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什麼“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話,前提都應該是老天爺賞臉出個太陽,纔算得數的。
這天一晴,心情就好,心情一好,蘇小墨就愛唱歌。不論她唱的好聽還是不好聽,調子準還是不準,房文風和二禿子願意還是不願意都沒關係,總之她就是愛唱。
“山花兒紅呀,綠草兒芳,小姑娘穿新衣呀,大哥哥看……”
“咳咳,小墨你還是歇會兒吧!”房文風終於開了口,試圖阻止身邊這個傻姑娘一直唱下去。
蘇小墨瞅了他兩眼,又哼着歌瞅了二禿子兩眼,偏偏二禿子不願意看她只管別過頭去看那邊還沒謝的迎春花。
“嘿,我唱歌真這麼難聽啊?”
“沒有啊,不難聽,”房文風趕忙解釋道,“挺好的,不同凡響!”
不,同,凡,響?
蘇小墨怎麼聽怎麼覺得奇怪,突然想明白了就掄起了拳頭追着房文風滿路上的打。照他們這樣的速度,難怪走了一天一夜了,還在樹林子裏沒有任何進展。
雖說是沿着南北大運河一直往北走,按理說若是划船必是兩個時辰就到了,他們也沿着河岸走,雖說是步行,這一天一夜的好歹也該看見帝都城的影子了。
不想,不論怎麼走,卻都還是這個林子!
莫非,又是一座被設了陣法的林子,教他們進得來出不去。
房文風疑惑道:“小墨,你還記得羊老婆子那迷霧森林嗎?”
“怎麼會不記得,”蘇小墨不知道又把什麼果子往嘴裏扔,咀嚼的樣子讓人看了直流口水,“那老婆子差點害了咱們從此當道士道姑去了!”
房文風又道:“那你覺得這座林子是怎麼回事?”
“你的意思是……”
“沒錯,”房文風點了點頭,“我懷疑這座林子也被設了陣法,進得來,出不去。”
聞言,蘇小墨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看起來頗爲不自然,她飛速嚼完了口中的果子,含含糊糊地說道:“纔不是呢!就是傻子你身體不好,走得慢,纔會這個時候還沒有到帝都城。”
“小墨,別鬧了,”房文風指了指二禿子,二禿子累得已經耷拉了眼皮,沒精打采,“我們再不濟,二禿子總該是厲害的吧!”
“嘿,二禿子好久沒吃肉了,”蘇小墨開始狡辯,“如果給二禿子多吃幾斤肉,一定早就載着我倆飛奔到帝都城了。”
空氣中瀰漫一絲敵意,不是來自別人,正是來自於他們二人。
有多久,他們看彼此的眼神沒有這麼大敵意了?
“七個月了,”房文風輕聲嘆了口氣,回憶起來,“我們認識有七個月了吧?”
“嗯,難道你還嫌太久了嗎?”蘇小墨不理解地反問道。
房文風輕輕地靠在二禿子背上,一身白衣乾乾淨淨,雖然頭髮不及往日整潔,卻突然生出一開始那種高高在上冰冰冷冷的感覺。
殊不知,這種感覺,是蘇小墨最厭惡接觸到的。
她瞅了房文風一眼,自顧自地走開,說道:“若是你想在留在這裏,那隨便你,我一個人離開。”
房文風叫住了她,問道:“你要去哪裏?”
“不用你管。”
“你根本就不想回帝都!”
此話一出,匆忙離開的蘇小墨突然止了步,緩緩地轉過身,看着那一臉篤定的房文風,試探道:“你都知道了?”
“這裏分明是一個時辰走過的地方,”他指了指地上殘留的二禿子腳印,又指了指二禿子新留下來的腳印,“連二禿子的腳印都還這麼清
晰可辨,你有什麼可說的?”
蘇小墨沒有狡辯,沒有推辭,而是出奇地點了點頭,安靜地像一隻溫順的小綿羊。然而,這樣溫順的模樣,是她從來沒有的;或者說,是活波可愛沒有心事的那個蘇小墨不會流露出來的。
如今她這樣看着他,證明她有心事,還不止一點!
房文風走到她的身邊,輕聲問道:“告訴我,爲什麼?”
他的眸子裏倒映着自己膽怯而緊張的神色,她清晰地看到瞳孔之中的那個自己已經卸下了這一天一夜的僞裝,似乎有幾滴晶瑩從眼眶之中落下,滑過臉頰了,流進了嘴裏,酸酸澀澀。
那隻手溫柔地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這是第二次吧?
蘇小墨鬼使神差地撫上了那隻手,緊緊地按着它貼在自己的臉上,含着淚水,說道:“傻子,我們可不可以,不回去……”
“爲什麼?”
“因爲,我害怕。”
房文風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我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
“不,你不知道,不是你想得那樣。”蘇小墨使勁地搖着腦袋,試圖要把一切事情都解釋清楚,可是頭緒好亂,她完全不知從何說起,“總之,你不能死。”
“傻丫頭,我這不還沒死嗎?”
“不,你快死了……”蘇小墨有些語無倫次,繼而搖搖頭,“呸,我這說的什麼話!”
“不着急不着急,慢慢說,是不是關於你爺爺?若我沒猜錯,他一定還活着,活在最令他眷戀的地方。”
剎那的沉默,從彼此的眸子裏,都看到相同的緊張。
初遇的畫面又在她的腦海中閃現,那個看起來很高貴冷豔實則呆呆傻傻的貴公子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離她的刀口很近很近,幾乎只要一瞬間,就可以卸下那個讓她一直牽掛着的包袱。
“傻子,我們本是敵人。”
可是此刻,卻怎麼也不想伸出手去握住那腰間的刀。
房文風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淡然地笑道:“小墨,這七個月,在我二十三的人生之中實在是短暫,然而卻有最有意思,最能令我懷念的七個月。”
蘇小墨的目光依舊很緊張,又平添了一分糾結。
房文風繼續說道:“因爲這七個月裏,時時刻刻都有你的陪伴,讓我覺得原本刀光劍影的生命裏能開出花來……儘管,這束花會要了我的命!”
“不,我不會要了你的命。”
蘇小墨不由分說地捂住了房文風的嘴,淚花還在眼眶裏打着旋。
“我不會要了你的命,我答應過你,找到那兩味香料我就會配出奇香來救你!”
房文風失態地笑起來,說道:“小墨,你知道你的理由有多麼可笑嗎?你以爲你用吐瓜子殼的方式在地上拼出了那兩味香料的名稱,就可以說服我相信你?這麼可笑的把戲,連個三歲小兒都騙不了!”
蘇小墨驚訝地微微張着嘴:“那你……”
“就算你這麼不懂得欺騙和暗算的藝術,我還是願意選擇相信你。”
“爲什麼?”
房文風捋了捋她額頭散亂的碎髮,柔聲道:“因爲,我喜歡那樣有點笨卻又愛耍小聰明的你。”
一種從未有過的熱度在二人心中慢慢燃燒起來,心中有無數只小鹿在沒目標地亂轉,他們貼的很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
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蘇小墨輕聲道:“傻子,你知道嗎?我可以趁現在就了結了你!”
房文風笑道:
“你不會的,如果你要殺我,在很早之前就殺了我。在迷霧森林,在山莊密室前……甚至是,全然不管我的生死離開珠水寨。可是,你沒有!”
“那是我沒有找到機會。”
“那麼你就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
“爲什麼?”
“因爲,你的心在我這裏,殺了我就等於殺了你自己。”
他等不及她的回答,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肆掠着那片在心中渴望已久的香甜,彷彿一陣清涼的夏風拂過心口,帶來陣陣餘香……
有些感情,怎麼想都想不清楚,卻在決定去搞清楚一瞬間瞭然。
七個月的刀山火海,相依相伴,他們之間的敵意早已化作了一種默契。就算是互相挖苦打趣,也變成一種溫暖的習慣,變成生活之中不能缺失的一部分。
“傻子,我一定會治好你,不管現在還是將來。”
“那就隨我回帝都可好?”
“我……”
“華安和雪姑娘都在那裏,更何況——”
蘇小墨警覺地看着他的嘴脣,生怕那裏蹦出什麼令她害羞的字眼,弱弱道:“什麼?”
房文風一把將她抱到了二禿子的背上,樂呵呵地攬着她的腰疾馳在去帝都的路上……
“我要帶你去見爹孃,駕!”
二禿子對於被人當作馬這件事表達了十足的不滿。
“渺茫雲水,惆悵暮帆,去程迢遞。
夕陽芳草,千里萬里,雁聲無限起。
夢魂悄斷煙波里,心如醉,相見何處是?
滿屏香冷無睡,被頭多少淚。”
雨後天晴的煙花巷,來往的嫖客又多了起來,浮詞豔調咿咿呀呀地哼唱着。一間不爲人發現的木門屋子裏,女子捲起了那被當作窗簾的美人畫卷,看着穿梭於街道上的行人,目不轉睛。
蘭兒端着藥進了屋裏來,輕聲喚道:“白霧姐,趁熱,把藥喝了吧!”
白霧點了點頭,伸手端過那杯藥,苦澀的味道瀰漫在嘴裏的每一個角落,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樣,難受地叫人想哭,卻又是欲哭無淚。
“蘭兒,你不叫我娘娘,我一下子還不習慣了呢!”
“白霧姐,這溫玉貴妃,本就是另一個人。如今你坐在這皇城之外,又可以做你的白霧了,難道你不開心嗎?”
“開心,怎麼會不開心!”
白霧癡癡地放下了那被捲起的美人花捲,無意中看到了一角蓑衣,不禁眉頭一皺。
這太陽都出來了,還有誰會穿得這麼厚實?
莫非,是他來了……
“白霧姐,你在想什麼?”
蘭兒的話將白霧從思緒之中拉了回來,她再向窗外望去,那人的蓑衣之下分明是一雙女子的繡鞋。
她癡癡地笑了笑,自嘲道:“是不是這毒藥還對我的眼力有所影響,連男女都會看錯。”
蘭兒不明白她到底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只顧着將她好生的扶到牀邊,服侍她寬衣脫鞋。每天下午這個時候,就是運功療傷的時候,不得耽誤。
白霧問道:“皇城裏可有消息?”
蘭兒搖了搖頭道:“沒有,而且陛下已經兩日沒有上朝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福熹貴妃呢?”
“快不行了。”
她開心的揚起了嘴角,開心地笑了,輕輕閉上眼睛,彷彿又看到了那個一身藍色袍子的風使者雲因,進而又變幻成那一身龍袍的大明皇帝……
一時間,連她自己也快不曉得,看到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