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禮伸手握了一下楊云溪的手，低聲道：“等我回來。”

朱禮這樣輕柔的語氣，倒是讓楊云溪一下子就覺得朱禮還是那個朱禮了。微微眨了一下眼睛，避開了有些刺眼的龍袍，只是看着朱禮的眼睛，也是笑了一笑：“好。”

送了朱禮出門後，楊云溪便是覺得朱禮彷彿是見她的心都帶走了。完全就是讓她心不在焉，做什麼都不知道了。

璟姑姑和楊云溪說了幾句話，見了楊云溪這個狀態，索性也就不再跟楊云溪說了。當即嘆了一口氣側頭跟歲梅道：“得了，咱們還是讓主子就這麼呆着罷。這會子，只怕跟她說什麼她也是聽不進去的。”

楊云溪倒是聽清了這話，不過卻也是沒多說什麼，只是嗔怪的瞪了璟姑姑一眼：”不過是想着現在前頭該是個什麼情形罷了。畢竟也沒見識過，又關乎大郎他——“

璟姑姑笑道：”真想知道，打發人偷偷跟着遠遠的看着，回來再跟咱們描述描述不就得了？“

楊云溪只是抿脣笑：“到底和自己親眼見的不一樣。不過我讓王順跟着去了。“

此時楊云溪記掛着的前頭的情形，其實倒是也沒有特別之處。至少朱禮就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

不管是祭天也好，還是宣讀聖旨昭告天下也好，朱禮始終都是心中平靜如水。在他看來，這件事情本就是水到渠成。再理所當然不過，他從出生開始，便是一直爲這一日做着準備，不管是學的學問，還是學的兵法騎射，都是爲了如何做好一個君王。

他，生來爲王！

朱禮心中有這般想法，如今自然更是越發的自信和淡然，一舉手一擡足，又或是一個目光，便是都染上了這種君王睥睨天下之感，便是讓人越發臣服跪拜。

只是太上皇帝到底還活着，自然也不能像是以往那般直接登基。最後一個環節，便是太上皇帝親自將金冠替朱禮戴上，象徵着皇權移交。有這麼一個環節，其實也有那麼一點兒告訴天下衆人，他朱禮這個位置，並不是逼迫得來，太上皇帝是心甘情願讓位的。

——不管事實真相如何，橫豎看起來卻是要和和睦睦的纔好。

劉恩原還有些擔心太上皇帝在這個時候鬧出什麼幺蛾子來不肯配合。不過朱禮卻是不大在意，微微一笑低聲道：”他還丟不起這個人。而且他若連大勢已去都看不出來，那就真是白做了這麼幾年皇帝了。“

太上皇帝最後果然還是沒鬧出事情來。縱然心頭再怎麼不情願，可是面上太上皇帝還是和和氣氣的。給衆人表演了一番什麼叫父慈子孝。

太上皇帝拍着朱禮的肩道：”朕如今將這萬里江山便是交付與你，你必要好好做這君主，爲天下黎民蒼生謀福纔是。“

太上皇帝這般說，朱禮自然也是不會露出什麼不痛快的神色來，當即便是朗聲笑着應道：”父皇教誨得極是，兒臣必不辜負了父皇的期望。必不敢辜負了這萬里河山。”

太上皇帝便是被這話微微的噎了一下，好半晌也是沒緩過神來。

朱禮卻是笑着看着太上皇帝，道：“父皇從今往後，便是可安心休養了。”

於是太上皇帝便是又被噎了一下。許久太上皇帝收斂了笑容，微冷道：“如此甚好。”說完這一番話後，太上皇帝便是往下走去。這一刻，太上皇帝那麼微微佝僂的背脊，倒是硬生生的生出了幾分英雄遲暮之感。

而在這一刻，太上皇帝心裏也不免問起了自己：想當初，他登基的時候也是信心滿滿的，也是雄心壯志的。可是到底是怎麼變成了今日這般的？那時候，他也是想着要讓這萬里如畫的江山更加繁榮富饒的，而不是……到底他哪裏做錯了？

微微回首，太上皇帝看着朱禮站在龍椅之前睥睨羣臣的摸樣，忽然就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先帝。也忽然有那麼一點明白爲何自己始終不得先帝歡心，甚至比不過自己的兒子了。

因爲大約先帝早就看出來了，他是不大適合做一個皇帝的，更做不了一個好皇帝。

所以先帝纔會未雨綢繆的將那印留給了朱禮。先帝是怕他糟蹋了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是怕他將這萬里江山都弄得千瘡百孔，白白葬送。

太上皇帝便是忍不住一聲輕嘆。本想再說一句，卻是又覺得徒勞無力。最終是隻能這麼一步步的走下臺階去，也一步步的離他曾經緊緊握在手中的皇權徹底遠去。

真到了這一步，太上皇帝倒是發現了他心頭竟是微微有些鬆了一口氣。

登基儀式結束之後，朱禮是親自送了太上皇帝去西苑的。

站在西苑門口，朱禮輕聲道：“父皇以後，便是安心養老罷。其他事情……”

“西苑挺好。”太上皇帝知道朱禮想要說什麼，當下也沒廢話，只是笑道：”西苑挺好。當年你皇祖父也是最喜西苑。“

看着太上皇帝這個態度，朱禮自然是知道皇帝這是真接受了退位一事兒了。當下倒是微微有些詫異。不過很快他又釋然一笑：”父皇喜歡就好，那兒臣就放心了。“

太上皇帝擺擺手，儘量的溫和了語氣：”以後若是閒來無事，也可來與我下棋。“

這下朱禮便是越發詫異了，不過正是因爲太上皇帝這話，朱禮的語氣也是更柔順了些：”父皇若是不嫌兒臣叨擾，兒臣自是會常來的。“頓了頓，又道：”父皇若是缺什麼少什麼，又或是想要什麼，只管派人來跟兒臣說一聲就是。“

話到了這個份上，卻是真真兒有些父慈子孝的味道了，不過兩個人還是多少有些客氣和生疏，看着……到底隔閡了。

太上皇帝略微有些不自在，便是擺擺手：”那我便是先走了。”

朱禮微微一行禮：“兒臣恭送父皇。”

太上皇帝點點頭，擡起腳來便是緩緩往西苑而去。只是剛走了沒幾步，太上皇帝便是隻覺得胸口猛然一疼，登時整個人便是陡然的暈眩起來，怎麼也是站不住，一下就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