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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放肆文學 » 科幻靈異 » 夜幕新娘» 第6章 枕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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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新娘 - 第6章 枕函香字體大小: A+
     

    

    睡夢中,豫章皇帝桔逸感覺到有人把手放到自己的額頭上,溫涼如水,確信自己不是發燒,呼吸也很平穩,那人才放心把手抽回去,輕輕地離開,讓他可以安靜休息。

    後來,又是同樣溫度的一隻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緊接着脣間一熱,一柄銀勺慢慢傾進些溫熱的,燉得稀爛的東西,他實在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去看那究竟是什麼,但當那人的蘭草氣息湊近,他的鼻翼貪婪地抖動。

    皇上寢宮甘華殿裏靜悄悄沒有半點聲息,只有玉鼎裏噴出些嫋嫋青煙,尚服女官蘭雲輕輕上前,在玉鼎裏撒下香屑,屬國進獻的龍瑞腦最是清甜淡雅,適於安歇——在心裏說句大不恭敬的話,自從皇上中了西域奇毒桃花蠱以來,這平日裏堆積在敬事房的物什倒是派上了用場。側耳聽那內廂的聲音,竟是嚶嚶哭泣,哎,貴妃息影縱是平日裏仗着皇上寵愛與自家外戚重兵在握,少不得和皇上桔逸玩鬧任性,卻真是對皇上深深摯愛,這十多日衣不解帶,目不交睫,朝夕虔待,以貴妃之軀安於殿內偏屋一隅,爲的只是時時能陪伴在他身邊,難怪連平日私下排揎她的宮中諸女現如今也在心中因爲她的識大體與真情流露換了態度。

    皇上中毒的事情還要從上半年說起,沈相府勾結西域密謀造反,以西域公主二十年前配製的桃花蠱毒害皇上,後來多靠息影周旋,西域王又尋回了被息影之父大將軍文淵十多年前收養的小公主蘭燼,自是感激,主動修好。卻不料,送上的解藥只解了毒症表象,未能根治,以致皇上仍時常頭疼眩暈,十多日前又陷入了類似以前的昏睡。

    不過,皇上中毒的消息被封鎖得極好,因解了外憂內患,貴妃息影又有了身孕,舉國上下皆是一番喜慶的氣氛。雖然宮外已有了對皇上十多日來不上早朝的種種猜測,但流傳甚廣的一種說法竟是皇上出宮體察民情,微服私訪去了。這般誤打誤着,倒讓京城內外大小官員越發勤勉愛民起來。

    有孕在身之人不宜動氣,蘭雲隔着垂花門上披拂的珠簾,對裏面說:“息影,別傷心了,皇上自是有福之人,不爲別的,你也該爲肚中的孩子想想。”

    裏面沒有回答,俄而聽見內廂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蘭姐姐,我不礙事的。”

    蘭雲當然不放心,道:“我進來了?”見息影不阻,撥開珠簾就走了進來。

    只見息影坐在拔絲牙牀前,正用手輕輕撫摩皇上的臉,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桔逸的臉上,雙眼卻是望着牀頭小几上殘留的湯藥怔怔發呆,待省過心神來,才發現已有好幾滴沿着顴骨流進那精緻殷紅的嘴脣間了。

    蘭雲在旁也有了隱隱淚光,待她不忍心迴轉頭,卻對上門外一角倏忽一線的一抹鵝黃,兩道目光有一剎那的水光碰觸,又分開去了。

    唐門弟子衆多,但對入室弟子要求甚高,寧缺毋濫,輪到毒仙子唐宜蘭這一輩,僅收了兩位:一位乃是當今柔嘉貴妃文息影,大將軍文淵的女兒,三年前入宮,卻並未在江湖上露過面;一位,便是息影的師兄,近年來在江湖上名聲鵲起,被人喚作“千手觀音蘭公子”的唐妙言,掌管唐門一年未到,卻已經讓整個武林記住了那額前挑起的一抹鵝黃。

    以身試毒,是唐門弟子必行,但唐妙言卻懷着赴死的心,連師父唐宜蘭都無把握,自己本不該冒行,但方纔看着息影傷心,身爲兄長最是不忍。待將那日毒害皇上的餘毒用水調開,閉眼正準備喝下去的時候,息影已到了跟前,把茶杯劈手奪了過去,狠狠摔在地上:“你這是做什麼!要陷我於不仁不義嗎?”

    果真冰雪聰明,連自己的犧牲都能預料到:“息影,別生氣,師兄是唐門掌門,難道連這毒都解不了?”他故意敞開胸懷,大笑了一番,“笑話,可真的是笑話。”

    “你別這般!從三歲起我寄名在唐門,你就護着我。從小到大,只我害着毒着別人,你就給他們解毒,叫你‘千手觀音’全因我下毒不深,可當前遇見的蠱主卻是當年赫赫有名的西域公主,比師父還厲害。“息影在旁一邊說着,一邊又不禁掉下淚來。

    妙言想起她說起兒時過往,又好氣又好笑,剛扶着肩膀說了句:“是呀,是呀,你就從沒讓我安心過。”卻想着皇上若是現在醒過來看見兩人如此親密,少不了腦袋搬家,遂像兒時彈了彈息影的腦門,“不哭了好不好,師兄答應你,不再碰這毒,安心替你去西域尋那‘紫蕊血蓮’來做藥引好不好?”“紫蕊血蓮”是師父臨走前吩咐自己務必找到的一種藥引,想那什麼西域公主用藥當是也離不開這一味,況且息影的脾氣他又瞭解,若再執着於此,她必也以身試毒。

    說走就走,江湖人甚少牽掛,只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又接過了息影隨身宮女遞過來的幾件抵禦西域雪山奇寒的皮領子大衣,唐妙言一聲呼哨喚來了白玉驄,就與京城作別了:“駕——”

    息影站在樓上看着騎馬遠去的師兄唐妙言,卻在心裏暗暗說道:“妙言,你這樣單純的人,卻爲何要投生江湖呢?還是遠離吧,這京城,即將來的暴風驟雨,就讓我一人來承擔!”

    “當那東邪西毒死後毒界便一蹶不振,數百年來真是百廢待興呀。武林盟主秦冰雁更是在三十年前擺了毒擂,誠邀毒界各路高手,旨在振興毒界。其中,分列三強的乃是唐門前掌門唐宜蘭,人送雅號‘毒仙子’,配製的一味‘風絲嫋’毒冠天下;毒中榜眼乃西域公主索琳琅,解毒功夫堪稱一流,位屈第二,可惜了,二十年前了斷紅塵,江湖上再無人見過,但出家前配置的一味‘桃花蠱’卻是絕毒,無人可解;而那探花苗疆蠱主藍伊瑪卻將降頭術與毒蠱結合,翻了三百六十種新花樣……”霜思林的高臺上,說書老者一派仙風道骨,滔滔不絕卻被臺下一個彪形大漢貿然止住:“哎哎哎,怎麼就沒有一個男的呀?”那問話也引來陣陣聲浪,“是呀,是呀,這毒界的高手也忒不濟,敢情全是女的?”隨後又是一陣鬨笑,“哈哈哈……”

    臺下卻有一男一女靜靜喝酒,那老者彷彿身臨其境般——他們倒是要聽聽,他接下去又該說些什麼?

    “呵呵,各位客官,當年這霜思林便是以毒會友的地點所在,毒學並非刀劍,女子心思縝密,奪了三甲也不足爲奇呀。”從樓上走下來一位五十歲上下的青衫男子,看他氣度不凡,大夥不待仔細辨認就叫出了聲:“於掌櫃!”霜思林是武林中林,而於掌櫃更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起鬨之人當下全啞了聲,聽那老者繼續說,“那三位都是美嬌娘,下毒卻也都是一樣心狠手辣,更兼那琳琅公主的四位隨從……”

    看着青衫男子笑了笑走出門去,白衣女子已在桌上放下了一錠元寶,拉起男子向門外奔去……

    寒月庵外,一鉤斜月心帶藍光。

    信鴿撲拉着翅膀,穩穩落在了小尼姑的手上,取了紙條,小尼姑並不拆看,徑直跑到堂屋內:“師太,京城來信兒。”

    被善男信女喚作忘言師太的老尼並未停止敲打木魚,不過又是往常的問安書信而已,那孩子總是這樣懂得禮數,飛鴿傳書儘管似比往時晚來了些,可是倒還記掛着自己:“能盡,何時才能學得穩重些?出家人,急躁不得。”說完才放了敲箸,起身來看紙條,是一張泥金的桃花箋。能盡卻瞥見師父本來就蒼老的面容上更添了一絲皺眉,那紙條上的紅點是加急的意思——難道師姐在京城也有不能對付的事?

    忘言師太望着紙條上“京城有變”的字樣卻猶疑不定——不出大事,那丫頭不會請自己去京城,但若是要叫自己出馬,那這事卻是旁的誰也擔當不了的。當下摒退了能盡,一人提着燈籠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羊角燈籠是能盡閒來無事依着某位香客落在寒月庵的那一盞做的,四面素淨的白絹上隨手寫了“拂掉心中塵,留得冰潔心”“體曇鉢花開,樂上眉梢來”的簡短佛語,聽着能盡收拾功課物什拉長的索索聲,忘言師太緊皺的眉頭才稍稍舒展開來。停步向那月亮望去,卻是幽幽吞吐着些寒意,這樣的景緻,好久沒有見過了。

    進到屋裏,微弱的燭光下,只見忘言師太對着銅盆中的水慢慢劃了幾下,那水中立即倒映起一張年輕美豔的臉來,水中人若隱若現地笑了一下:“好久好久,回來了?”

    “師父!”從門縫露出一襲素淨的月白衣衫來,佛門靜室,縱是平日在皇上身邊伺候只能打扮得極明麗的蘭雲,也記得將首飾盡數除去,連胭脂都沒有搽,只在雙頰淡淡地拍了些粉,“諾兒回來看您了。

    止住了即將跪下去的蘭雲,忘言師太看着這個西域早年安插在中原皇宮中的“徒弟”,嘴角牽動了一下:“諾兒,這十幾年還好吧?”

    “好。”八歲入宮,做人線木偶,其間酸苦即使盡數向師父吐露,又有什麼意義呢?倒不如儘快爲桔逸求情,“師父,求求您,救救當今聖上吧!”

    “嗯?”忘言似不解,直鉤鉤地想要從蘭雲的眼睛中捕捉到什麼,“爲何?”

    “因爲,因爲……”蘭雲似忌憚什

    麼,並不願說出口,但還是下定了決心,“因爲是諾兒下的毒。”說着,蘭雲不禁想起當日手顫着,把毒放入茶杯中的情景來,眼裏已多掛了一層水霧——平日裏皇上待她如姐姐般敬愛,她也向弟弟般對待他,可是……

    “那不是很好嗎?你也算完成了潛伏在宮內的任務。”雖然毒藥是自己配的,但那命令,必是兄長下的吧。

    “可是……”蘭雲擡起頭來,淚水已經將那薄薄的一層粉也化開了,“徒兒後悔,請師父成全!”

    長跪不起。

    兩人僵持中,有白影閃進:“前輩,您就救救皇帝。”——竟是唐妙言。

    “哼!擅闖我佛門已是死罪,還這般大膽支使我?”忘言仔細看那蘭雲越發蒼白的臉色,卻別有意味地嘆了一口氣,“也罷,既然是老於告訴你們我的住處,這罪過就讓他來擔待吧。”緊接着伸手去扶蘭雲,“念你我師徒一場,我答應你就是。但你帶外人來,萬萬不可饒恕!”說完臉色倏地一變,猛地甩開她的手,“以後,你便不再是我的徒弟,也不再是什麼應諾了,你忘恩負義,就安心去做你那尚服女官蘭雲吧!”

    蘭雲想不到師父竟會這樣說,忙不迭向後退了幾步,師徒情誼就這麼斷了麼?但在心中仔細掂量,便明白了一切——兩國修好,以自己這樣的身份存在,處境最爲尷尬,師父這麼做,其實是替她卸下了包袱。

    “出去吧。”

    待兩人依言退出去,忘言卻看着唐妙言的背影暗想:諾兒今後若能得這男子照顧,也是她的幸事了。我那兒若還在世,也該是這般英俊模樣了。沒來由心口一疼,如千萬只螞蟻噬咬般——“哼,救人!誰又來救我?”忽又把那桃花箋一把團了,扔進羊角燈籠裏,籠中火光猛長,差點把那絹面燒着——那迎着自己的一面,寫着的是九字箴言:“有大慈心,必有大將來”。

    相思林。

    “故友相會,何必躲躲閃閃,貧尼早已忘卻前塵往事,各位出來吧。”聽出了竹林中的聲響,忘言師太雖十多年來未動用本家功夫,這聽聲辨人的本事還是不曾生疏的。

    緊接着驚動了幾隻飛鳥,兩個人影翩然而至,正是毒仙子唐宜蘭,瑞王怡則:“琳琅,別來無恙。”

    忘言師太猛聽到二十年前自己的俗世名字來,是沒來由的感嘆,卻雙手合十:“施主,貧尼忘言,再不必讓貧尼爲前塵往事牽掛了。”

    三人也不勉強,都雙手合十還了禮:“還請忘言師太移駕。”

    我本就是來還你們一個人情的,忘言也不多言:“不過老身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話未說完卻隨手一指,竹葉頓時變成了一點鏢星,向着天空某一方向射去,上方忽地跌下來一條三尺來長的竹葉青,吐着火紅的芯子,望了她一眼,然後溫順地蜿蜒爬走了。

    忘言師太本來澄靜的臉上卻透出一絲玩笑意味來:“我歸隱佛門,卻沒有說過不殺生!”話音剛落,只見那一條竹葉青登時斷了幾節來,血肉橫飛!

    唐宜蘭暗自後悔,這女人,爲何還這般心狠手辣?這次請她來,不要救不了桔逸,還搭了別人的性命進去纔好。當下給了怡則一個眼色,怡則心裏何嘗不後悔,但好歹想她會念在桔逸是自己侄子的份上不至於推託吧。

    忘言分明看見了她倆的眼色,也不多作計較,嘴角輕揚:“現身吧!”

    話音剛落,四個身形矯健的青衫女子凌空翻騰而來,又穩住了身形,踏着氣浪而來,待行至忘言跟前,紛紛俯身:“請公主安。”

    一再強調前塵往事已忘的師太卻不再反駁,趕忙上去扶起衆人:“原來是你們。起來吧,本以爲我們再也無緣相會,卻沒想到……”這四個女子分別喚作“蔓陀羅”“蔓珠沙華”“血薔薇”“火鶴舞”,以西域四種至毒花草命名,是忘言作爲西域琳琅公主時的貼身丫鬟。她哪裏知道,這四個女子來二十年來一直尋她,都未再追隨他人。

    “我一生的前二十年只爲解你唐門奇毒爲樂,那時年少輕狂,聽說唐門公子研製了風絲嫋,便攜了她們四個遠赴江南而來。在霜思林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爲你深深吸引,你的氣魄,風度,是我見過的所有男子都不及的呀。”忘言師太坐在八仙桌南朝着對面的唐宜蘭淡淡笑道。

    是呀,故友相逢,觥籌交錯,藉着清酒誰又能不想起過往呢——“是呀,如果不是那個時候我假扮了男子與你們相識,也不會……”唐宜蘭望了忘言一眼,她的臉明顯有了歲月的痕跡,不再似二十年前那般明麗了,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啞言了。

    “都過去那麼久了。不過,你們找我救的人,我是萬般也救不了了的。”忘言瞟了瑞王一眼,看他似有話要說便先打出了底牌。

    似不信,怡則叫出了聲:“怎麼可能呢?”

    “桃花蠱是我一生唯一研製的毒藥,本來並非沒有解藥。只是現在這解藥,卻已經不再存在於世了。”說完,似想到了什麼過往心事,黯然落下一顆淚來,綻在白瓷杯中,”如果要續中毒之人三年五載的命,我兄長那兒還是有解藥的,你們依着去配幾丸也不是難事。“雖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但是往事歷歷在目,豈是忘得了的?連身旁與自己最親近的蔓陀羅也跟着垂下眼來。

    “你好歹告訴我一句這藥引是什麼,想它天山雪蓮,海底寒參,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能尋來。”瑞王到底不甘心桔逸這樣英明的君主在牀上度過一生,再加一點私心,這個侄兒萬萬是不能有事的。

    “哼!”忘言並不再接話茬,徑直起身,準備離開,心中卻暗想:這皇帝也是太多人牽掛了吧,待先解決徒兒那邊的事,難不盡那小子讓自己看着喜歡,送他幾粒續命藥丸也未嘗不可。不料卻聽見竹林中有異響,蔓陀羅早已出招,只見一位白衣女子輕巧地用嘴銜了鏢:“師父,是徒兒!”

    此女年紀輕輕,竟輕鬆承接了蔓陀羅一鏢,還把鏢上的淬的毒悉數吐了出來,心中“長江後浪推前浪”的讚歎還未說出口,聽她叫了聲“師父”,忘言心中更是驚詫不已——“影兒,是你!”

    已是三四年未見面,息影前幾日約自己速來京城,忘言還在心中描摹她如今的模樣,今日見了更覺親切,卻不料息影的下一句話更讓人吃驚,“師父,我要您救的人也是他!”

    “難怪我第一眼就覺得你熟悉,原是故友女兒。”忘言寵溺地摸了摸息影的頭,那年元宵故地重遊至江南時收她爲徒,原是有因緣的,“只不過,爲師並沒有騙你,根治桃花蠱的解藥已不在人世了。”

    “爲什麼?”息影當然不肯就此罷休,哪怕有一絲機會,自己也要抓住。

    忘言意味深長地望了怡則一眼:“在某個人的心裏,他的國事,身上擔負的責任何嘗不比他的妻兒重要?他尚有一個侄兒可以託付,可我呢?當年我跟了他,連一個名分都沒有,可是我並不在乎,偷偷替他孕了一個孩娃,卻因中原與西域衝突,臨盆不久就被密使接了回去,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歸隱佛門,二十年來不管塵事,何嘗不是在爲自己當年的錯贖罪?”

    瑞王竟似也不知其事,猛地站起身來說道:“什麼,你說什麼?”當年撇下她去應付戰事固然是自己的錯,只道她同樣身爲敵國公主斷不會和自己在一起,卻沒想到她——“那,那我的兒,他在哪裏?”

    息影一心要救桔逸,哪裏管得了細細思考什麼,當面就給忘言跪了下來:“師父,你就發發慈悲,救救桔逸吧!你誰都不要管,卻看在我肚中的孩子要一個平安無事的父親份上,答應徒兒吧!”然後瘋狂地把頭點在地上,“師父,求求您……”

    忘言趕忙把息影扶了起來,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卻似犯了魔障,雙手發力,竹葉隨着指間飄舞,似利刃在兩棵並排的相思竹上刻了起來——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然後扯落了僧帽,散亂着頭髮,撕下那張麪皮露出一張美豔的臉來,“我可能比任何一個母親都更愛自己的孩子,但我沒有那樣的福氣,我擔當不了!……”接着面帶憂戚的表情說道,“息影,你多像年輕時候的我呀,我來之前就想過,只要是你求我的,不要說是解毒,不要說是讓我兄長調來西域數萬精兵夷平京城,哪怕就是讓我爲你去死我也願意!你們都讓我救那皇帝,我哪裏是不願意?可是,可是桃花蠱真正的解藥是我那孩娃的骨血!你又去哪裏尋呢?”最後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二十年,二十年來的痛楚,自己又對誰說,何嘗不是一閉眼就從腦海裏浮現那麼一張可愛的笑臉來,可是倏忽之間又變了神色,“孃親,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好冷……”,每天,要念經祝誦千遍才能稍微好過些。

    旁的衆人沒有一個不被這種氣氛感染落淚的,蔓陀羅趕緊來扶自己的公主,息影卻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淚:“我明白了,師父,假若有那藥引,如何解救桔逸?”

    這句“師父”,卻是對唐宜蘭說的。

    唐宜蘭還未反應過

    來,就只見息影之兄息安,息平親自護了八翠寶石龍輿,一前一後而來,座上所躺的不是當今皇上桔逸又是何人?

    “一杯藥引,和西域四種至毒花草,引他服下!”唐宜蘭這十幾日不在京城,除了尋找琳琅,也着實下了功夫研製解藥,只那一味藥引,卻想破了頭都毫無突破,竟不知息影心中所想,忙回答道。

    “可隨行卻沒有帶西域四毒呀。”息平不禁已在心裏罵了自己千萬遍,什麼都帶了,偏偏沒有想到西域四毒,少了一個皇帝不打緊,但妹妹少了夫婿卻是大罪過。萬般自怨時卻不料蔓陀羅伸出手腕來對息影說道:“小師侄,我們四姐妹從小各自在西域四毒花液裏浸泡,血液堪比四毒,你只管取刀來,一碗夠不夠?”

    息影當下也不客氣,直奔過來,並沒有顧唐宜蘭的“不可肆意妄爲”的勸戒,拿了銀碗要了一湯匙的“四毒血”,又閉上眼一狠心向自己腕間割去,睜眼看,直覺得五股血液融在了一起,已分不清哪一股殷紅纔是自己的——沸騰,又瞬間開出一朵美麗姣妍的花來,那花中鵝黃的蕊猛地抽離,一滴,恰似小蟲般深深附在自己的眉間。沒來由一灼,息影當即再不遲疑,撬開桔逸的雙齶,灌了下去。

    “嘭嘭嘭”。

    “你醒來了?”感覺到有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測試溫度,很柔軟也很沁涼,拂開了夏日的炎熱,桔逸睜開眼睛,坐在榻前的正是夢中也忘不了的息影,“感覺好多了吧?”明明剛纔還在笑着的人,此刻眼淚卻像是斷了線一樣。

    “你若再不醒來,我真的就隨你去死了。”息影癡癡念叨,纔想起吩咐太監宮女們進來伺候,不料卻被榻上的人止住了:“我好像好久沒有和你單獨說話了,你就陪陪我吧。”深宮內闈,桔逸卻把“朕”換作“我”,着實讓息影比吃了楊梅蜜餞還要甜蜜,“嗯。”

    躺在牀上數月,骨頭慵散,但畢竟年輕,又有武功底子,桔逸握着息影的手慢慢坐了起來,替她拭乾了淚痕,又接過息影遞過來的茶盞:“方纔那是什麼聲音呀?”未等息影回話已看見小几上的刺繡團篾,上面一隻雪虎,雖小,卻又威猛又可愛,“你繡的?”

    “嗯。”息影見他喜歡,小心地迴避着留在上面未斷線的元寶細針,忙用青蔥玉手遞過來,“蘭姐姐教我的,還差一點點就完工了。”

    桔逸接過,看那絹面上白虎身上的點點殷紅,知道平日將軍府裏是按男孩來教養她,爲了這面刺繡息影定是煞費了苦心。但一想,今年並非虎年,當下疑惑不解時,心念所及之人只有息影那寶貝師兄唐妙言,剛想發脾氣卻被一句話惹得差點將嚥下去了的茶水又噴將出來——“天華閣裏的師傅說你是流年缺木,少了右方的護神,我便給你繡了一隻雪虎,回頭讓織繡監做成錦囊,找一塊上好的辟邪玉放進去,你時時佩帶着好不好?”

    天華閣是京城最大的道觀,往時息影對這等兇吉之事最是不屑,今日卻爲了他如此篤信,幸福得讓桔逸又要昏厥過去:“好!”

    這一覺,真長,但夢裏夢外,都這般香甜。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蘭燼正與息影在朝華殿玩西域流行的名喚“跌宕”的棋,用七十二顆琉璃珠子製成,每方三十六粒子,喻人生三十六小週天,以一柱香時間內所剩子多一方爲勝。這幾個月來的陰謀,鬥爭,讓剛認祖歸宗的西域小公主蘭燼也學會了謹言慎行,這不,連平常的對話也簡短起來,像是打啞謎般。

    “也沒有多早。”息影下意識地用指尖摸了摸眉間的花樣烙記:“我偷瞄過父親書房那張美人圖,與我有一絲相似,應是母親無疑。而且當日舅舅將我錯認爲你也是有緣由的,這樣想想,什麼都解開了。”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當年四位長輩的恩怨到底是怎樣的呢?”雖然當了西域的攝政公主,給父王當助手,可蘭燼對一些事情還是理不開頭緒。

    “嗬,當年母親生下我,大失血暈了過去,卻被舅舅派來的密使接回西域去了。之後,想起我來以爲我已遭了毒手,自是心灰意冷,出家了斷了紅塵。算作對世人的報復吧,臨行前研製了桃花蠱,最重要的藥引即是我的血肉,若我真死了,這毒,當真是天下絕毒了。而父親卻因始終愛慕母親,悄悄地抱了我回來,好生撫養,這二十年來對我比至親的兩位哥哥還要好,只那元宵夜尋我不着才發了唯一一次脾氣。這些,你都是知道的了。”雖然已知道瑞王纔是自己的親爹,但息影還是習慣叫文淵“父親”。

    “我們也是在那夜元宵遇上姑姑的呀,她看你骨骼精奇,收你爲徒,竟沒有問你的家世,想來,皆是緣分。”雖然解開了迷團,但蘭燼卻越發覺得自己已學了幾個月的“跌宕”棋走子吃力,下子更要費一番思量了。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呀!”息影想到這,眉尖驀地一疼——難道不是嗎?可憐父親當年在戰場上那樣叱吒風雲的一個人物,卻在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出現在自己面前時,躲在竹林深處不敢出來相見。

    “不過,只要桔逸無事,這天下就太平了。”息影看着一隊端着東西由甘華殿向朝華殿走來的宮女們笑了笑,爲首身着明麗宮服的正是蘭雲:“宮中太悶,皇上讓我來給妹妹送些珍奇玩意兒。”

    答謝過後,無端地想起“我還是挺大量的”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後,息影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已燃盡的一柱羅蘭香與蘭燼面前所剩不多的琉璃棋子,緊接着一個下子,“蘭燼,我可是贏了!”

    “走得多遠了?”桔逸斜靠着一隻金黃色寶相花面引枕,左手端一盞白玉蘭瓷杯,右手用杯沿緩緩抿去浮末,輕描淡寫地問道。

    “江南。”當下金烏衛隊首正跪着答話,要言不煩。

    “哦?江南可是個好地方。”前幾日賜婚蘭雲與唐妙言,以公主之禮送嫁蘭雲,想起二人的幸福笑容,桔逸也笑了起來。至於蘭雲有沒有在那杯茶水中下毒以及自己有沒有喝下那杯茶水,想是中了桃花蠱落下的後遺症吧,桔逸自己竟記不大清楚了。

    “福慶班的戲何時開始?”放下茶盞,桔逸拿起雪虎錦囊在手中把玩,那裏面是一枚自己刻的蛇抱兔形的和田玉佩,蛇,是他的屬相,而兔,自然是息影的。

    “回皇上話,已備至澈心閣,等聖上御覽。” 太監總管張德安近前俯首,皇上平日與貴妃息影形影不離,今日卻是娘娘的省親日,想必此刻正在朝華殿會親吧 。

    坐在御輦上觀賞着宮內的景色,桔逸看見繁鬱陰翳中卻有一抹奼紫嫣紅,如綢帶飄拂——那是剛進宮的小宮女正在練習宮中禮儀。想起三年前息影的馬車剛從宣德門進入宮中自己驚爲天人的神態以及息影不諳世事卻常常沒來由地搞怪整人,和他沒來由地玩鬧吵架使小性時,牌樓高處上“澈心閣”的泥金紅字卻又讓他想起另外一些事情來:

    正在澈心閣聽戲,就有大臣呈了張替過世的太后修葺澈心閣的奏摺,桔逸以勞民傷財爲由,未批,卻見息影面色慼慼。

    “怎麼了?”

    “我想起我娘。母后到你成年時才逝世,你還有人可念想,而我,雖得父親兄長萬般疼愛,卻連母親一眼都未見。”

    他找不出話來安慰她:“你是要朕花銀子修這樓?”若是她開口,他保管經不住答應。

    她搖頭:“你把這筆錢撥給那些孤兒寡母好不好,就當是紀念母后?”

    “好!”話說到他的心坎裏去了,“你若是男兒身,又有這麼深重的背景,大可以坐朕這個位子,朕呀,少不了第一個要提防你。”只是玩笑話,卻不料勾起了她的得意,“好呀,如果我當了皇上,我就去調兵遣將,還有,金鑾殿裏的那些老頭也讓我去對付……”但說着說着卻忽然頓住了口,若真是這樣,怕是桔逸出了什麼事故,大局需要她來擔待了,忙吐了吐舌頭——“我剛纔說笑的,你,一定會好好的!”她是有點愛上他了吧。

    他沒有說話,卻在心裏暗道:“如果有那麼一次機會,息影,我會讓你過一次帝王癮的。”在他的心中,除了百姓社稷,還有什麼比完成息影的心願更重要的了呢?

    “呀!”一聲叫板,略帶顫音,卻是直貫雲霄——好戲開演,需要這樣的氣勢!

    十尺高臺,桔逸看着全然入戲的戲子,心裏好不過癮——陪着心愛的女子,入一場戲又有何妨呢?只不過看着紅色香檀木御案上息影吩咐送來,一定要自己吃下的那些據說很補的鴿子毒蛇的血肉內臟時,桔逸心裏卻是經不住一陣翻騰,下次再怎麼樣也不能裝是中毒了,搞不好沒被毒藥毒死,卻被那些古怪的解藥要了性命。然而,當他用望遠鏡望見對面朝華殿裏偎倚在母親旁邊撒嬌的可愛女子眼色明亮地像是在傾訴着什麼時,幾個月來因爲躺在牀上疏懶了的骨頭也忽地來了精神,右手一揮:“演得好!張德安,吩咐下去,有賞!”

    “是。”張德安唯唯諾諾地點頭,扯了嗓子朝戲臺上叫着:“皇上有旨,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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