你看我四五十歲的老頭,還能吃了你不成?”
年輕人這才鬆了口氣,他想了想,做出一副高傲的樣子說:“我姓米。”
“當真是姓米?”算命先生抓住年輕人的手,問,“可是米家鎮米家後人?怪不得我看你眼熟,說起來我和米家還有幾分緣分。”
“先生貴姓?”年輕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先生也是米家鎮人氏?”
“侯,”算命先生說,“你該知曉我和米家的淵源了吧。”
年輕人訕笑着:“我爹從未給我提起。”
“你爹?,許多年沒回去,你爹身體還好吧,有幾個兄弟?”算命先生感慨地問。
“還好,還好,我兄弟有許多。”年輕人說。
“怎麼,我看你有點不自在,是不願和我提?那我也不問了。”畢竟是活了幾十年的算命先生,他看出了年輕人神色間的躲閃。
“不是,我只是瞞着家裏人跑出來的,不想被人知曉,哪知道先生也是米家鎮人氏,讓小子有些爲難。”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算命先生算是理解了年輕人的苦衷,他笑道,“你這性子,倒是和你大伯有些相似。”
年輕人撓撓頭,說:“先生 ,時候不早了,我也得走了 ”
“到我家吃個飯如何?見到同鄉人不容易,雖說我和你爹交情不深,但我和你大伯可是親如兄弟。只是你那大伯不知道去哪了,我當年抽空回去就聽說他失蹤了,還給我立了墳,害怕我也得了詛咒。”
“不了,我走了。”年輕人告別算命先生,沿着河堤走回住處。他的心撲通撲通跳,完全捋不着算命先生說話的頭緒。
黔水河靜靜地淌着,幾隻青樁撲棱着翅膀歸巢,天黑了。年輕人看着河裏騰飛的青樁,嘆了口氣,推開門,沉沉睡去——明天還得下苦力。
第二天完了工,他拖去沾滿汗漬的褂子,躲到工廠後面的小河溝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換上一身還算體面的衣服,依舊順着河堤走着。
他靠在黔水橋橋頭,看着青樁歸巢,搖搖頭——今天她又沒來。
他刻意避開了算命先生,沿着河堤另一半,繞了一大圈路,又回到了住處。
“陳樁,看你這幅模樣,怕是又沒會到情人。”一個工友打趣。
“別打岔,我哪裏是去會情人,我分明是無聊走走。”看來這個年輕人對算命先生說了假話,他的真名,該是陳樁 。
“喲,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我可是看見,你和一個姑娘在河堤走,別說你們沒關係。”
“睡你的瞌睡,明天不上工了?”陳樁沒好氣地說。
“嗨,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比不得你,還要養個小情人。”那人口無遮攔地說。
“你還睡不睡了?不累就去搬磚,夠你受的,別人陳樁幹什麼有你屁事?”又一個工友說。
天黑了,陳樁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尋思着明天如果還等不到就去找算命先生算一卦。
“陳樁,還不睡?”別的工友問。
“蚊子太多,睡吧,睡吧。”陳樁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