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蘿坐起身來,趿着鞋子要迎出去。
楊氏撩了簾子進來,一見她動作,趕忙擺手:“我的兒,你且歇着。”
杜雲蘿低頭看了眼平坦的肚子,衝楊氏笑了。
楊氏在羅漢牀邊坐下,握着杜雲蘿的手,仔細問她狀況。
杜雲蘿笑着道:“四月裏來的葵水,我當時還遺憾,然後上個月一直沒有來,我就琢磨着是不是懷上了。
洪金寶家的跟我講,讓我莫急,日子淺的時候看不準。
這就等到了今日裏,請了醫婆過來,說是真有了。”
楊氏聽得喜笑顏開,如此聽來,應當是準了的,她趕忙道:“洪金寶家的來報信,我讓人去請馮醫婆了,我自個兒是半刻也坐不住,催着你嫂嫂一道來。”
顏氏抿脣直笑:“五姑,母親可高興壞了,比我懷上的時候還高興,我啊,都眼紅了。”
“酸不溜丟的!”楊氏笑着啐了她一口,“你懷端哥兒的時候,我問你情況,你紅着臉說不出口,你看看你妹妹,說得多明白。”
顏氏笑着垂下了眼。
楊氏又與杜雲蘿道:“都要當孃的人了,可不能再想着什麼臉皮不臉皮的。
你是頭一胎,沒有經驗,每日裏到底是個什麼感覺,都要大大方方說出來。
伯孃到底養過孩子,也照顧過大肚婆,無論好壞都可以告訴你,總比你稀裏糊塗得強。
是了,你該告訴洪金寶家的,她就在你身邊伺候,與她說最快了。
千萬記着,不能自己亂想。”
楊氏仔仔細細吩咐着。
懷孕的婦人心情起伏古怪,特別是頭一胎,自己弄不清好壞,還總會胡思亂想。
楊氏是過來人,特特囑咐杜雲蘿。
杜雲蘿莞爾,嬌聲道:“伯孃,我這人沒什麼本事,就是臉皮厚。我母親和大姐總說,我的臉皮都能熬阿膠了。您放心吧。”
顏氏忍俊不禁,楊氏哭笑不得。
正說着話,馮醫婆來了。
杜雲蘿擡眸打量她。
馮醫婆四十歲出頭模樣,穿着半新不舊的褙子,一條回字暗紋的石青色馬面裙,頭髮梳得整齊,插了一根烏木簪子,通身上下再無其他首飾,提着一隻藥箱。
馮醫婆福身行禮:“夫人、奶奶、娘子。”
杜雲蘿擡眸看楊氏。
楊氏介紹道:“馮醫婆的醫術不錯,平日裏我們有個頭痛起熱的,都請她來看看。”
杜雲蘿頷首,曉得了楊氏的意思。
楊氏沒有跟馮醫婆透露過杜雲蘿的夫家身份,只說是孃家侄女,因此馮醫婆稱她爲“娘子”。
這大抵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馮醫婆從藥箱裏取出了大迎枕給杜雲蘿墊手。
診脈時,杜雲蘿從馮醫婆身上聞到了淡淡的藥香。
馮醫婆診了,又問了杜雲蘿幾句,起身道:“恭喜娘子,月份雖淺,但的確是懷上了。
從脈象看,算是平順康健的,只是畢竟沒有坐穩,娘子這些日子要多歇息注意。
我給娘子開個方子,娘子先吃起來。”
杜雲蘿頷首,錦蕊帶着馮醫婆去寫方子。
楊氏低聲與杜雲蘿道:“我知你不愛應酬,就沒有說透。”
杜雲蘿輕咬下脣。
以她的身份,若是說透了,昌平伯府下帖子都不會略過她。
宣城之中的官夫人們,只要是能搭上一條線的,就算沒有溜鬚拍馬的打算,逢年過節也要來露個面。
杜雲蘿不喜歡那些。
更重要的……
杜雲蘿眸子一轉,楊氏不會主動讓昌平伯府知道她的身份。
杜懷讓盯着昌平伯,這也是穆連瀟奉旨要做的事情。
若昌平伯是個老實的,就在嶺東地界做個閒散勳貴,他就不會把目光落到調任山峪關的將士們身上,也不會去留意穆連瀟,更不會注意杜雲蘿的到來。
可杜雲蘿知道,昌平伯是要反的。
杜懷讓和穆連瀟暗地裏觀察他,昌平伯也在暗地裏提防着,昌平伯府對杜雲蘿的情況多少也有些掌握。
知道卻不說破,兩廂觀望着。
杜雲蘿不怕昌平伯府觀望,與他相比,還是穆元謀和練氏夫婦更讓她記掛。
馮醫婆寫好了方子,錦嵐跟着去抓藥。
楊氏柔聲與杜雲蘿道:“我琢磨着,等坐穩了之後,再給京中去信。”
杜雲蘿抿住了脣,半晌緩緩道:“您是怕……”
“你剛剛兩個月,到三個月的時候去信,等京中收到,再琢磨琢磨,這十月懷胎都過了一半了,無論那邊動什麼主意,等京裏的人手到了嶺東,你也離臨盆不遠了。”楊氏細細分析給她聽。
杜雲蘿心中一暖,朝楊氏笑了。
楊氏這是把責任都攬在了肩膀上,杜雲蘿感激楊氏的這份心。
不急着往京中報信,但杜雲蘿迫切想讓穆連瀟知道。
待送走了楊氏和顏氏,杜雲蘿尋了九溪來。
九溪已經聽說了,進來之後就咧着嘴給杜雲蘿行了個大禮道喜。
杜雲蘿咯咯直笑:“去山峪關跟世子報一聲。”
九溪連連點頭:“夫人放心,奴才馬上就出發,爺知道了,肯定樂壞了。”
杜雲蘿莞爾。
她懷孕了,就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穆連瀟高興,而二房那裏肯定是不高興的。
不高興也拿她沒辦法,練氏的手一時半會兒還伸不到嶺東來。
九溪正要退出去,杜雲蘿心思一動,吩咐他道:“若世子要往京裏報信,就跟他說,我已經報了,讓他只管放心。”
九溪前腳剛走,後腳錦蕊就端了湯藥過來。
“您放心,錦嵐又跑了兩家藥行,確定了藥方是安胎藥。”錦蕊道。
杜雲蘿仰頭飲了,又含了一口蜜煎。
嘴裏苦味散去,留下甜甜味道,杜雲蘿不由勾起了脣,笑了。
“嘗着不夠甜。”杜雲蘿嘀咕着。
她的心情,可比這蜜煎甜多了。
兩世爲人,終於懷上了屬於她和穆連瀟的孩子。
即便月份還淺,還感受不到孩子的存在,但杜雲蘿的心中已經歡喜極了甜蜜極了。
她靠着秋香色繡金錢蟒的引枕,眯着眼睛想,穆連瀟知道的時候,會有多高興呢。
會不會像邵元洲一樣,樂得走路都撞柱子?
她捨不得他撞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