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低沉的鐘聲極富穿透性，越過牆壁的隔絕傳入修爾的耳中，睜開眼，窗外天已大亮，明媚的陽光透過神聖之廳彩色的玻璃窗映入室內，把鏤花窗框的影子映在修爾的牀前。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修爾身爲聖職者，五年來養成了良好的生活規律，每天五點之前一定會醒，除非因爲特殊原因，比如枕在不能說的枕頭上連着睡了將近十天這種意外情況之外，即便前一天再怎麼疲勞，第二天早晨也會準時醒來，這幾年還從沒有出現過一覺睡到天亮的情況。

更奇怪的是鐘聲，衆神殿的確有一座鐘樓，也有聲音可以傳遍全城的銅鐘，但從來不會敲響，沒辦法，衆神殿的主體設施是由諸神的神力凝聚而成的，銅鐘也是如此，上面匯聚着來自神靈的力量，沒有哪個凡人可以敲響，凡世也無法承受，可以說，衆神殿的銅鐘如果敲響，那整個帕瓦帝加都會受到影響，發生難以預料的改變。

可今天，兩件不可能發生的事同時發生了，任何人都應該感到奇怪纔對。

然而修爾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只是望着窗外的陽光發了一會呆，就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像往常一樣慢悠悠的開始洗漱整理了。

鐘聲響過幾遍就消散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四周安靜的像是凍結了一樣，沒有一點聲音，修爾每一個動作，哪怕只是呼吸，發出的聲音都格外清晰，簡直像是能被全衆神殿聽到一樣。

不過修爾並沒有因此變得躡手躡腳，甚至一邊梳洗，一邊哼起了不知名的故鄉小調，反倒像很享受這份寂靜一樣，甚至連思考安靜的原因也懶得去做。

清理乾淨身體，換上嶄新的暗月聖袍，在牆上的半塊鏡子裏照一照，修爾滿意的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拿，就這麼揹着手輕輕鬆鬆的走出了神聖之廳。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神聖之廳裏空無一人，還可以用莉莎和其他人都臨時有事，一起返回薔薇之都處理了這種理由來解釋，但是即便推開門走上衆神殿的大街，也一個人都沒有，就一點都不尋常了。

衆神殿雖然人口不算多，也稱不上什麼大城市，但平時街上聖職者來來往往，還是比較熱鬧的，尤其是白天更是如此，根本不可能出現像現在這樣一直看不到人的情況，如果不是周圍的景物都沒有變化，真會讓人懷疑，這裏還是不是衆神殿。

是的，這裏是衆神殿。越是如此特別，修爾越是能夠篤定，這裏就是衆神殿，真正的衆神殿。

衆神殿這座不是建造而成的，而是神靈的意志彙集在一起，凝聚而成的城市，它也不存在與凡世，而是以投影的形式，在凡世直接形成的，直接一點形容，聖職者們日常生活的城市，其實只是一個投影而已。

既然有投影，那就肯定有本體，修爾知道，自己現在所在的，正是這個本體，真正的衆神殿，而他自己也並非實體，而是像以往幾次受到露娜大人召喚那樣，意志在神力的幫助下具現出的具體形態。

至於爲什麼城市裏的一切和昨天他臨睡前看到的景象保持一致，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修爾也懶得一一分析了，大概是和個人的認知有關吧。畢竟屬於神靈的衆神殿已經超出了凡人的理解範圍，爲了照顧修爾這個凡人，讓他不至於因爲接觸無法理解的存在而產生心理陰影，只能按照修爾的認知作爲參照了，估計不同的人站在這裏，看到的會是不同的衆神殿。

“讚美主，讚美諸聖。”確認了一切之後，修爾挺直腰，以暗月教會的理解，手指在胸前畫圓，臉上露出聖潔的微笑，對着鐘聲響起的地方躬身致意。空蕩蕩的街道，當然沒有人迴應，不過修爾也沒打算着有人迴應他，行禮過後就轉向鐘樓的方向，也就是城市正中，一片被稱爲神聖之地的場所。

在凡世的衆神殿裏，神聖之地只是一大片空地，上面沒有建築，更沒有任何裝飾，就像凡世的城市廣場一樣，只是比城市廣場的面積要大得多。

然而，衆神殿裏的居民們，可不會沒事就跑到廣場上去亂晃，實際上，那片廣場幾乎終年無人涉足，即便有需要經過那裏的人，也會選擇繞行而過，也就只有每天負責清掃廣場的工人才會踏入吧，而且就算進去了，也會以最快速度清掃完畢，然後馬上離開。

不是因爲大家在害怕什麼，而是對神靈保持謙卑，因爲這片空場是真正的神聖之地。

九百二十八位神靈各自分出一絲神力形成了衆神殿，凝結在一起神力首先形成了衆神殿的主殿，隨後才構成了九百二十八座神聖之廳。對於這座城市來說，主殿就是整座城市的樞紐，是這座城市的象徵，也是諸神盟約的象徵，而這座象徵着諸神盟約的主殿所在的位置，正是這片神聖之地，當然，指的是‘真正’衆神殿的神聖之地。至於凡世的這座城市，主殿的神性實在太強了，不僅因爲是神聖之力凝聚而成，更因爲列有諸神真名的神之壁就在主殿門口，真要投影到凡世，不管是凡世還是城市裏的凡人都無法承受，因此只能留作空白了。

聖職者們自然知道這些祕聞，爲了表示崇敬，即便只是空蕩蕩的廣場，也絕不會輕易踏入，代表着凡人不敢擅自踏足神靈的土地冒犯神靈。

不過修爾就不用擔心冒犯神靈了，我可是有邀請函的凡人，去哪都算不上擅自闖入。邀請函上並沒有寫清召見的時間和地點，但這種事本來就不需要註明，既然自己現在醒來，那代表着召見時間就是現在，至於地點，既然召見是衆神殿的名義，那除了主殿之外，不可能有其他地方了。

悠閒地穿行在街道上，修爾一點都不着急，在這裏，神靈的意志就代表着一切，如果諸神真的急着見他的話，那他出現的位置就絕不會是暗月之廳的臥室，而是主殿的門口了，現在給了自己準備的時間，就說明神靈們可以容忍，既然這樣，怎麼能不多看看周圍的東西呢，特別是進入主殿內部之後更要抓緊時間參觀了，畢竟從各種意義上來說，自己都是這裏第一位凡人訪客呢。

的確，凡人與神靈有着本質區別，從衆神殿建立以來，就沒有過凡人踏足主殿的記載，信徒們也許會像修爾一樣，活着的時候就被自己信仰的神靈召喚到神國見面，但絕對沒有可能進入神聖之地的主殿，連靠近都沒有可能，更別說繞過神之壁走進去了。

有機會就要把握住，否則萬一回去莉莎問起自己卻答不上來，那實在有失哥哥的威嚴，就算是爲了莉莎，也要認真看清楚。

不過他馬上就反悔了，因爲他發現，根本沒有看的價值。

修爾可以確信，爲了自己的到訪，神靈們已經事先做好了準備，因爲一進入主殿的區域，一切就都發生了變化。神靈們無法再借助他的認知構建環境，畢竟凡人對這片區域一無所知，於是只能以主殿的原本形象面對修爾。

所以修爾看到的一切，包括銘刻着諸神真名的神之壁，以及神力糾纏而成的主殿，他根本無法理解，那些事物的存在，已經超出了修爾一介凡人的認知範圍。

周圍只有一片多維的空間，空間內不斷有奇怪的光影閃過，奇怪的文字和圖形不斷出現又不斷消失，各種不斷變幻的影像從清晰到扭曲，再從扭曲恢復清晰，在二者之間反覆循環。無法觀測，無法理解，甚至……無法形容，修爾發現，人類的語言如此的蒼白無力，就算他想要向其他人複述自己看到的一切也無從說起，帕瓦帝加的語言，沒有一個單詞可以形容他眼前所見。

呆呆的站在原地，修爾甚至連繼續前進都忘記了，不，應該說，他已經無法理解該向哪裏前進了，只能留在原地深深嘆息。難怪外面那些景象都是借用自己的認知構建的，如果真讓自己面對城市的原貌，恐怕等自己返回凡世之後，每次出入衆神殿都會感受到深深地壓力吧。還好修爾是高階聖職者，心智堅毅如鋼鐵，即便面對認知之外的事物還能冷靜對待，如果換成一個普通人，就只看到眼前這一幕，估計就已經呆滯了吧。

“問題是……我迷路了啊。”就算這種時候，修爾還有心情自娛自樂，他雖然站在原地無從移動，但還是撇了撇嘴，自言自語道，“理論上來說，這裏應該是主殿的正門口吧，必須進去纔可以啊，總不能讓九百多位聖靈圍着我在門口站一圈開會吧，嘖嘖，那副場景就太好笑了。”

“你說的理論，只是凡人的理論，修爾。”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讓修爾無比安心的力量，“在這裏，其實無所謂門內還是門外，你現在已經進入了真正的衆神殿，凡人從未踏足過的世界。”

“讚美主，讚美聖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