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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香 - 第170節 反應(1)字體大小: A+
     

    盛修頤和陶姨娘一番對話,小院裏無人知曉。

    就是陶姨娘幾個服侍的丫鬟,也只聽到她們姨娘低低哭聲和世子爺一貫如常的清冷說話聲音。

    她們還當陶姨娘在跟世子爺撒嬌。

    盛修頤走出去的時候,臉色依舊,面容絲毫不改。

    他回到靜攝院,看到東瑗抱着誠哥兒,一屋子服侍的人臉上都帶着淡淡笑意,氣氛很是融洽溫馨。

    看到他回來,大家亦不曾擺起懼怕臉孔。

    東瑗和丫鬟們紛紛行禮請安,盛修頤微微頷首,去了淨房梳洗、更衣。

    東瑗雖然嫁進府裏整整一年,盛修頤在家的日子前後卻不到三個月。短暫的時間裏,他對東瑗和她的丫鬟、婆子們都很滿意。

    特別是東瑗身邊幾個大丫鬟,她們既有規矩,做事盡心,卻又並不是一副膽怯畏懼姿態,甚至偶爾還能說笑幾句。

    他每次回到院子,丫鬟們迎接他的時候,雖有恭敬,卻無害怕,跟從前靜攝院的丫鬟們不同。

    從前他院子的丫鬟,看到他跟看到閻羅王似的。

    他很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彷彿是兒時在徽州老家一樣,像個家。

    更衣出來,屋裏服侍的人已經出去了一半,只剩下羅媽媽、薔薇、橘紅和乳孃喬媽媽在跟前。

    盛修頤接過誠哥兒,抱着逗他笑。

    誠哥兒很給面子裂開嘴笑了起來。

    盛修頤看着兒子笑得皺在一起的小臉,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心裏似有羽睫輕輕扇過。

    “誠哥兒的胎髮怎麼還不剃?”盛修頤看着兒子依舊一頭烏髮濃密的頭髮,就問東瑗。

    孩子滿月是要落胎髮的。

    乳孃喬媽媽不安看了眼東瑗。

    誠哥兒是四月初一滿月,可那日忌理髮,所以沒有給他落胎髮。四月初三是個好日子,原本盛夫人是要安排人過來給誠哥兒落髮的,東瑗卻拒絕了。

    “是我不讓的。”東瑗笑着對盛修頤道,“我和娘說。我夢見誠哥兒落了胎髮,健健康康在我跟前,模樣可愛極了。夢都是相反的,娘就說捱到四月二十。再給誠哥兒落髮。”

    盛修頤深深看了眼東瑗。

    誠哥兒有些困了,盛修頤才把孩子給了乳孃抱回楨園。

    “怎麼不給誠哥兒落胎髮,可是有什麼講究?”夜裏歇下,盛修頤在東瑗耳邊輕聲問道。

    東瑗也不打算瞞他,笑道:“你知道人爲何一生下來就有頭髮?”

    盛修頤笑:“你有高見?”

    東瑗笑起來:“並無高見。不過世間萬物,總是應時而生。孩子出生就有了胎發,因爲孩子肌膚嬌嫩。身子柔軟,髒東西容易進入身體裏,胎髮就是最好的帽子,護住他的頭……”

    盛修頤聽着,哈哈大笑。

    東瑗很泄氣。

    “無稽之談!”他笑着捏她的鼻子,卻也並不在意,道,“既然你和娘已經說好。四月二十日定要給他落髮。早早落了胎髮,纔能有一頭濃密的頭髮,可知道?”

    語氣似長輩包容小孩子無傷大雅的頑皮一樣。

    東瑗想。是因爲誠哥兒出生頭髮就濃密烏黑,盛修頤才能允許她將孩子落髮之事推遲二十天吧?

    可東瑗明明記得,後世的時候,有小孩子的同事說過,小孩子脫胎髮至少要五十天,一百日最好,否則失去了天然的保護,對孩子頭皮不好。

    古人卻講究滿月落髮。

    一百日她是不指望的,已經推遲了二十天,她算是比較滿意的。

    她輕輕嗯了一聲。

    盛修頤頓了頓。又道:“阿瑗,有件事和你說。上次我去陶氏的院子,她說她身子重,夜裏睡不踏實,怕是府裏水池太多,她中了些溼氣……”

    東瑗眉頭不禁蹙了蹙。

    盛京的四月並不算溼漉。盛昌侯府幾處小池塘就說中了溼氣,太牽強。

    她心念未轉,就聽到盛修頤繼續道:“……內溼不好用藥,需得慢慢調養。我最近也忙,忘了這件事,心裏一直想着抽空去看看。方纔去了她的屋子,她說越發重了。我已經吩咐下去,明日安排她去河北那邊的莊子上住幾個月……”

    東瑗微愣。

    她沉思片刻,推開盛修頤的手,坐了起來。

    盛修頤也頓了一下,笑着半支起身子,問她:“怎麼了?”

    東瑗聲音靜而沉穩,問:“天和,陶姨娘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盛修頤一頓,也緩緩起身。

    “你別騙我!家裏的姨娘送到莊子上去,旁人定會有不好的猜測。陶姨娘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她就算真的病重,也不會提這話!她出去了,自有流言蜚語,鈺哥兒怎麼辦?哪怕她不替自己想,也會爲了鈺哥兒忍着。”東瑗回眸,靜靜看着盛修頤,“況且府裏才幾個池塘?因這樣就中了溼氣,也太滑稽!陶姨娘不是這樣恃寵而驕的人。”

    盛修頤看着她。

    陰晦光線中,她的面容看不清楚,可字字清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打在盛修頤的心頭。

    他遽然覺得自己多事了。

    阿瑗不是他的母親。

    她比他的母親聰明、敏銳,並不是個會被人欺負的女子。她對待下人和孩子溫柔,平日裏文靜嫺雅,卻不是個懦弱的人。

    他想着替她擋了不愉快的事,卻忘了他的阿瑗是個敢弒君的女子。

    她骨子裏,並不曾對誰懼怕。她柔婉可親,卻將滿院子的人看的清楚,心中早已有數,不會着了誰的道兒。

    他的母親盛夫人是個糯軟善良的人,而阿瑗卻是個外柔內剛、見識過人的女子。

    他想着護她,卻只會讓她更加擔心。

    她這樣一番話,不僅僅合情合理,甚至把人性看得那麼清晰。對陶姨娘,阿瑗瞭如指掌。

    盛修頤的脣瓣有了個淺淺的弧度。

    “躺下,別受了涼。”盛修頤抱着東瑗,把她拉到被子裏,兩人合蓋一牀被子,他摟住東瑗的腰,輕輕吻了吻她的面頰。

    東瑗順勢躺在他懷裏,靜靜等着後文。

    盛修頤就把今日睡蓮告狀的事,一一說給東瑗聽。說到陶姨娘收買戴媽媽的時候,盛修頤語氣裏有了些扼腕。

    他也覺得陶姨娘的計謀很巧妙,這樣聰明,卻不用在正途,叫人不由替她可惜。

    所以他方纔去陶氏的院子,先說讓她不要多想事,把一切交給東瑗,而後句句在暗示陶姨娘他心中有數,對她敲打,先把她心裏的防線踩踏了。

    讓陶姨娘以爲他早已掌握了具體的證據,甚至有了戴媽媽的口供。

    陶姨娘心裏的防備被盛修頤推倒,心先亂了,纔會有後面的胡編亂造,漏洞百出。

    盛修頤最擅長攻心。

    想要打倒一個人,先摧毀了他的心,而後就是甕中捉鱉。

    “……鈺哥兒還在府裏。孩子年紀小,倘若把她送去家廟,將來對鈺哥兒不好。”盛修頤又道,“讓她去莊子裏靜養半年,反省反省,倘若改過自新,再接回來。你不用替她說情。”

    東瑗半晌沒有說話,而後才嘆氣道:“其實我心裏也納悶,我進門的時候,芸姐兒對我還好,而後卻慢慢和我生疏起來。我想着自己像她那麼大的時候,也是情緒多變,就沒有深想。也不好常去她那裏走動。一則我懷着誠哥兒,自己精力也不濟;二則人言可畏,好心的,說我這個後孃是關心芸姐兒;若存了壞心,還以爲我在打什麼壞主意。原來是有這麼一遭……”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從前這院子裏是她幫襯着做主。如今我來了,她怕是想不通徹。出去散散心也好。”

    盛修頤微訝,笑了起來。

    她一句話就點出了陶姨娘這般行事的根本。

    她看待某件事,原來是如此的清楚明白。

    就這樣,陶姨娘出去的事,就算說定了。

    次日早晨去請安,盛修頤又把這件事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錯愕半晌。她想起昨日睡蓮說話時盛修頤那漠不關心的表情,還以爲他心裏不以爲然呢。

    哪裏知道,轉身直接就懷疑到陶姨娘身上,還把人給攆了出去。

    盛夫人心裏也擔心真的是有人搞鬼,寧可錯殺,也不能姑息。她自己是沒有很好的法子妥善處理,正犯愁呢。

    盛修頤來這麼一招,盛夫人樂得省力氣,就念了句阿彌陀佛:“陶姨娘生的單薄,咱們府裏溼氣的確重。既然你們夫妻恩典她,就送出去吧。”

    她以爲東瑗不知情,所以後面的話也沒說。

    盛修頤道是。

    請安後,東瑗回了內院,盛修頤去了外院,安排今日送陶姨娘走的馬車和隨從。

    巳初,陶姨娘穿着嶄新的藕荷色繡雙蝶戲花褙子,豆綠色八福襴裙,頭上戴着兩支嵌紅寶石金簪。她的丫鬟荷香也穿着簇新的衣裳,拎着包袱,跟在陶姨娘身後。

    陶姨娘不見了往日的明豔嫵媚,臉色煞白,眼底有深深瘀痕的,眼皮浮腫,似哭了一夜。

    薔薇、橘紅和羅媽媽,還有一羣服侍的丫鬟們都不知道何事。見陶姨娘這樣憔悴,又是穿戴一新,還拎着包袱,像是要出門,都莫名其妙。

    陶姨娘跪下給東瑗磕頭,眼淚不由自主涌了上來:“姐姐……”

    她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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