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粑粑，我們現在去哪裏啊？”

琥珀小姑娘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粑粑。

當然，她太小了，所以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她也就只能看見自己粑粑那花花綠綠的大褲衩，以及那在風中顫抖的腿毛……

“噓！別那麼大聲！別把那隻母老虎吵醒了，粑粑帶你去捉鬼玩！”

小姑娘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差點就要拍手叫好了，但小小年紀，自制力卻超乎尋常的強。人都高興得跳起來了，落下地的時候卻穩穩當當，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高興吧！高興的話就快跟爸爸走，悄悄的！”

珈藍說着，拉着小姑娘的手就要帶她出門。

可憐的琥珀小朋友還天真地以爲自己的爸爸真的是帶她出去玩的。殊不知，平時作威作福慣了的珈藍這回卻是灰溜溜地帶着自己的娃，躲避家暴去了！

他要離家出走！他不要再被這個女人家暴了！

然而李胤也是無意的。只不過她這些天，知道了一些事情後，心情難免有些浮躁。

可琥珀小朋友卻是什麼都不懂，只是傻乎乎地跟着自家老爸，離家出走。

穿着花褲衩的老爸後來帶着她來到了一個黑乎乎的山洞裏頭。山洞裏還有一位漂漂亮亮但卻咋咋呼呼的小姐姐。爸爸拍了拍她的背，指着那位小姐姐說：“叫萌萌阿姨。”

琥珀乖乖聽話，叫了一句。

萌萌一把衝了過來，捏着她的臉就不放手了！

“珈藍哥！這是你跟李胤姐的孩子？！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來來來，姐姐帶你去吃我們水簾洞的特產！快來快來快來！！！”

“阿姨，我爸爸讓我叫你阿姨，不叫姐姐！”

琥珀天真無邪地喊了一聲。

萌萌的腦門上冒出兩根黑線，暗暗地鄙視了一番珈藍。當然這些事，她也只敢在背地裏做做。

“你老公呢？不在家？”

珈藍看了看空蕩蕩的山洞，問萌萌。

萌萌點點頭，說：“他那族裏頭出了點事，他要回去處理。”

那就好！珈藍在心中嘆道。

誰也沒有想到，當年一直緊跟着阿珏不放的女孩，有一天，也會結婚生子，不再跟着阿珏。

少年時的愛戀，持續了那麼多年，到最後回頭看看，雖不至於可笑，但也只是年少時的青澀。

“萌萌啊，我最近想帶着琥珀，在你這住上幾天，可以嗎？”

“可以啊！當然可以！珈藍哥，你想住多久都行！”萌萌豪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後，沉吟了一會兒，問他：“珈藍哥，珈印他，他最近還好嗎？”

珈藍點點頭，說：“做個鬼他還能有什麼不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的，最近他嫂子還給他物色了一個對象，說是看他一個人每天獨來獨往的，太可憐了。”

萌萌點點頭，而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說：“珈藍哥，你該不會是和李胤姐吵架了離家出走吧？！”

珈藍被絆了一下，連忙搖頭，說：“怎麼可能呢！我像是那種會離家出走的人嗎？！”

然而事實上，珈藍已經去過一次蛟龍家，第二個目的地就是萌萌這，而這第三個要去的地方，他已經想好了，就去屍王那個破墓室裏頭。

他們在萌萌這裏待了三天。

這三天時間裏，琥珀總覺得她的爸爸很奇怪。

他常常一個人待在一個角落裏頭，手裏拿着一個古樸的鐲子在那裏發呆。有時候他的表情很高興，有時候就跟便祕了一樣臉色差得可以。

她不懂，才兩歲的她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是看自己的爸爸心情不好，於是便想要逗他開心。於是，她不知從哪裏翻出來一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幾乎是本能的，把自己裝扮成了一個小乞丐的模樣，拿着一個破碗，然後蹦蹦跳跳地走到珈藍的身邊，拿出那個破碗，說：

“珈藍先生，你能施捨一個笑容給我嗎？我媽媽說了，這個世界都被壞蛋給包圍了，那些壞蛋讓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變得悲傷，只有收集很多很多的笑容才能打敗那些壞蛋，所以，你能施捨給我一個笑容嗎？”

珈藍被她那樣子給逗笑了，說：“你這個小丫頭，從哪裏學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琥珀一本正經地叉着腰，回答：“這都是我媽媽告訴我的啊！”

提到李胤，珈藍嘆了一口氣，將小琥珀拉進自己的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孩子本來就很敏感。加上這三天來爸爸一直都沒有提到媽媽，琥珀的小腦袋瓜轉悠了很久，想到前段時間爸爸也是這樣，一聲不吭離開了三天，然後又自己灰溜溜地回家了，這麼一比較，她也就想明白了。

“爸爸，你是不是在躲着媽媽啊？你是不是又跟媽媽吵架了？”

琥珀擡眼看着自己的爸爸。雖然每天都穿的花裏胡哨的，可是怎麼也擋不住他的一張帥臉！就憑着這張帥臉，她在幼兒園裏的地位那簡直就是一妥妥的小公舉。

“爸爸沒有跟你媽媽吵架，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珈藍可不認爲這日常的拌嘴會是吵架。顯然，琥珀誤解了。

“爸爸，那你是不是吃我跟媽媽的醋了啊？沒關係沒關係，媽媽跟愛我一樣也愛你的，你不要這麼沮喪了啦！”

珈藍：“……”

琥珀說着說着，竟然捧起了珈藍的臉，特別真誠地說道：“爸爸，我跟你說一個祕密哦！其實我除了喜歡你跟媽媽以外，我還喜歡幼兒園裏的小方。爸爸你不要吃醋了哦，我都告訴你這個祕密了！”

珈藍失笑。

小方他知道，是幼兒園裏頭每天跟在小丫頭屁股後邊跑的一個小破孩。

琥珀這小丫頭，居然會喜歡這麼窩囊的小子？！

珈藍的父愛之魂一下子就燃燒了起來！

不行不行！自己女兒看女婿的眼光！一定要從小培養！

“爸爸，你怎麼不說話啊？”

琥珀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爸爸，總覺着他的氣場好像一下子就變得光芒萬丈了一樣。

珈藍抱着琥珀站起來，走到水簾洞外，帶她去了山頂看月亮。

“琥珀，你知道喜歡是什麼嗎？”

琥珀奶聲奶氣地回答：“當然知道啊，我喜歡爸爸，我也喜歡媽媽，我還喜歡小方。”

珈藍覺得自己跟這麼一個小奶娃探討這種莊嚴的學術性問題實在有些難度，於是就叉開了話題，跟琥珀討論起了天上的星星。

喜歡是什麼呢？

又或者，愛是什麼呢？

對有些人來說，或許是一見鍾情，或許是日久生情。

珈藍屬於前者。

這個祕密，他誰都沒有告訴，就連現在已經是他的妻子的李胤也不知道。

珈藍活了這麼多歲，活了這麼多年，很少會遇到能讓他一見鍾情的人。

因爲這世上花花綠綠的事物他看得太多了，看太多，很多東西即便再耀眼，到了他這，也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所以一見鍾情對於珈藍來說，算得上是最奢侈的東西了。

到現在爲止，他一見鍾情的次數總共也就兩次。一次是雁起，一次是李胤。

有人說，雁起和李胤很像，不止長相，而是性格。

可珈藍卻搖搖頭。

她們兩個並不像，並且，也沒有相比的必要。

在出了那件事之後，雁起這個人，在他生命中的那一篇章就被翻過去了。他們兩個人說過，此生再不會相見，除非他死，又或者，她灰飛煙滅。

而李胤……珈藍活了這麼久，想過很多次自己的死法，那天被困在那棟着了大火的樓裏，嗆人的煙讓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那個時候，他腦中的想法就是，沒想到自己英明瞭那麼久，居然會因爲一點小事，結果死在這大樓裏了。

他是真的想到了自己會死。但那個中途下樓看了他一眼的女人後來卻又回來了，還把他給救了。

珈藍看到她的時候就想，這人，就該是他的。

雖然看起來乾巴巴的，一點樂趣都沒有，但他相信，只要他好好調教一番，這女人，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交往對象。

珈藍的這種心態來得快，去得也快。

他回到客棧一段時間養了傷，回去想找那個女人。但去老地方轉悠了一圈，卻連個人影也沒有見到。於是，他也就把這段真正的“一見鍾情”給拋在了腦後。但命運兜兜轉轉，卻還是讓他遇上了她。

“你好，我們之前在網上訂了房間，你可以現在幫我們確認一下嗎？”

還好那時候燈光昏暗。要不然李胤如果看到珈藍那一雙眼睛裏頭賊光閃閃的，一定會嚇得拉着白秀就跑。

喜歡是什麼。他經歷過那麼漫長的歲月，喜歡是什麼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懂的事情。

真正難懂的，卻是愛。

似乎想通了什麼，他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對琥珀說：“孩子，爹帶你回去找你媽！”

他說着，一低頭，準備拉着琥珀連夜回去，琥珀卻已靠在他的懷裏睡熟了。

珈藍失笑，伸手摸了摸琥珀額前的碎髮。

這小姑娘跟她媽媽一樣，頭髮軟軟的，眉眼也是，特別像她媽。

也不知道，李胤現在怎麼樣了呢。

珈藍將身子慢慢往後靠，直至全部躺了下來，讓琥珀睡在自己的胸前，擡頭仰望天象。

明天啊，估計會是一個大晴天呢！

可是千算萬算，珈藍都沒想到自己抱着小奶娃回去的時候，李胤不見了。

還好還好，雖然人是不見了，但是還留了一封信。

信上頭寫着兩個大字：休書！

要不是琥珀小姑娘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指着那上頭兩個字問他是什麼意思，珈藍這會兒估計都要暴走了！

珈藍後來把琥珀小朋友託了白秀照顧，找了李胤兩天，各種鬼鬼怪怪都問遍了，纔在一個山谷裏頭找到她。他不知道的是，那個山谷是曾經她被天道所懲罰的地方。李胤來到這裏的時候，找到了霍英的屍骨，將他埋了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裏。

果不其然，珈藍還是找了過來。

李胤看到他的時候眼淚就掉了下來。

珈藍慌了，手足無措地擦掉她的眼淚，說：“姑奶奶你別哭了啊！我也沒欺負你你還休了我呢！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李胤又哭又笑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一把撲進他的懷裏，輕聲說道：“珈藍，霍英死了，我其實該過來送送他一程的。”

他是她的徒弟，她送了這麼多人走，卻獨獨落下了一個他，這是不該的。

這筆人情債，她怕是再也沒有機會還了。

珈藍摸摸她的腦袋，雖然知道她是在爲自己的情敵傷心，但這個時候，他還是很大度的。

“他或許是知道你這輩子最怕送人走，所以纔不告訴你的吧。”

珈藍說着，轉頭看向身後那一塊隆起的土坡。

“可珈藍，他死了之後，我也開始害怕了。我害怕我會死。鬼王百年換一次身體，洗淨身體內的濁氣。我跟你不一樣，我會變老，我會變醜，我會轉身再爲人。我們總會分離的，這該怎麼辦呢？”

她彆扭了這麼多天，這件事也是其中之一。

珈藍緊貼在她的耳畔，輕聲說道：“你怕什麼？待你百年之後，我再去找你。反正我看重你的是你這個人，又不是你這皮相。更何況，你這皮相也沒什麼好看的！”

李胤一聽這話，什麼傷懷的情緒都沒了。

在那之後，珈藍又遭遇了家暴。

但是，珈藍從來不是一個食言之人。

若干年之後，一位穿着大花褲衩的男人，牽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站在一棟大樓面前，說道：“琥珀啊，你媽要是看見你這幾十年只長高了一公分，她會不會打我？”

琥珀給了自家老爹一個白眼，說：“我一點個兒都不長，不怪你的基因，難不成還怪我媽的？！”

珈藍：“……”

“噓！別說話了！我媽出來了！”

琥珀忽然衝珈藍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着從大樓裏頭出來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才十一二歲的模樣，穿着件公主裙，大大的眼睛，卜靈卜靈的。

琥珀那聲“媽媽”生生卡在了喉嚨。

讓她對着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喊媽，這可真的是……難爲她了！

她擡頭看着自家爹。

他也跟傻了一樣，站在那裏半天沒動靜。

琥珀又叫了一句他爹的名字。

他爹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飛快地抱着琥珀就往一旁躲去。

“老爸，你幹啥呢？！”

“我哪知道我時間估算錯了她纔跟你差不多啊！我們快走，趕快走！”

他可不想看到李胤小朋友的模樣。這樣的她，他怎麼下得去手！

這要傳出去了，這不就是戀童癖嗎？！呸呸呸！

爲了防止自己有心理陰影，珈藍帶着琥珀飛一般地逃離了現場。

而那個十一二歲的女孩，看到角落裏微微顫動的樹枝，笑了笑。

那笑容，着實不像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