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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新娘 - 第8章 相望未忘字體大小: A+
     

    

    老八正在用四根浸過油的細皮藤條編一條鞭子。這是老八的拿手絕活,之所以說“絕”,一是因爲這是一種幾近失傳的手藝,再者,四股皮條擰成一根蔥是其中最難的一種編法,四股皮條,這麼繞來繞去,稍不留神,就會錯了眼,開了花。老八就這麼聚精會神地繞着,不時砸吧着嘴,豆大的汗珠落下來,流進嘴裏,一股子鹹味,有時候窗外的一陣鳥叫一聲馬嘶都有可能讓他繞錯了花,於是只好重來。

    “唔。”老八在甩出了一記響鞭後終於滿意地笑了一下,好了!又從牆上把那些舊鞭子取下來,一根根地拆掉皮鞘,選了一根楸子木刨出來的鞭杆,倒不是不願意用新的,只是這鞭杆只有舊的才合手。只見他這麼一圈一繞,就輕快地把新鞭鞘結在了鞭杆上了,還掛在原來的地方。

    多好的鞭子,哪怕是自己做的,也再也做不出了,老八收拾着桌子上的木屑殘皮,又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那鞭子,家傳的手藝,今天就算完結在這鞭子上了。

    “啪——嗒!”——一記響鞭,清脆地打在了虛空,劃破了清冽的酒香,他在與自己的手藝告別。做幾道小菜,只差等會兒在水缸裏舀上一瓢水,洗淨手,就當作與“神鞭”脫了干係。

    多好的鞭子,但凡每一個路過看見這鞭子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敵手,也會忍不住讚歎一句,道道花一般緊,韌勁與柔度都是地道活計!

    可是這根鞭子不是用來給自己使的,這根傾注了自己心血的鞭子。

    他忽然想起是否要在鞭子上系一條紅絲線串的鈴鐺,美人使鞭,鈴鐺嘩啦啦作響,那樣的圖景,嗬。

    忽然一聲馬嘶。

    他奔出來,對馬上那明眸齒白的女子一笑:“四姐,你來了!”

    “八哥,做好了麼?”女子本來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有了笑意,任馬蹄踩出騰騰煙塵。

    “好了!”他又從牆上取下來那條鞭子,“還是那條‘六合神龍’的尾。”捲起一卷,騰手拋給她。

    她伸手去接,不禁嘆道,好手藝,她不說好鞭,只說好手藝,她知道他雖然也是在刀口上討生活,但是骨子裏卻是一個純粹的手藝人。“好!謝了!八哥再會!”女子策馬揚鞭,絕塵而去,紅衣裙袂蹁躚,迎着日頭,只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那手心還殘留着細皮藤條的清香,老八把手放在鼻前聞上一聞,暗想道,該洗手了。

    寂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組織,說是殺手也好,說是保鏢也罷,總之,總是有不少人願意出高價錢來請他們出手。

    女子便是寂七中的風曉,排行老四。

    驛站上暗線傳來的消息,星夜已經到了清河,住在月來客棧,攜了一口鑲八寶的大香檀箱子,裝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管他!哪怕是宮裏的東西,叫一隊金烏衛護着,寂七都有膽量與手段要來,更何況是早已經敗在自己手下的星夜。老四心裏想着,打起了一個呼哨。

    那呼哨過後,四面八方漸漸有馬蹄聲、響鈴聲傳來,不一會身邊就聚集了四個人,兩男兩女,皆騎高頭大馬。

    “四妹,你接了什麼生意?”說話的是大哥姚一鵬,白衣飄飄,寶劍橫附。他是老大,在兄妹中最爲持重,但是不喜歡與別人談生意的價錢,所以寂七的生意全部由其他兄妹單獨來接,只在行動時通知其他人。

    “嗖,嗖,嗖……”一式四份竹管分別從老四的褡褳中被鞭子一甩,落到了各位兄妹手中。

    一會兒,六妹黃璧影臉上笑意盈盈:“哈哈,這到底多大的寶貝箱子,哪怕是一箱子珠寶美玉,也不值這人開的一半價呀,?”而後轉頭朝一個着黃衣,手裏拿着一柄白扇,留着稀疏羊角胡的男子問道,“老七,你這個‘小諸葛’也給我們卜上一卦,看這箱子裏到底是什麼東西呀?”

    “誒,什麼東西不重要,哪怕是一張廢紙,這個王老闆先付的四萬兩銀票總是真的。”外號‘小諸葛’的男子大號陳孔明,此刻正捏着自己的鬍子,翹起了小拇指,“六姐,倒別是個英俊少年,讓你不記得交差呀。哈哈哈哈……“話沒說完就慘叫了一聲不好,黃璧影知道他故意拿自己取笑,手中的竹管已經順手扔了過來,“哎喲,快跑!”

    “哈哈哈哈……”衆人全都笑了起來,紛紛策馬,只有大哥慢慢遛着馬,陪風曉說話,“老八怎麼沒來?不是還準備加入寂七嗎,這個‘八哥’真的只准備掛個虛名,等着分錢呀?”

    風曉撲哧一笑:“他都已經準備退出江湖了,今天金盆洗手,這鞭子是他的收山之作。”那鞭子,她看得出來,用了他多少心血,言語中不知何時帶了一股無奈,那樣好的手藝,看來果真要絕跡了。

    “憑他那樣的手藝,加入寂七也未嘗不可。”大哥略略晃着腦袋,“看看吧,如若時機適合,寂七變成寂八也還真像那麼回事。”

    “好,”風曉向前望了望,“誒,二哥和五弟呢?沒跟你們一起來嗎?”

    “哦,他們接了另一筆單子,聽說是與倭寇作戰的,緊急得很,已經到了東南了,待會飛鴿傳書來,我決定讓他們都去,留我在這裏和你一起。”大哥揚了揚馬鞭,對她微笑,“好了!走吧,做好這一筆單後好好休息一下。”

    她也報以微笑,“嗯。”

    “駕——”

    清河的圩日逢“九”開,姚一鵬和風曉到清河的當天,正是五月十九,按寂七的習慣,任務完成之後,便沒有再留下的道理,所以行動之前總要好好玩玩,買些當地的玩意兒做留念。

    看着風曉一會兒在首飾攤前逗留,一會兒在花燈前駐足,有時候還真像個小妹妹一樣指着一大串冰糖葫蘆迴轉頭來向他撒嬌:“大哥,我要這個。”姚一鵬當下差點沒有笑出聲來,這是怎樣一個女子呀?她和寂七中任何一個弟弟妹妹都不相同,她本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的,卻選擇了走江湖這條路。

    他付了錢,依然只跟在她身後。

    卻發現她在一家醫館的門口停了下來,望着那高掛着的燈籠入迷:“怎麼了?”他把目光拉長,也沒發現那燈籠什麼特別,如果真要找出什麼來,就是那燈籠琉璃盞上貼着紅喜字,“是這家醫館有喜事吧?”門臉上大大的“蔣氏醫館”四個字分外引人注目——是在全國上下有着百來家分號的藥石世家,總店就在方圓二十里外的全州。

    “是蔣家的二小姐伊菡要嫁給雙城李家的大少爺李璧秋。”賣糖葫蘆的小販見他們有疑問,馬上湊過來說道,“蔣家醫館裏的先生,夥計都好心腸,那老爺更是每月都要到清河來一轉,親自坐堂,問診,還不收我們窮人的錢,二小姐也是個樂善好施的人。”一臉感恩戴德,“那李家少爺可真有福氣。”

    “是呀,他很有福氣。”風曉似有心事,嘴裏喃喃道,不知爲什麼,彷彿有清風拂過,吹動她的睫毛姍姍。

    “聽說這李家二小姐可是方圓百里的美人兒。”走着,走着,大哥姚一鵬來了這麼一句,從風曉的背後傳來。

    “不錯,她確實是個美人。”離開了人羣,風曉忽然施展輕功,帶笑輕踮在瓦上,衣袂翩躚。

    “聽說她姐姐比她更美。”

    “是嗎?也許吧。”她停住腳步,迴轉頭來看他,那眼睛中閃動的是晶瑩的一汪秋水,“不過大哥,這又與你我何干呢?”

    “當然與我無關。”他故意沒有用“我們”這個詞,半日來,心裏鉚着的好多疑問都解決了,風曉也不辯駁,“我知道你要問什麼。”

    “好。”他便不再難爲她,右手一個閃電,“看招。”風曉轉身一接,那紅色的冰糖葫蘆,此時正滴着似化未化的糖汁,分外誘人。

    “哈哈哈……”

    錦衣夜行。

    頭頂清風吹拂,風曉用了七分力,腳尖很輕鬆地踮在月來客棧的屋頂上,不自覺地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時光,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

    想着想着已經到了星夜住的天字甲號房,風曉和大哥沒有很小心翼翼地翻窗進入,反而是很大方地推開了門,大哥嘴裏輕吐了兩個字:“果真。”——

    人已不在,那口鑲八寶的箱子就放在堂屋,連鎖都沒有上。

    用手掀開那確實有分量的箱蓋,一張四萬兩通兌通存的銀票赫然眼前。

    風曉用紙媒子點了燈,大大方方坐下來,又給大哥和自己倒了茶:“出來吧,王老闆。”

    “啪啪啪。”三次擊掌後,有身着月白色裙衫的女子從屏風後走出,“果真名不虛傳,八萬兩的生意,寂七隻派了兩個人,並且毫不在意星夜可能使手腕,打埋伏。”說着也坐到他們旁邊,喝掉了風曉未她斟的一杯茶,“找你們來救我,實在很放心。”

    “蔣小姐過謙了,如果不是小姐自己謀篇佈局,我們怕也沒這膽量連武器都沒拿,只當走親訪友來瞧瞧你呀。”姚一鵬說着,一絲笑容掛上臉孔,女子望向他,果真連長劍都沒有拿,“隨便你們說什麼好了,餘下的四萬兩銀票就在箱子裏,你們拿去,我告辭了。”當下不以爲意地笑了一聲,離座看了看窗戶的高度,想跳又覺得害怕,遂不好意思地去開門,小聲嘀咕着,“爹說了,女兒家還是不要飛檐走壁的好。”

    姚一鵬倒是笑出聲來:“這樣也要出來闖蕩江湖,蔣小姐不怕麼?還有,這個局布得也不好,你大可以直接叫寂七‘劫持’你,沒必要花兩筆銀子,錢還給得那麼多,依我看,兩萬兩足夠了。”說完有意無意地帶了風曉一眼,“如果沒有真本事,還是回去當千金小姐吧。”

    “我願意!難道我蔣伊菡就不值八萬兩?”女子忽然激動起來,“好呀,你……你敢小瞧我!”說着說着就一掌劈了過來,姚一鵬也不避閃,任她使盡全力也傷不到自己半分,卻不料女子一陣微弱的掌風后,自己倒像是真的中了掌,胸口頓時氣悶起來,“你,你……”當即撲倒在桌上。

    “哼,小瞧我。”女子拍了拍手,卻瞥見風曉鎮定自若,且嘴角帶着若隱若現的笑意,所以並不敢大意,“你倒是沉着得很,不怕我嗎?”說着舉起右手,作勢劈來。

    “呵呵,小姐雖然沒有多少武功,卻是用藥奇材,相信以後並不需要家人擔心了。”風曉站起來,拿出一個鼻菸壺在姚一鵬的鼻下晃了晃,又從懷中取了一張銀票遞給她,“我受人所託,把這張銀票交給你,你出門在外,以後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說完替她開門,“請。”然後偏過頭不去看她

    接過來,展開一看,是五萬兩銀票,女子低頭想了想,然後猛地一擡頭,正好迎上了風曉的雙目:“是你,是你,對不對?”緊接着扯着她的衣角,淚水洶涌而出,“一定是你,你換了模樣,但你的眼睛瞞不了我。”然後沒有任何預兆地猛地抱住了風曉,靠着肩膀“哇”地大聲哭了出來,“我找了你好久,我以爲你再也見不到你了,姐姐!姐姐……”

    “姐姐……”姚一鵬摸着痠疼的脖子,慢慢擡起頭來。

    尋了一個藉口,姚一鵬輕輕把門關上,出去了。

    “你爲何好端端地要出來?”既然已經表明了身份,風曉再不猶豫,板起一張姐姐的臉孔,教訓起妹妹來,“你不是一直喜歡他的嗎?”雙城李家是江湖上最大的兵器製造山莊,而這即將與伊菡成婚的少爺正是雙城大當家李雙雙的獨子李璧秋。“喜歡他,他來娶你,最好不過,也了卻了爹爹的一樁心事。”

    “是,姐姐,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的,我喜歡他,自從在家見到他的第一眼起。”伊菡想起那樣的場景,眉梢向外舒展開來,“誰不愛翩翩少年?他那麼溫柔,雖然是身受重傷,病懨懨地出現在蔣家醫館的大堂,但是那眉眼中的流星火光,任是哪個見過他的女子,都要動心的吧。”伊菡把頭上一支碧玉簪拔下來,任青絲如瀑瀉下,又從懷中拿出另外一支,“這對玉簪是他作爲對爹爹的答謝送與你我的,你這支透着海棠紅,而我這支如碧水一線,我們相互爲對方戴在髮鬢。”頓了頓繼續說下去,“我那天問你,這兩支姊妹簪到底哪一支更爲上品?你還記得你的回答嗎?”

    “這支海棠紅顏色很美,做工卻粗糙,不像是名家手筆,而那支碧水一線,卻似天之露水所降,如芭蕉凝露,乃人間少有的殊色。”伊菡將手中兩支玉簪放在手心比對,眼睛望向她:“是嗎?”

    “是。”當年作爲姐姐看她爲他牽掛,自他去後坐立不安,沒少佯裝生氣,“好好好,你以後終歸是要嫁人的,還不如現在就與他私定了終身,早早將姐姐忘掉!”

    如果真的有醫書上所說忘情草該多好,便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那日,他來,攜了蘇滬的上好綢緞,一共十箱,照樣不偏不倚,皆分贈予兩位小姐做了人情,他知道蔣父的脾性,救人不求回報,若是執念謝他,倒是將兩家世交的關係扯得生遠。

    那日,下了雪。

    只見兩姐妹坐在亭子裏圍着火爐吃東西,他圍着一件狐狸毛披風由下人引進院子,遠遠地便看見伊菡起身,衝他笑,鬢間插翠戴珠,最顯眼的卻是他贈的碧玉簪。

    她卻喝着小酒,並未起身,只淡淡灑過來些目光,淺淺笑了一下,那情形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而他卻在三個月後送來了四十箱妝瓶,五百匹綢緞和天山雪蓮,長白山人蔘等珍貴藥材,是爲雙城少主向蔣家醫館大小姐伊萱提親的彩禮。這段姻緣隨即被大家看好——“郎才女貌”“英雄佳人”——卻不料蔣家大小姐三天後竟在家中得了怪病,任是她的父親,一代神醫蔣松柏和蔣家醫館上上下下十幾位名醫號脈後也束手無策,用盡天下名貴藥材也落得個揮淚謝世的下場,七日後風光大葬,凡是蔣家醫館在江湖上結交的朋友,受過蔣家醫館恩惠的患者,全都自發送殮,長街漫漫,皆是白花,哭嚎。

    李家的少爺從此再也沒有露過面,有人說看見他一夜白頭,孤寞渡世。

    嘆只嘆,上天不公,葬送了一段好姻緣。

    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麼厭惡這一段被安排好的姻緣,她與同父異母的妹妹伊菡不同,她娘本是江湖女子,因重傷被爹所救,安心遠離江湖卻仍改變不了江湖兒女的習性,暗中教她武功,內功心法,並沒有想讓她有朝一日重入江湖,卻有意無意地促使她走上了這條路。

    她眼高於頂,料想一定會有一位英雄少年做她的夫,也許李璧秋正是這麼一個人,但安排好的命運,她誓死抵抗。只是她選擇的方式太過特別,讓人始料不及。她不哭不鬧,卻悄悄收集了幾味藥,那從家中古書上看見的假死之藥,能讓人突然生病,然後慢慢死去,無聲無息。

    一個月的時間,卻不想父親病急亂用藥,反倒加重了自己假死的速度。

    只用了七天。

    “可你不是喜歡他嗎?喜歡他便嫁給他!”

    “不錯,我喜歡他,不過我要嫁的,”伊菡怔怔地望着她,然後頓了頓,“是真心喜歡我的人,他根本忘不了你!一切都是因爲他怕爹爹因你‘死去’而我又不得所愛,會過度難過。我要的,不是這樣的李璧秋!”

    風曉微微一笑:“好!蔣家的女兒,果真都不是一般女子呀。”拿過那海棠紅的玉簪,思緒尚在回憶之中,卻聽見客棧樓下傳來不小的喧鬧聲,緊接着是大哥打開門來,臉色嚴峻:“李璧秋來了。”

    “啊!他竟然來得這麼快,我早應該知道他不會輕易相信星夜敢綁架我。”伊菡站起身來,卻被風曉按下,“你真的不想嫁給他嗎!”

    “是!”彷彿下了很大的勇氣,伊菡點點頭。

    “那好!大哥,你帶她在老地方等我!”說完,風曉便卷着長鞭匆匆離去。

    只第一眼,他便認出了她。

    當年收拾伊萱的遺物時,伊菡躲躲閃閃藏的一本醫書上,就有假死之藥。他懷疑,卻不可能掘墓一探。

    今日的燈火雖暗,但那雙眼睛,他記在心中,這七年來夜夜都會夢到。

    他望着她,仰望着她,卻沒想看見她剎時滿目溢滿蒼涼,然後有淚水輕輕滑下。

    她望着他,俯視着他,曾以爲所謂的江湖傳言沒有多少可信,卻沒想到眼前的他果真是華髮滿頭,眼睛裏有倦殆的光。

    這倦殆的光瞬時變換着色彩,而這色彩又馬上被七年來的痛苦熄滅。

    百十號人一下子成爲擺設,這月來樓的木梯,成就了他們之間跨越七年來橫亙在兩人心裏最大鴻溝的最佳方式。

    連發問的機會她都不沒給,便凌空翻身,足尖在扶欄上輕輕一點,騰空而起,青絲流轉,衣袂飄飄,宛若天人,消失在月來樓的黯淡燈火中。

    雙城的侍衛也只都看見他們的少爺深吸了一口氣,立時又疾火流星般向女子追去,卻不想只有急奔出來的伊菡看見那個自己喜歡的男子七年來第一次笑了,帶着一種輕易不泄露出來的天真頑皮。

    她披散着發,望向飛離去的兩人,不知道這次逃離,是不是錯了?

    “伊萱。”李璧秋一字一頓道,沒有再追。

    風曉停住,微笑,這是七年來第一次被人叫出自己的本名,她慢慢迴轉頭,並沒有再逃的念頭,倒是閉起眼,任眼角一顆淚完全地落下來,然後睜開眼:“對不起。”

    這是她第一次想到愧疚兩個字。

    那麼久,從做出假死的決定到毅然決然奔赴一條自己都不知道後果的江湖路,她只爲自己年邁的父親有過擔憂,但這擔憂也瞬間被江湖兒女的豪邁與自己的名氣所抵消,她七年來從沒有想過面前的男子離開她後會多麼不堪,因爲一直以來都是他一相情願,她根本就沒有允諾過什麼。

    但不知道爲什麼,她會痛,是骨子裏帶來的善良吧,她記得,她加入寂七的第一天,大哥就和她說過:“風曉,你不知道,你這樣的性格,多麼不像一個殺手,你這樣的人,倒是很應該做一個,醫者。”

    如果沒有一顆想要追求母親一直追求着並已經追求到的所謂“自由”的話,她也許早就成爲眼前這個男子的妻了吧。

    風曉尚沉浸在假設之中,卻有一前一後兩路侍衛踏着夜色而來,包圍住了她,是雙城的侍衛軍。

    “讓她走。”只見李璧秋沒力氣地揮了揮手,他不想難爲她,也許他這七年來等的無非是一句“對不起”,這七年來的痛苦,無奈以及相思,全部被那樣紅脣微啓的一句“對不起”澆滅,甚至,莫名地,他竟爲自己七年來一直都是喜歡着眼前的這個敢於追求幸福的女子而慶幸,她是值得他喜歡的,從相識的第一眼到現在,都值得他那麼身心憔悴地喜歡。

    她略點點頭算作感激,還準備和他說說妹妹的事情時,卻發現兩路人馬根本沒動,還聽見一個聲音響起:“好感動的場面,我還算來得及時,沒有落下。”那聲音熟悉得很,正當風曉思量到底是誰的時候,來者卻已經來到跟前,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老八”“是你!”

    隨即,面面相覷。

    “不用猜來猜去了,我既是老八,也是你可愛的,弟弟!”人馬漸漸讓出一條道來,紛紛頷首:“公子!”

    “公子?雙城不是隻有你一個少爺嗎?”風曉看着這架勢,馬上意識到來者不善,“哼,老八,你不是生來孤獨的麼?什麼時候也變成了雙城的公子?”

    老八並不出聲,只對着李璧秋冷冷地笑:“等你大少爺走出雙城的大門,真是難等呀。”隨後雙手一背,又把目光投向風曉,“沒想到,原來七年前死了的蔣家大小姐就是風大俠呀,哈哈,本來以爲我的身份是雙城的莫大忌諱,沒想到,今天又遇上一個,哈哈哈哈……”說完不禁狂笑起來,待笑完,便右手一揮,“殺!一個都不要放過!”

    璧秋來不及解釋,快速拔出了手中的“清風“劍,星光映射下,長劍像一抹盪漾的水光,

    劍尖是另一顆寒星閃爍。

    映着星光,他對風曉說:“他不是衝你來的,你走!”卻聽她哼的一聲冷笑:“我偏不!我蔣伊萱最恨騙我的人!”話音沒落,便甩了一下紅鞭——“啪!”——“老八,今天我就要用你送我的紅鞭解決你!”

    一念完畢,但覺腦後劍光迸起,猛回頭,看見了五六個人影飄然而至——“老四,我們來了,六妹照顧着你妹妹,放心!”寂七其餘兄妹除了六妹以外全部都來了!

    “好!”

    本來老八隻打算袖手旁觀,縱是風曉和李璧秋武藝再好,也敵不過自己百十號的親兵吧,卻沒料到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武藝高強的幫手,忙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雖是軟劍,卻是精剛鐵鍛造,“好,今天就一起解決寂七,以免我日後找你們找得麻煩!”璧秋一看,有瞬間的驚訝:“啊,長嘯!”

    長嘯是雙城失傳多年的寶物,風曉瞥見,心念流轉便知道了一二:“原來如此。”她這裏思緒綿綿而去,不免手下一緩,左右皆有侍衛衝殺上來,風曉大怒,手腕一旋,將長鞭來回甩出,只一兩下,便使得侍衛不敢輕易上前。

    周圍一陣火光電石,漫天刺目的白亮中叢叢金光耀眼,幾乎看不出形狀,不一會,百十號的侍衛只剩下四五十個還沒有橫倒在地,風曉竟有了開玩笑的興致,對恰好打過身邊來的璧秋說:“你雙城的侍衛也忒不濟了吧?”

    “哈哈,這只是駐紮在此地的雙城侍衛,根本不算我雙城的人,果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兩人越來越近,漸漸地背靠背站着。風曉望向和老八打得漸漸支撐不住的大哥,向璧秋使了一個眼神,璧秋馬上心神領會,用手抖出一陣劍花,咻咻地一片寒光罩在胸前,頂上了姚一鵬的位置,不一會,風曉也甩開了身邊的敵手,過來助他。

    打鬥中,清冷的夜忽然吹起了清冽的風,風曉的髮絲飛揚起來,柔柔地有絲縷拂在璧秋的臉上,飄來若有若無的玉蘭花香,使他心裏忽然涌起一種近乎甘甜的欣喜,恍然間覺得,哪怕是今日死了,也是值得的。

    “你怎麼了,不要命了麼?”風曉長鞭一掃,替他擋下老八橫過來的一劍,這一聲大喊,方纔把他的思緒拉回來,忙舉起劍來抵擋,但始料不及的竟是叮的一聲,一絲白光飛耀,那手中堪稱削鐵如泥的“清風”與老八手中的“長嘯”只是交鋒了十多個回合,就錛了口,劍刃上被撞缺了一小塊。

    “好厲害的兵器!”風曉讚揚了一句,“不過遇上你這樣的主人,也太委屈了。”當即甩出長鞭,卷在了“長嘯”上,用了十成的力,卻仍然勢均力敵,不想老八陰冷一笑,一撤勁,向後退了一丈,用劍輕輕一抖,彷彿觸動了長鞭上的機關——“咻”——長鞭便拖着紅色的影子拋落在遠處,害得風曉手中只剩下一根鞭杆,毫無防備之中便被老八的劍抵上了喉嚨。“疏忽,疏忽,沒想到我的收山之作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啊?哈哈哈,可惜,可惜……”老八懶洋洋地,因爲他知道,有風曉在手,不怕李璧秋不就範,“我的哥哥,你可是好樣的,七年前我沒有殺死你,這回,我可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了。”說着把劍刃又迫近了風曉的喉嚨一分。

    “你不要傷害她!你要我幹什麼我都願意!”璧秋看見風曉白嫩的脖子上劃出的絲絲紅道道,心口刀絞般巨痛,方纔發現自己也負了傷,卻並不顧得上自己的疼,忙丟開手中的劍,“來殺我!你欺負她一個女孩子幹什麼?”

    周圍是兄妹們爲自己砍殺,眼前又有一個這樣的男子肯爲自己犧牲性命,風曉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被自己找到了,她要的,就是這樣一份快意!臉上沒來由地出現了笑容,丟開了鞭杆,看準時機,在老八得意洋洋,以爲得逞的時候,冷不防伸出左手,食指一點,只見寒光閃爍,那光芒瞬間向前滑出一尺來長,“乓”一柄冰棱似的小劍挑過“長嘯”的劍刃,又瞬間向老八臉上灑了一把粉末,老八的頭馬上打起轉來,疼痛欲裂,卻仍不甘心,瞎着眼把劍向前一刺,然後臉上感覺到一陣溫熱,他知道那是血,最後滿意地笑了。

    “媽的,暗算老孃,不知道老孃的老孃是暗器之王風四娘?!!”一句平時不常說出的粗口泄了心頭大恨,風曉卻再也支撐不住,手一鬆,短劍嘭地掉落,她也輕輕一轉腰,仰天摔倒。璧秋飛身接住風曉,任她躺在自己懷中,握着她的手,再也不肯鬆開。

    “對了,你們怎麼趕得及過來,不是東南沿海戰事吃緊,你們全都去對付倭寇了嗎?”風曉受的傷並不重,休息了一天一夜,就復原得差不多了,偌大的月來客棧,被寂七包了下來,一家人團聚,聊得分外開心。

    “我們去了,抓到了一個扶桑忍者頭目,才知道原來有人控制了雙城的一部分力量,一直給他們提供武器,配合倭寇侵犯我沿海邊境,其中就有這種長鞭,纔想起事情可能和老八有關。我們本來打算來這裏和你們會合,商量後再行事,沒想到剛到就遇見大哥。”二哥好久沒有見到她,話就多了點。

    “原來如此,”風曉低頭自語,然後問道,“那我妹妹現在怎麼樣?”

    “六妹照顧着她,剛纔飛鴿傳書過來,說她一切都好,就是一直求她答應加入寂七。”

    “哈哈哈……”大夥一陣笑聲。

    “我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原來老八竟是二十年前因勾結外敵被李大當家趕出雙城的二當家李如方的兒子,可惜了這樣好的手藝。”老七摸着自己的山羊鬍,“不能爲自己的國家出力也就罷了,還佔滿了自己同胞的血!這樣的手藝,失傳最好!”說着嫌惡地丟過來那根長鞭的鞭身和鞭杆,“他一直想要加入我們,肯定沒安好心,想想真是後怕!”還想繼續說下去眼睛卻望向二樓。

    順着他的目光向上望去,風曉看見李璧秋已經收拾好了包袱,腰間圍着“長嘯”,手上拿着“清風”,準備離去。

    “你去哪裏?”她跳着上了樓,在離他三階樓梯的地方停住了,仰望着他,眼中已是不同的色彩。

    “回雙城。”他淡淡地答道,走下樓來,“你儘可以叫伊菡回家,我與她取消婚約。”其實本來他這次來本就不是要找到伊菡與她成親,只是當時依了家裏雙親的意見,不想再傷害一個喜歡自己那麼久的女子,卻沒想到她被星夜“綁架”,只好前來救她。

    “那,那你打算如何處置老八呢?”似沒話找話。

    “放他走,他也怪可憐的。”他不再看她,怕一看,就又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倒是真發了脾氣:“你倒是大方,你不知道他手裏有多少人命!”話音剛落,風曉就飛身去追,心口卻是一陣疼,那是傷口未完全癒合又犯了心急的結果,想起老七說的話,差點沒摔倒。“我要殺了他!這種賣國求榮的畜牲,我一定要殺了他!”她喃喃地說。

    “別急……別急。”璧秋柔聲道,忽然一把將她擁在懷裏,低聲說,“我去殺,我去殺,你要砍他多少刀,告訴我,只是不要把你自己的手弄髒了。”

    大廳的五個人全都瞬間不見了蹤影,想必是去追老八了。

    入冬,有雪。

    雪花紛紛飄撒在清河的臨陽大街上,喜煞了過往的人,都說着“好,好,瑞雪兆豐年”之類的吉利話,但最讓人們覺得喜慶的是雙城的公子迎娶蔣家醫館老爺蔣松柏的乾女兒風曉姑娘,這着實算作一件大喜事,那蔣家醫館懸壺濟世,一直有的好名聲;那雙城一直提供武器支持戚家軍抗擊倭寇,是十足的仗義家族,這樣的大婚,成爲方圓百里的頭等喜事,而至於爲何新娘子不是先前所說的二小姐,已沒有多少人在意了。

    吉時,雪停了,厚厚的鋪墊了一層,送親的隊伍也來了,執杖、喜官先行。“嘭”“啪啦啪啦”“嘭”,滿街的鞭炮聲響個不停,留下一地紅色的鞭炮皮,像開滿了桃花,好看極了。李家公子就坐在白玉錫雪青驄上,笑意盈盈,衝來道賀的各路人馬抱拳致謝,當街一家首飾鋪的老闆說:“我認識他,李家的公子,他多年前來我這裏要了兩件玉器,那料子,嘖嘖。”

    “如何呀?”旁人也來了興致,連忙問他。

    “剛從雲南送來的籽料,一塊當紅未紅,名爲‘退紅’,一塊如碧水,叫‘如水’。”老闆擡了擡鼻架上的老花鏡,回憶道,“那時,只有‘如水’雕成了玉簪,卻沒想到這位公子連‘退紅’一起買下,說是送給自己的心上人,非要自己雕刻心意才真,嘖嘖,真是一個有情人呀。”

    “怎麼可能?聽說那玉簪李公子早送給蔣家兩位小姐了,老闆,你不要在這裏吹牛了,那樣的貨色怎麼能是你店裏出的呢?”大夥鬨笑着。

    “那可真是我店裏的。”老闆咕噥着,指望着有人相信他。

    大夥仍是笑呵呵地敷衍他,倒未見真正有人相信,人羣裏卻有一位紅衣女子深以爲然,她髮鬢上那支碧玉簪上所刻一行小字,正是這家首飾鋪的名字,心裏不禁暗想道,原來一切都是註定了的。不過,她很快就從思緒中回到了現實,因爲有聲音叫她,“老四,快點,再慢就趕不及去喝喜酒了。”

    “誒!”她沒有再想,一路奔跑,跟上了兄妹一行。

    “大哥,你偏心!”黃璧影走在姚一鵬身邊,一蹦一跳,噘着嘴說道。

    “怎麼了?”姚一鵬微笑着問,寂七第一次不用執行任務的相逢,分外輕鬆。

    “四姐退出寂七,你就應該把我們往前排,收伊菡當老七的,卻讓她頂了老四的缺,你這不是偏心麼?”黃璧影繼續噘着嘴,“她比我小。”

    “哈哈,那你不也是比我小卻非要當我姐嗎?”老七在手心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扇子,繼續和她鬥嘴。

    “那不同,我比你早進寂七呀。”

    “哈哈哈……”

    笑聲很濃烈,像極了沿途高高掛着的燈籠和雪地上鋪衍開來的桃花瓣子,火紅火紅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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