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還是熱鬧非凡，葛豐看見祝楷有些萎靡不振，關心地說道：“和陸董談的不順利？”

“是艱難，我太着急了，接下來還會談一次，晚上他們可能會過來。”祝楷也不介意葛豐知道，也許他能給些意見。

葛豐馬上閉口了，他明白了祝楷在說什麼，那是個窟窿，現在全上海的老闆都知道，進去合興會體無完膚，他祝楷憑什麼這麼自信能倖免？

“你剛纔想和我瞭解美國金融的哪方面？”葛豐岔開了話題，他不懂鋼鐵，如果一定要有主意，那麼離那黑金遠點，溫度太高，會燙傷。

“是華爾街，我想知道現在它的情況。”祝楷回答道。

“現在華爾街股票投資最熱，回報很高，最近我還小賺一筆。”葛豐明顯地高興起來。

“噢！說說看。”祝楷鼓勵道。

“一次世界大戰後，美國已經繁榮了十年，現在是美國最好的時代，經濟發展喜人，股市上漲不斷，沒有比美國更好的地方了。”葛豐恢復了揮灑自如的神采。

“那你認爲現在投資美國股市怎麼樣？有沒有風險？”祝楷看着他發光的眼神，慢慢地說道。

“那有什麼風險？現在是挖金的時候，在華爾街隨便挖下去都是金子。我如果多點錢，肯定呆在華爾街。”葛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父親把他叫回來接手紡織廠，可現在兄弟們卻是勾心鬥角，實在是無趣，父親還在邊上看幾個兒子，考慮哪個更優秀，讓他不由得憤怒無比。

“你現在在國內從事什麼？”祝楷問道。

“幫父親做紡織廠，”葛豐說不出的落寞。

祝楷也是看出來他的失落，“那麼你自己的理想呢？也是紡織廠？”祝楷試探道。

“不，我不喜歡實業，更不喜歡紡織廠，家裏的各房兄弟爭來爭去，弄得情分都淡了，實在是喜歡不起來。”葛豐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樣，我準備在美國創辦一個公司，投資在華爾街，我需要一個有經驗的人管理它，他會在適當的時候，給出建議，但是他不能直接參與，只是通過股票經理人操作。你能不能做個計劃書，我們找個時間坐下來好好談談。”祝楷說道，眼睛看着他。

“你的投資金額是多少？計劃書需要最起碼的資料。”葛豐問道。

“二十萬兩白銀吧，你做好可以到廠裏找我。”祝楷說道，然後開始在大廳轉悠，和各位輕鬆地聊着天。

陸公館的晚飯還是很豐盛的，用完之後，相繼有人告別而去。到了7點鐘的時候，一羣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高個的洋人就非常引人注目，紅紅的頭髮，藍色的眼睛，高聳的鼻樑，走路的姿勢像個軍人。

他們被邀請進入書房，一會兒，祝楷也被請進去。

一圈人坐着，一個管家搬來了椅子，放在了他們的對面，弄得位子相當壓抑，像是大公司面試的鏡頭。

祝楷把椅子往旁邊一拖，對着陸董的方向，然後坐下來。“既然你們都來了，那麼我看看你們是否有誠意進行談判。不要跟我說你們的決議不可談，如果是這樣，我們在這裏就是浪費時間。”祝楷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

“呵呵，年輕人，比較衝動。”陸董尷尬地笑笑，“你們誰說說，我們在合興上吵得夠多了，我希望你們有建設性的想法。”

大家都嚴肅起來，讓股東們流了兩年的血，合興的處境今年就更糟了，如果要復工，就得砸進錢去，可這個樣子，誰會把錢扔進水裏啊？

德國人勞倫斯首先開了口：“我們公司不打算放棄持股，如果有投入，我們也會跟進，確保股份不被稀釋。”

幾個股東看着這個又臭又硬的德國人很無奈，就是這個態度，每次談判都被攪黃了，誰都怕有這麼個釘子，萬一戳人也會要命啊！

大家都沉默了，祝楷想着這個德國呂桑埠陶蒙城礦務鋼鐵股份有限公司，這是一家鍊鋼設備的生產廠家，當時的入股其實也是設備折股，現在也有兩個德國工程師在合興負責生產技術的指導，按說不是一無是處，就是如今的狀況確實很無奈。

祝楷對陸董說道：“你們的整體購買報價難道沒有包括德國人的股份嗎？”

“這是德國人在去年的經營財務報表基礎上，結合上海的經濟狀況覈算出來，合興鋼鐵廠的價值是190萬兩。”陸董說道。“這已經包括了德國人的股份，但是德國人並不想出讓。”

祝楷還是比較認可這個價格，依照上海鋼鐵廠的缺失，它會有一個溢價，而且合興的管理意識也是不錯的，它一直在調整，包括財務成本，包括經營手段。值得一提的是，它的監管措施還是相當有效，德國人一開始就設定了條件，有詢問合興廠營業狀況之權，並得舉遣代表查閱賬冊，全程參與財務年終報告的編造。

祝楷說道：“合興的年終報告顯示，賬戶上只有31.67萬兩現金，而負債是90.06萬兩，今年虧損21.67萬兩，比去年增虧60%，今年的利息就有13.8萬兩。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出，合興的經營狀況在惡化，這些還沒有算上設備一年15%的折舊，綜上所述，合興現在的價值是131.73萬兩，如果除去負債，那麼現在就是41.67萬兩，這是當下的價格，每過一個月，就會增加利息的支出，而使現金減少，價值也相應降低，還有一個問題，接手合興，市場上鋼鐵成本和售價倒掛的事實會是合興繼續虧損，它需要提減值準備在20萬左右。那麼一個預期虧損的企業怎麼會是溢價到190萬的？而它的實際價值只有112萬，兩者差距有78萬，這都可以重新建設一個新廠。”

勞倫斯目瞪口呆，他想不到還有人可以像美國的會計師在兼併德國企業時那樣苛刻地核算資產，他也不得不承認合興目前確實問題不少。選擇承包經營鉗制多多，對祝楷來說，無法改動設備，工藝的改進也無法實現，着實讓人無所適從。

陸董建議董事會現在就商議祝楷的估值，給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於是他請祝楷到客廳稍候片刻，祝楷倒是放鬆了，他現在已經把壓力加到了對方身上。

很快，祝楷又被請進了書房，陸董正式地向他介紹了合興的所有股東，其中一些人股權少沒有來，只是讓其他人代表，林林總總有接近40個股東，除了德國股東是20%的股份外，蕪湖益華公司15%，江南造船所14%，陸伯鴻5%，其他34人零零碎碎佔了46%。

陸董說道：“合興鋼鐵廠的現狀我們確實無法預期今年會有大起色，所以我們也合理地估算了合興的資產，總資產140萬，是因爲還有部分存貨，總的負債現在確認是90.06萬這個沒有問題。現在是34人的46%股權準備全部退出，其他人還是保留股權，你可以轉讓這46%的股份，當然是要承擔債務的前提下，總的金額應該是21.26萬，如果轉讓後你投入技改資金或是技術、設備，會折算成現金，或是購買的方式，我們四方會投入資金保持持股份額不變。轉讓後其它章程不變，你會作爲總經理、董事長主持全面生產、銷售，重大事項需要經過董事會決議。”

“你覺得怎麼樣？祝老闆。”陸董擔心地看着祝楷，這裏還是有點取巧，原來的大股東都沒有退出。

“還有一個方案，除了德國人的股份不退出，其他人都退出，但是以換股的方式，不用你掏一分錢，以2:1的方式換華新機械廠的股份，也就是以80%合興鋼鐵廠的股份換40%華新機械廠的股份，如果你還能接受德國人入股，他們不會退出合興鋼鐵廠，他們會以設備抵華新機械廠的10%股份，金額計價28萬。”陸董其實自己也不相信怎麼都看好華新，給了它這麼一個高溢價。

祝楷對第一個方案還是可以接受，但是沒有想到他們會有這樣一個第二方案，他有些疑惑，這麼高的溢價他自己都不相信，不禁問道：“你們是怎麼對華新機械廠估值的？華新好像不值那麼多。”

勞倫斯說道：“如果只是華新機械廠，那麼確實是不值這個價錢。”

江南造船所的代表笑着說道：“其實這是德國人的提議，也是他們的估值，不過華新能夠在九月開始創建，聖誕節前就投入生產，本身就非常顯現你的能力。年前華新的招聘相信給衆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排山倒雨般的氣勢，風馳電掣的發展速度，你自己說吧，當時的生產擴張嚇不嚇人，我們都害怕年後連上班的人都沒有了。”大家都呵呵地笑了起來。

“年後，約翰的臭招可是笑死了上海灘，自掘墳墓，放着那麼好的金礦不守着，搞殺雞取卵的花招。最後大家也看見了，在他的手裏，廠子馬上就癱瘓，好好的一個局面被硬生生地打破。現在回到你手裏，據說天天在進出貨物，你們還收鐵礦石，把碼頭的貨棧堆滿了還不夠地方。就憑你的氣魄，我們能夠現在加入就不會虧。”

祝楷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原來還以爲是祕密，不想誰都知道他弄了一大堆鐵礦石。這樣的話，他也有了決斷，他接受第二方案，不過協議簽署後應該是保密，本身協議也需要第二年執行，今年對外只能說租賃合興鋼鐵廠經營。換股的比例沒有問題，但鑑於今年合興鋼鐵廠的利息承付嚴重，換股會有5%的折讓，也就是80%的股份換36%的華新機械廠股份，祝楷也透露現在在集中攻關槍管加工機械的設計製造，一旦成功，今年的利潤增長會突飛猛進。

至於德國人的投資如果是現金，那麼可以實打實得到10%的股份，如果是設備，那麼也只能是鍊鋼設備，股份將沒有辦法現在覈定，但只能是以10%比例爲上限，而且鋼鐵廠的份額需要重新增加投入，這個具體再談。

一羣人熱火朝天地爭吵着，直到午夜時分，才定下來最終的方案：合興鋼鐵廠的股份按135萬兩計算，46%的股份退出，和華新機械廠按46:21.5換股，陸伯鴻不退出合興鋼鐵廠，但是他以現金14萬拿到華新機械廠的5%的股份，蕪湖益華公司也不退出合興鋼鐵廠，它也以14萬拿到華新機械廠的5%的股份，江南造船所不退出也不加入，德國人想以一套25噸鍊鋼平爐，以及軋鋼生產線換華新股份，但被祝楷拒絕了，最後德國人用25噸鍊鋼平爐的設計生產圖紙以及加工工藝換了華新8%的股份，以及祝楷準備投入合興鋼鐵廠技改費用不超過20萬前，德方保持股份不變而不必增加投資。華新機械廠將在年底做年終報表，報董事會審議，德方依據合興鋼鐵廠例子堅持審閱機械廠財務，參與制定報表。股東不參與廠方經營管理，無權干涉正常經營活動。

所有的草案由陸董形成文件，在一週內簽署，執行則是第二天就可以開始，也就是說19號祝楷將會入主合興鋼鐵廠，20號鋼鐵廠將準備復工。所有人都是歡欣鼓舞，一切談妥，陸董拿出經年的香檳開瓶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