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哥直起身子，手叉在腰間，活動了下脖頸，一雙大眼睛疲憊地耷拉着，祝楷跟着站了起來，在一旁默默地望着他。

“我活動一下，一天下來，有時候腰都直不起來，今天好在你幫忙，事情處理的快多了。”江大哥搖晃着腦袋說着，祝楷無聲地站着，他很後悔沒有早點來煙臺，這裏的事情不會比上海少多少，但是這裏卻沒有那麼專業人才協助他們，所有的事情都是江大哥一個人撐着。

“再等會，晚飯就可以吃了。”江大哥說着，“吃完我們談談。”

“嗯。”祝楷似乎有當年父親的感覺，那年，父親的單位已經發不出工資了，他已經在家等了兩個多月，眼看着年快到了，廠裏依舊是不見起色。父親想出去擺個燒烤的小攤，就在自己的中學門口，他就是在同樣的這麼一個傍晚，說了這番話。

自己當時也是這麼應了一聲，很輕很輕，都以爲誰都不能聽見，可是父親聽見了，他很是欣慰。不過，之後自己再沒有往父親擺攤的那邊走過，而每次同學都會去照應他的生意。

祝楷的眼睛不禁有些酸了，他轉過身去，閉了閉眼睛，吸了下鼻子，當再次轉過來，他的情緒穩定了，這是他第一次想起了未來的那個家。

江大哥看祝楷有些意動，就等了等他，然後才說道：“走吧，簡單吃點。”

晚飯就是三個小菜，衛兵盛好了飯等着他們，兩人沒有說什麼話，迅速而安靜地吃着，放下碗筷後，江大哥邀祝楷到書房坐坐。

“你來前，祝大哥也跟你說了吧，你怎麼看？”江大哥沒有再繞什麼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

祝楷低頭思考了一下，然後回答道：“德國人想重新進入青島，我認爲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只要不是駐軍和擁有治外法權，可以答應他們。”

江開戎有些意外，他以爲最可能反對的應該是祝楷，不想他答應得那麼幹脆。

“你不怕他們重新控制青島？或是我們因爲他們進入揹負罵名。”江開戎還是有些擔憂造成不好的輿論。

“我們又不是青島的地方政府，這個罵名即使要背，也是青島市政府委員會去背，我們儘管談判，最後蓋的是市政府的大印。不過，我們也絕不是賣國，德國人需要一塊地方進行軍事方面的研製工作，我們需要他們的技術、工藝和投資，雙方是互補的協作關係，至於我在考慮的要求德國給我們提供貸款支持這項，可以寫進祕密協議，通過商業途徑進行。”祝楷詳細地給江開戎進行分析。

“民用投資我們不必設限，合資還是獨資隨他們，青島又不是沒有外國投資，他們進來又不是什麼新鮮事，可以讓市政府委員會的人和德國人合資一些民用項目，可以分散別人的注意力。”祝楷對於民用這塊還是持開放的態度，既然其它國家可以無限制，那麼給德國人更多的自由又會怎麼樣，如果不行再收就是了。

“軍用這塊，我們不會讓其他人沾手，我建議要儘可能地安排有知識的年輕人進去學習，不要怕現在吃虧，讓點利，甚至不要利益，只要能夠學到技術就行。投資即使失敗了，只要工廠留下就行。”祝楷無法做的面面俱到，如果德國人真的下決心在青島建立一個完整的工業體系，那麼不要這些利潤也行。

“是啊！看看煙臺這麼點工業建設，就讓我們幾乎傾家蕩產，真難以想象整個工業體系得花多少錢。行，就按你說的辦。”江開戎放下了自己的心思，還是管好現下的一畝三分地爲好。

“江大哥，有件事我想……”祝楷還沒有說完，一個衛兵跑了進來，

“軍長，不好了，在工地上村民和工人打起來了。”衛兵着急地說。

“什麼？怎麼回事？”江開戎連忙起身往外走，祝楷也跟着走出去。

“快，備車，去工地。”祝楷和江開戎上了一輛轎車，後面跟着一輛站滿警衛的卡車，一路風塵地往工地開去。

到了工地，就看見一大羣人打成了一團，到處是歪七豎八的工具和機器，一箇中年人在到處拉架，大聲喊着：“別打了，別打了。”

祝楷連忙拉住一個工人模樣的年輕人，問他：“村民怎麼會和工人打起來的？”

年輕人氣憤說道：“那些村民天天到工地上來，不是拿點這個，就是拿點那個，我們經常幹活幹着幹着材料就沒有了，勸了好多次，沒人聽。這回羅工也不知道哪根筋抽着了，貼了張告示在大門口，說拿工地上的材料就是盜竊軍用物資，是要槍斃的，不想工人看懂了，村民不識字，根本不知道，還是來拿東西。幾個工人就上去說他們盜竊軍用物資，要槍斃他們，那幾個村民就和工人打了起來，還被工人抓了一個，其他幾個村民回村叫了一大幫人，可能附近的村子的人都來了，說來搶人，這不，架越打越大了。”

祝楷一聽，就知道是今天自己處理的事情，沒有想到最後會弄成這樣。不過，細想一下，又不對，不可能這點事情會是幾個村子的人都來鬧，一定有什麼蹊蹺。

剛想再近點過去看看，突然，就感覺後面被人敲了一棍，接着聽見了刺耳的衝鋒槍的聲音，祝楷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別開槍，”就暈了過去。

“別開槍，”祝楷還沒有跑到河邊，就摔在了田埂上，兩個年輕人提着手槍走上前了，那兩張面孔很熟悉，對了，就是夢裏見到的那兩個人。

“別開槍。”祝楷哀求道。

“你不是很拽嗎，怎麼現在知道討饒了，你平常老把自己是祝家的子弟掛在嘴邊，狗屁，你根本不是祝家人，就是個野種，你大哥是個北洋軍閥，還想去考黃埔軍校，做夢吧你。”

兩人在田埂邊好好地羞辱了一番祝楷，直到祝楷已經哭得稀里嘩啦，這才揣着槍走了。

祝楷想起來了，賈亮和商普也是紹興人，都是被父母送到廣州知用中學讀書。祝楷平常佔着大哥是個團長，囂張得很，與他們倆不時地發生衝突，祝楷今年嚷嚷着要考黃埔軍校，可是又怕大哥會影響他，就沒有去。而他倆跟廣州城裏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後，不時地找祝楷麻煩，祝楷只好躲着他們走，今天不是心血來潮想到郊外玩玩嘛，不想被他倆跟蹤了，就出現了剛纔的一幕。

一會兒出現了這個人，一會兒又出現另一個人，祝楷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夢裏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