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起源於jx,是在清初浩浩蕩蕩的移民大軍中的拓荒者。由於種種不可考證的緣故,萬家家譜遺落。而家族的歷史靠一輩輩口口相傳。
那是一個血與淚書寫的歷史,那也是一個充斥着悲歡離合的事實,那還是一曲歌頌我的先輩的戰歌。而現在,你們的不肖子孫卻忘卻了你們的榮耀,像蛀蟲一樣在你們打拼出來的土地上堪堪乞食。祖宗的在天之靈佑護,不肖子孫萬世玉在此用自己單薄的嘴脣,發出顫巍巍的吟唱,吟唱流傳下來的隻言片語,以此祭奠祖宗的英魂。
那是十七世紀末的無聲的戰歌,起於JX,卻不知道終於何處。那是一羣無根的浮萍,在這動盪的亂世,不知路在何方;家,就在背後,卻回不了頭。
家在何方?何謂爹孃。路在何方?行者無疆。
何必念家?背井離鄉。何方無路?吾輩拓荒。
“大人,麻煩解下手。”一個魁梧的漢子朝着官差喊。
“懶人懶馬屎尿多,”那差人打開手銬,一腳踹到那個漢子身上,說,“快去快回,不然遭罪的就是你兄弟了。”
“大人,如今到了何方地界了?”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擡頭看看太陽,用手肘抹了一把汗。
“到了什麼地界,”差人略一思索,說,“到了遍地黃金的地方了。”
另一差人嚴肅地吼道:“隊伍歇息,要去解手的趕快。誰也別想跑咯,這邊是湖廣地界的荒山,指不定有什麼豺狼虎豹。”
方便回來的漢子朝着差人哈了下腰,說:“大人,到底得走到什麼時候?”
“日落前趕到前面那個山頭,就開飯;趕不到的話,就等着喂大蟲吧。”領頭的差人不苟言笑,把漢子拷好了,到隊伍前頭去了。
一日又一日,除了補給,基本沒見着人跡。倒是蛇蟲鳥獸見了個遍。除卻瘧疾死了被拋屍的,隊伍還算完整-—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後生。幾位差人倒也和大夥混得熟絡,除了領頭的不苟言笑,其他人倒也隨性。
“陳哥,你看,把兄弟的枷鎖解了怎麼樣?”又是那個魁梧的後生,同一個官差混得挺熟。
“這個,我不好做主啊。”陳差人看了看隊伍前面,壓低聲音說,“羅兄弟,你不知道啊,我們頭不讓,你要理解兄弟的難處啊。”
“前面就是瓦屑壩了,到了那裏,出關就自由了,我也好回去交差。”頭領指着前方說。
“我不走哇,我要回家,我要回去侍奉雙親啊。”
“爹啊,娘啊……”
“吵什麼吵吵,老子跟着你們白遭了半個月罪都沒嚷,”差人抽出刀,指着關口,說,“出了關,天大地大任你闖。”
王朝還是王朝,農民終究沒有推翻王朝;日子還是日子,樂意不樂意都得過;家不再是家,過了這個關,誰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生活似乎還是有序的,可漢子看到的卻什麼也沒有。
“不是說過了這裏就到了嗎?不是說還能回去?你們這些閹人、雜種、狗。”
“閉嘴,否則大刑伺候,這裏就是你的家了。”說話的是個將軍打扮的人,他看着大撥的民夫,拱手東方,說,“承蒙皇上恩典,賜你們良田屋舍,過了這個關,也就不遠了。”
“哼,這羣畜生,呸,還得走,真的要我背井離鄉死了都見不到故鄉的土了?”那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憤憤不平地啐罵道。
“不要衝動,走着唄,反正一輩子是個死,誰怕?”魁梧的漢子舒展了一下被綁着的手,用肩膀頂了頂背後的年輕人。
“過了這,你們就自由了,來人,鬆綁。”將軍說,“但有一條,妄想逃跑者,殺無赦。”他抽出重刀,太陽直直地照在上面,很是晃眼。
“羅大哥,你去哪?”
“天下之大,到哪哪就是家,我打算一路走着。這塊地安頓的人着實太多了。”
“大哥,小弟本是一介布衣,不能勞頓,我就在前面村頭尋個本族的地盤暫且安頓。”
“那好,那就此別過了。”
“大哥且慢,”書生折了一束柳芽,“大哥一路走好。”
漢子收下柳枝,取下背上斜背的木杖,遞予書生,說:“兄弟珍重,這本是我父母折下的枝條,如今爲兄便交給你了。”
“使不得,使不得。”書生忙推辭。
“哎,叫你收下就收下,拖拖拽拽算什麼,”漢子說,“這本是我父母給我做的杵路棍, 等你到一個地方,插下,若是第二日冒了青芽,便落戶吧。”
書生作別大漢,倆人分道揚鑣,一個一路往西,一個走走停停。
數月後,幹溪,來了一個孱弱的後生,他插下柺杖,立地生根。
這是不肖子孫萬世玉憑口口相傳的片段和自己濫俗的想象,還有匱乏的言語寫成的故事。我不知道祖先若是在天有靈,會不會託夢唾罵我。
故事到這裏並沒有結束,在這場無序的拓荒活動中,故事纔剛剛開始。中間的線索基本斷了,好似經歷了一個黑暗的年代。而唯一的線索是百餘年前,一戶羅姓兩兄弟四口找到了幹溪,看着古樹村村口幾人合抱粗的大榕樹,兄弟倆長跪不起。
萬家某位祖先接待了他們,暢談了一宿。往後他們對此事絕口不提。那時的萬家,已不是剛來時候的那位先祖時候般勢弱,成了幹溪的大地主。據說,萬家在前三輩全靠給人當佃戶維持,到了第四輩才漸漸發跡。萬家那位始祖在臨死前告訴後人說:
“萬家乃書香門第,詩書成家,萬不可忘。及吾,怠慢詩書,不能存家。若後世能出舉人,則榕樹繁茂、萬家興矣;若後輩無能,則榕樹枯敗、家族殆亡。”
這是我湊巧在大爺的家訓的扉頁看見的,那本書現在遺失了,也沒多少人記掛。我萬家的輩分也在上面,我只依稀記得從我曾祖父下來是——文章經世,忠厚存家。
羅家人就這樣在大榕樹村定居了下來,享有萬家田地,卻無須交納租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