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你還記得你當初到這裏來的目的嗎？”

一條幽暗的小巷子裏，有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巷子裏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楚這兩個人的面容。79小說·中·文·蛧·首·發但從身形倒也能看出來，其中一位，是名長者。

良久的沉默過後，穆青低下了頭，說道：“我記得。”

“記得那就去做事。你難不成忘了你母親還在深宮中等你回去嗎？”

“我記得。我也一直在按照我們之前商定好的去做事。”

穆青強壓下心頭的怒氣，恭敬地說道：“事情我已經着手在辦了，只要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能夠得到皇帝的信任，到時候我們做起事情來就會順手很多。”

“那就好。”長者停頓了一下，忽然問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你對那個什麼公主動了真心？”

穆青的手不自覺地捏緊，立刻回答道：“沒有。”

“沒有那就最好。都說紅顏禍水，你可要注意點，別到時候被人給反過來利用了。”

長者說完，戴上斗笠遮住自己的面龐，率先走出小巷。

穆青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巷子裏，手握成拳，一拳打在了一旁的牆上。

本來就不太牢固的牆面因爲這一下，掉了好多灰下來。

一隻手忽然拍上了他的背。

穆青身子一僵，一個‘女’聲從他身後傳來。

“穆青，原來你在這啊，我找了你好久了，你說，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是忍秋。

穆青心裏頭驚疑不定，從那名長者出去到現在，這麼短的時間，他不能確定忍秋到底是什麼都沒聽到，抑或是聽了多少去。

“公主，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的？”

穆青回過頭，尷尬地笑了笑，將受了傷的手背在身後。

但忍秋卻注意到了他這個細微的動作，趁其不備，突然伸手將他的手拉了過來。穆青不清楚她要做什麼，以爲自己行跡敗‘露’了，下意識地就推了她一把，忍秋一時不察，摔在了地上，手被地上尖利的石子劃出好幾道口子。

她癟着嘴委屈地看着穆青，穆青這才知道做錯事了，連忙過去將忍秋拉起來，說道：“公主，你沒事吧？”

“你說呢？”

她看着穆青那慌里慌張的模樣，覺得好笑。

“我傷到了，你揹我回去！”

“公主，這不太好吧，男‘女’有別，我去找宮‘女’來扶你回去，你等等啊我馬上回來！”

穆青說着，急忙要離開巷子。

可忍秋卻沒打算就讓他這麼離開了。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說道：“不用叫別人了，就你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個什麼勁兒啊？！”

萬般無奈之下，穆青只好妥協，揹着忍秋回了她住的宮殿。立刻就有宮人拿了傷‘藥’過來給公主傷‘藥’。穆青轉身就要走，卻被忍秋給叫了回去。

“公主，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穆青略有些不耐地問道，雖然這點小情緒十分微妙，但忍秋還是感覺到了。

“你手上也有傷，我這裏的傷‘藥’都是最好的，你也上點吧。”

她說着，讓身旁的宮人將一瓶‘藥’‘交’到了他的手裏。

穆青掩在袖中的手不着痕跡地握了握。

“謝謝公主。”

這瓶傷‘藥’，後來一直被穆青藏在懷裏，一直到死，都沒有拿開過。

這件事情後沒過多久，宮裏頭因爲一件事情炸開了鍋。

那就是公主主動跟皇帝提起要嫁人了。這要嫁的還不是什麼王公貴臣之子，偏偏就只是一個守着皇宮的衛尉。公主下嫁，也並不是什麼完全沒有的事，可偏偏，這名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忍秋公主。

穆青生了一張貴公子的面龐，也倒的確配得上公主，但這身份地位，卻還是差了一大截。

可人家公主不死心啊，皇帝不答應，她就一直跪着，一直跪到皇帝老兒點頭同意。

長者知道了這件事，笑着調侃他，“行啊穆青，那皇帝最寵愛忍秋公主，你要是娶了她，到時候你要辦什麼事情不無往不利？”

穆青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起來。

所有人都不知道，忍秋在皇帝身邊跪了多少天，他就待在某一個角落裏守了她多少天。

新婚前一天晚上，一向聽話乖巧的忍秋不在宮殿裏等着做她的新嫁娘，反而偷偷跑了出來，找到了穆青，說是要穆青給他一樣定情信物，不然兩個人結婚，一點意義都沒有。

其實她知道，穆青根本就拿不出什麼貴重的東西。她要的，不過是一個承諾，一份心意。可穆青心底卻總覺得是自己虧欠了忍秋，於是當天晚上，他帶着忍秋做了樑上君子。兩人‘摸’到了大臣的家裏頭，偷了一顆夜明珠出來，‘交’到了忍秋的手裏。

忍秋拿着那顆珠子，一直在笑。穆青看她那傻笑的樣子，也笑了，不過是取笑她罷了。

可他們都忘了一件事，‘女’子出嫁前夜是不能見自己的丈夫的，否則夫妻生活將會命途多舛。他們兩人都沒有在意這件事，誰能想到會一語成讖？

第二天，公主出嫁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個‘雞’蛋大小的夜明珠，一直緊緊攥着，生怕別人搶去了一樣。而那被偷的大臣看到這東西，一眼就認出來是自己昨夜丟了的那顆珠子。可偏偏這偷是這皇帝的‘女’兒，大臣有苦不敢言，只能吃了這個悶虧。

新婚之夜，人人都以爲駙馬是麻雀攀上了鳳凰，一舉成爲了皇帝眼前的紅人，抱得了美人歸，但卻鮮少有人知道，新婚那一夜，他是一個人裝醉在書房中度過的。

他沒有臉面去面對忍秋。以至於成婚那麼長的時間，一直到忍秋被腰斬，他都沒有真正碰過忍秋。

忍秋完全就像是一個孩子。知書識禮，公主典範，這些都是給外人看的，‘私’下兩人相處的時候，她完完全全就還是一個孩子，天真，或者說是蠢，他無論說什麼她都相信，並且不疑有他。

這樣的‘性’子，要是換做是在他的國家，早就在宮廷的爾虞我詐之中死了。穆青不免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她還在那可怕的宮牆裏等他回去救她，兒‘女’情長，哪裏比得上家國大義？

在忍秋死之前，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那個皇帝老兒也真不是個東西，怕自己的‘女’兒會搶自己的位子，就特意找上了他，讓他幫着解決了自己的‘女’兒。穆青也不傻，清楚忍秋死後皇帝也不會放過他，但他卻還是按照皇帝說的這麼做了。

當時他想過，如果忍秋死了，那他做起事情來也就不會那麼束手束腳、兒‘女’情長了。忍秋於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

忍秋死後，他得到了皇帝短暫的信任，竊取了一份情報，爲自己的國家換來了一座城池，也因爲這樣，在他被皇帝下令處決的時候，長者出手救了他，用一個死囚犯頂替了他。而他，就這麼苟且偷生了下去。

在秋水的墓前，穆青頭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秋水，這輩子，算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在這地底下，你能聽到我說的話，可惜我卻是再也看不到你了。秋水，如果有來生，我穆青定當當牛做馬，償還我這世對你犯下的錯。”

她下葬的時候，他親自看着那些鎮魂釘，一枚一枚釘死了那具棺材，她那張痛苦萬分的臉，也終於完全被棺材壓在了下面。

某天下午，李胤在收拾的時候，偶然從一個角落裏找到了不久前被珈藍翻出來的一份竹簡，竹簡上記載的事情，剛好是秋水與穆青的。

穆青逃過了千刀萬剮之劫，但也沒苟且偷生多久。一次他從馬上摔了下來，沒過多久也就去世了。死的時候雖然沒有千刀萬剮這麼慘，但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這一類人，雖說是皇子，但命運還不如螻蟻，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爲他的身上流着漢人的血。

他被人草草掩埋，等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終歸還是放不下秋水，所以纔會變成鬼遊‘蕩’在人家。

一直到他後來找上珈藍，珈藍才知道自己那麼實誠的幾句話，害了很多人。

即便嘴上說着做生意要‘交’錢要有代價，可明知道穆青拿不出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他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如果有一天，秋水從地底脫困，還請珈藍能夠讓她不那麼痛苦地離開人世。

兩千年的厲鬼，留在這世上，無論是對人還是對鬼，都是一個可怕的存在。

珈藍卻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並且給了他一個優待。只要秋水不死，他也就不會消失在人世。

珈藍來找李胤說事兒的時候，李胤手裏頭正拿着那份竹簡。

珈藍看到了，也沒多大反應，只是說道：“你看完了把那東西放放好，這一個兩個竹簡，可比一本史記來得有價值得多！”

“哦。”

她也沒多說什麼，看完了竹簡上的最後一行字，將那份竹簡放回了本該待着的箱子裏。

在秋水被腰斬這件事上，穆青並沒有什麼大錯。唯一的錯就錯在他一直以爲自己是不愛秋水的。

遲來的清醒，纔是最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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