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的處境,卻是天堂尚遠,地獄不到,可生可死,可死可生。
做一個瘋子,剛剛好!
坐在她對面的男子眉間掛着焦慮,說道:“妹妹,你難道沒有將那枚玉佩交給陛下嗎?”
“交給他了,可是他不相信,我能有什麼辦法!”
不過半個月光景,福熹貴妃已經憔悴地不成樣子,她變得害怕陽光,害怕一切來自於光明的東西,包括——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那麼孩子呢?打了嗎?”
“沒有,陛下不准我不要這孩子,他要我生下來。”
聽到這樣的話,那男子不禁嚇到了,壓低了聲音說道:“可是,你明明知道這並不是陛下的——”
“我知道!”福熹貴妃悽然一笑,“可是他不能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你和爹爹就完蛋了。”
那男子沉沉嘆了一氣,說道:“幸而孩子的父親已經……不然,真要是東窗事發,就很危險了。可是妹妹,這一個月了,那枚玉佩都不能讓陛下相信溫玉貴妃與奸人勾結,可見陛下對其是用情至深!”
“哥哥,你想得太簡單了,”福熹貴妃冷笑一聲,“一個月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現在我不這麼認爲了。陛下臨走前曾和我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我是一個純粹的女人,純粹的女人只能被毀滅;但溫玉不是,溫玉是一個複雜而神祕的女人,卻只是要一段純粹的愛情,這樣的女人,可以得到永生!”
男子猛地一拍桌子,罵道:“放屁!”
福熹貴妃冷哼道:“我也不贊同,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溫玉她的確很複雜,從身世到她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都顯示出那種讓女人恨得咬牙切齒的神祕。說實話,我真的很討厭……”
男子一時語塞,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話語去安慰妹妹,只能沉默不語地坐在她對面。
聽着雨聲漸漸停歇,看着陽光灑進來。
“你知道嗎?昨天晚上,父親被襲擊了。”
“什麼?”
福熹貴妃猛然坐起,前一刻的憂傷瞬間化作此刻的憤怒。
“我到現在都還查不出那人到底是什麼人,所以沒辦法妄下命令派人抓捕。不過,多少也有了些眉目。”
男子從袖子掏出了一隻小盒子,打開來便泛起一層香灰。
那是一種來自於異域的香味,神祕悠遠,彷彿那暗夜裏徘徊不下的一輪圓月,潔白下暗藏殺機……
“這個味道,好生熟悉,”福熹貴妃湊近去聞了聞,不禁一顫,“莫非那個女人,真的回來了?”
濃濃的中藥味混着一點淡淡的茶香,營造出一種奇異的氛圍,這樣的氛圍令剛踏進房門的客人覺察到了一絲不安。
“你來了?”喬丞相躺在病榻上,看着那個只有他纔看得見的神祕來客,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老朋友生病了,我自然要來看看,這是禮數。”
來人的聲音比以往都要柔和許多,那種陰鬱的感覺減了不少。
喬丞相伸手示意客人坐下說話,不過一陣清風拂面,離他尚有二十米遠的客人便已到了他的牀榻附近……
不過,只有黑暗的角落,纔是這位神祕來客的最愛。
喬丞相說道:“你來看我,我很開心。只是,難爲你要忍受這一屋子的藥味了。”
“無妨,藥香也是一種雅。”來人似乎並沒有感到不悅,語氣中顯得自然而然,彷彿是早就
料到了這一屋子藥味一般平淡。
反倒是喬丞相不悅道:“原來穴主早就知道喬某會有這一劫,何不提前給個提示,也好讓我避避難。”
“在下很早就提醒過你,只是你一直不當回事罷了。那溫玉貴妃一直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而你偏偏還大着膽子把白玉佩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你那個根本就沒什麼腦子的女兒。自然也就是落得這樣的下場了!”
喬丞相冷笑一聲,說道:“事已至此,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天我也不知道,穴主又何苦在這裏挖苦我呢?”
來人主動地超前走了走,露出了一個腦袋的影子映在地板上。那是一個看不出具體輪廓的腦袋,喬丞相盯着那個影子看了半響,突然笑了起來。
“這麼熱的天,穴主還戴着這麼厚的帽子,不嫌熱麼?”
“你忘了,我是一個來自於死亡地獄的人,陽光是我的致命殺手鐗。”
“或許真正能夠解決你的並非是陽光,而是你不願意去面對那些光明……”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漂浮若絲的嘆氣,像是給灰濛濛的天撕開了一條縫,又像是給原本晴朗的天空闢出了一道閃電。
不論是萬里陽光,還是大雨滂破,該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
喬丞相打破了沉靜,繼續說道:“穴主的計劃失敗了嗎?”
來人輕聲笑道:“我的計劃從來都不會失敗,要得到‘青霄白頭珠’,並非急於那一時。”
“噢,是麼?”
“就算是封臻爲情所困,失了手,我也不代表就沒有和他實力相當的殺手!”那人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狠戾,狠戾之中還帶着明顯的不甘心。
喬丞相問道:“怎麼了,封臻跑了?”
“他……帶着他的女人,逃亡南疆去了。”
“沒有追?”
“晚了一步,在我的手下追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入了南疆的邊境,那裏怪石嶙峋,山路崎嶇,能夠藏身的地方太多,根本無從尋找,只好無功而返。”
“無妨,只是跑了個殺手而已,況且已經無心回到中原,構不成威脅。”
那人似乎不太滿意這樣的安慰說辭,齒縫間還溢着慢慢的恨意,沉聲道:“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女人和背叛!當年若不是那個女人的背叛,我又怎麼會落得如今的下場?若不是那個女人的背叛,我也不會丟了這唾手可得的江山!”
聽到了這些話,喬丞相突然之間沉默了。
因爲一個女人而丟了自己和江山,實在是滑稽。
那麼,這樣的人,還值得他與之合作嗎?
喬丞相再次凝視着地上的那抹影子,扶着花白的鬍鬚深思起來。他的安靜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隧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和你在一起,我有多少勝算。”
那人急了,厲聲問道:“你想反悔?”
“我哪裏敢啊!”喬丞相突然放聲大笑,“如今我是中了那異域的劇毒,臥病在牀,你要殺了我豈不是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而易舉的事情,我又怎麼敢背叛您呢?”
“哼,不敢不代表不會!”地上的影子有了些變化,那人伸出手惡狠狠地指向喬丞相,不帶一絲猶豫,“聽好了,你若是敢背叛我,我不僅會捏死你,還會捏死你的女兒,你的兒子,還有你未出世的孫兒!”
“三萬兵馬已經備好,穴主去驗收罷。”
不同於來時的清風,這時一陣狠辣的烈風,刺得喬丞相臉上
生疼。他扶着牀板緩緩坐起,額跡溢出細密的汗水,或許是因爲病痛,又或許是因爲剛纔千鈞一刻的緊張。
攤開手掌,那是一根細細的銀針——差一點點,就刺入了他的死穴。
“孩兒,爹爹救不了你的愛情,如今連你的命也保不住了。”喬丞相的眼睛突然有些溼潤,他抿起嘴脣,難以抑制地哭起來,“若是天意,那爹爹這次願意順着老天爺意思,爲這輩子癡妄做下的孽還債……”
大約又走了二十里水路,終於遇到了另一艘行船。
“嘿,張老伯,今天還送客啊?”
說話的是對面船上的一個少年,頭上繫着紅色布條,大概是城中某支軍隊的小士兵。而他所喚的這位“張老伯”,恰是他們這艘船上的那位船伕。
張老伯樂呵呵地笑道:“可不是,你們不是前日纔上去的麼,怎麼又回來了?”
那少年道:“帝都的碼頭被人炸了,我們不能停靠,只能往回走。”
碼頭被人炸了?
九娘心中陡然一緊,若真是如此,那麼事情就可能不是想象中那樣的了。
如果說炸碼頭的人是自己的人,那麼就是爲了阻止他們進城,城中一定設有埋伏,而這埋伏可能會致他們四人於死地;如果說炸碼頭的人是對方的人,那麼就證明城中的埋伏力量可能不足以剷除他們四人……
而這隱藏在整條線索之中的一支殺手,可能就在他們身邊。
那少年所乘的船正在一點點朝他們靠近,少年突然喊道:“張老伯,我們已經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可以來找你們尋點吃的麼?”
少年話音剛落,還不等張老伯答話,就突然從甲板上跳起來……
“帶着文風離開這裏!”
奚華安察覺到了不妙,對蘇小墨喊道。
登時拔出背後的浮龍雕柄劍,點地而起,狠狠地蹬了船身一腳,九娘所乘之船瞬間離開了那少年之船數十米遠!
此時那少年也躍至空中,手中一把鐵棍正正地打上了浮龍雕柄劍,發出刺耳的響聲,一陣金光閃過,船上衆人立時捂住了眼。
二人正打得不可開交,船上的人也沒有閒着。
少年船上的人一直在奮力地朝九娘所乘之船靠近,九娘心中一驚,暗叫不好!這分明是調虎離山之計,難道他們已經知道這“青霄白頭珠”在自己身上?
不過爲時之際,最要緊地是護得這不會水的房文風的周全。
“蘇姑娘。”
九娘突然走到了蘇小墨的身邊,湊在她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蘇小墨狡黠一笑,領着房文風和二禿子就往船尾走。那位船伕突然轉身看向了九娘,輕輕捋着白鬍子,笑容透着一股子詭異的氣息。
他雖然年邁,但手上的肌膚卻很光滑,絕對不是一個有經驗的船伕。
“老大爺,您要是累了,就換我來撐船罷。”
“姑娘,老夫方纔已經說過了,撐這樣的大船,得有技巧。姑娘你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怎麼可能撐得動嘛?”
“噢,是麼——”
九娘一把抽出腰間玉笛,邪魅一笑,橫在脣畔。
不及那船伕出手,一串串奇異的音符已跳躍而出,順着河風鑽進了那船伕的耳朵。一開始他還能運功出力,漸漸地也覺得體力不支,還不及使出一招,已暈倒在地。
九娘奮力地扶起那船伕,將他推進了河裏,無奈道:“老伯,對不住您了,可是若不殺你,我們就難逃一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