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瑾瀾將這場家宴設在了御花園中,此刻雖然天已入秋,但時間已經過了晌午,還是有些悶熱的。
君無雙帶着玲瓏一路尋過去,路上遇到了一同被召過去的幾位琴師。
或許是因爲之前孫瑾瀾慫恿墨昊陽給她的賞賜太大,所以人們看着她的目光總是有那麼點奇怪。然而或許是想到了杜如一的下場,在面對君無雙的時候,她們雖然心中很不高興,可面子上的功夫,卻總是做足了的。
其中一位身穿淡粉色衣裙的琴師在這幾位中看起來格外清麗脫俗,瞬間便將身旁那羣胭脂俗粉壓了下去。君無雙不免多看了她幾眼,腦中忽然閃過一根線,她放慢了腳步,側頭對着玲瓏低語,“那個……是不是御樂坊的一等琴師,好像是叫晗兒?”
玲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還掙扎着想了會兒,纔回道,“好像是吧,我也沒仔細打聽過。怎麼,她哪裏不對勁嗎?”
“我記得趙月還在的時候,好像曾經說過,她是太子面前的紅人。”君無雙意有所思地說着,擡高了眉,“這事兒你還記得嗎?”
不知道君無雙今日怎麼總是提起自己不太記得事情,玲瓏表情有些惱,隨後努力回想卻還是搖了搖頭,“那麼久遠的事情誰還記得啊,趙月都死了多久了。”
然而君無雙卻沒有因爲她這麼說就將目光移開,看着那晗兒舉手投足間總有一種讓人莫名的熟悉感時,她卻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一行人就這樣趕到了御花園處,一般來說,主子設宴,奴才們都是先到的。然而這次她們趕到時,孫瑾瀾早已經攜着孫顏曦和孫婉寧入座,在看到她們時,溫婉一笑,“不用拘謹,今日不過是本宮家人來探望本宮罷了。你們做自己份內的事情就好。”
說完,像是纔看到君無雙一樣,孫瑾瀾招了招手道,“沒想到君師傅也在,不如過來跟我們一起坐着吧。”
“皇后娘娘這怎麼成,您是千金貴體,怎能跟下人同桌,這樣也太沒規矩了!”似乎是早就演練了多回,孫顏曦很自然地接過孫瑾瀾的話,斜眼瞪了君無雙一眼,“君師傅,人貴要有自知之明啊。”
“三小姐說得是,只是後宮中凡事自有娘娘做主,娘娘說一,奴婢們自然不敢說二。所以您這麼說,是在駁斥娘娘的話嗎?”
不動聲色地回擊,君無雙表情平淡,顯然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着實厭煩透了每一次跟孫瑾瀾的口水仗,對方明明智商不足,卻總要挑戰她的極限,真是愚蠢的可以。
她的目光滑到另一邊坐着的孫婉寧身上,只見她溫婉有禮、不卑不亢,這樣的表現才真正驗證了什麼是大家閨秀。
“好了好了,你這爭強好勝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分明是向着孫顏曦的,孫瑾瀾寵溺地拉過她的手,“都是大姑娘了,馬上就該說親了,怎麼還這麼沒大沒小。”
“哎呀長姐!”佯裝出一副嬌羞樣子,孫顏曦嬌嗔道,“二姐的事兒還沒定呢,哪裏就輪到我了。再說,家裏還有個三哥呢!”
如此一番姐妹情深的畫面,卻讓君無雙看着極其反
胃。孫瑾瀾的一言一行根本沒有入心,不管是她的語調還是她的神情,都像是在看什麼物件一般。而孫顏曦竟還傻乎乎地以爲孫瑾瀾真要給她找一個好婆家,當真是異想天開了。
跟隨衆人坐下,君無雙特意挑了一曲節奏舒緩的曲子,專心演奏起來。
幾乎是與她的琴聲同一時間響起的,是劉庸尖利的聲音,高喊着“陛下駕到”。
於是衆人紛紛起身行禮,而墨昊陽則一臉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便裝袍子的墨伊。只見墨伊一副瀟灑臨風的模樣,不由得讓君無雙身後那幾位琴師發出驚呼。
君無雙卻將目光投到僅次於自己座下的晗兒身上,只見她如水般的眸子輕輕掃到太子身上,後又不自覺地低下頭,紅了臉。
這個模樣完完全全就是一張情竇初開的臉,君無雙心中暗道有戲,臉上卻保持平淡,只等着看之後的戲碼。
“不是說了不用拘禮嗎,還是快快起來吧。”墨昊陽臉上笑意濃濃,對着孫瑾瀾道,“難得你召了她們進宮陪你,這樣行禮來行禮去的,多麻煩。”
“有陛下在,臣妾怎麼都不會覺得麻煩。”孫瑾瀾表現得很是得體,迎着墨昊陽跟墨伊坐下後,拍了拍手讓下人端上茶盞跟果盤。
君無雙等人在墨昊陽入座後,也坐下開始撫琴,琴音嫋嫋加上歡了融融,很容易讓人覺得心情愉悅。
可帝王之心越是愉悅,便越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果然在家宴進行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就聽孫瑾瀾笑道,“趁着今日陛下在,臣妾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見她這麼正經,墨昊陽略帶疑惑地道,“你且說說看,朕不怪你就是。”
“剛纔臣妾還跟兩個妹妹說起她們的婚事,臣妾想,她二人年紀也不小了,不如就請陛下恩賜,爲她們賜婚可好?”
早就知道孫瑾瀾今天是打得這個主意,君無雙心中冷笑一聲,一邊低頭撫琴,餘光卻掃過墨昊陽的身上,等着看他的反應。
“也不是不可,只是朕怕你父親會捨不得呢!”墨昊陽笑着回答,面上一點也沒有不樂意,只看着孫婉寧和孫顏曦道,“你二人可有什麼心上人啊,說給朕聽聽,朕也好爲你們做主!”
天子開口那是莫大的恩賜,孫顏曦和孫婉寧齊齊下跪謝恩,卻決口不說自己有無心上人一事。
墨昊陽哪裏看不出端倪,不得已又將視線移到孫瑾瀾身上,“不知皇后有什麼打算?”
“既然陛下問臣妾,臣妾倒是覺得,太子年歲已大,是該替他擇一門好親事了。”語氣很清淡,孫瑾瀾笑看着墨昊陽道,“我這二妹性子溫和又爲人聰慧,不如陛下將她賜給太子殿下做側妃,這倒是一門不錯的親事。”
在場幾人沒想到孫瑾瀾會這麼直接,畢竟孫家近幾年在朝堂上的勢力越發大了,再加上宮中有個皇后照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歪處去。
可孫瑾瀾的聰明之處在於,她沒有爲孫婉寧討要一個正妃的身份而只是側妃,這樣一來,墨昊陽不會懷疑孫家的企圖,而孫家卻也跟太子聯繫到了一起。
君無雙心中暗暗有些佩服孫瑾瀾這一番說話的技巧,只是一碼歸一碼,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能這樣利用,這女人還真是夠狠的。
側妃啊,再怎麼叫得好聽,也只是妾。以後生下的兒女,也是庶出。
墨昊陽想了想,眼睛在墨伊和孫婉寧身上打量許久,才道,“皇后說得甚是,太子年紀也不小了,不如就……”
他話未說完,一道悶悶的琴音卻突然打亂了整個樂曲的演奏。在這不算過分熱鬧的上空中,異常明顯。
“哪個不長眼的,怎麼做事的!”劉庸見此,眼皮一跳急忙往琴師們所在方向走來,“到底是誰?”
君無雙急忙回頭,見晗兒正一臉驚恐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連解釋起來也是這麼蒼白,晗兒跪倒在地,頭都不敢擡一下,整個身子抖得厲害,“奴婢只是、只是……”
“不管是什麼,御前失儀都是要被罰的。”孫瑾瀾的聲音不偏不倚蓋住了晗兒的解釋,“依陛下看,是關禁閉還是罰棍刑?”
“拉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吧。”墨昊陽輕描淡寫地說着,眉眼中是淡淡的不悅,“看來這御樂坊的規矩,近日也越發鬆動了,竟然如此不盡心!”
“陛下說得是,有機會臣妾一定會好好管教管教,萬萬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孫瑾瀾很順從地接過墨昊陽的話柄,眼睛卻看着太監們道,“還不快拉下去,留在這兒惹陛下心煩嗎!”
“陛下!陛下饒命啊!皇后娘娘,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晗兒一雙小手在地上亂抓,然而卻耐不住身邊兩個太監的力量。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求您救救奴婢吧!太子殿下!”
不知怎地,晗兒忽然扣住了墨伊身前矮桌,梨花帶雨地哭喊道,“殿下,您救救奴婢啊!”
墨伊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然而不等他開口,就聽上座的孫瑾瀾聲利言辭道,“還不快把她拖下去!這般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因着這一聲帶了怒意的聲音,墨伊終究沒有開口,只神情淡漠地看着晗兒被如此拖了下去。
如此一幕,衆人的目光都注視着晗兒聲嘶力竭的模樣,而只有君無雙一個人,眼睛盯着墨伊跟孫瑾瀾,沒有移開過。
這兩人的表現似乎不太像是後母與兒子之間的行爲,尤其是孫瑾瀾在面對晗兒時,她總覺得對方眼中的淡漠包含着一種淡淡的嫉妒。
孫瑾瀾嫉妒晗兒?
這可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身爲皇后,統領六宮,卻偏偏對一個小琴師這樣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如此嫉妒的作爲,似乎,不太正常啊……
“要知道咱們晗兒纔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紅人,某些人不過是剛出鍋的饅頭,看着新鮮,放久了就餿了!真不知道在得瑟個什麼!”
腦海中忽然閃過趙月生前曾經挑釁過自己的話,君無雙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她擡頭看着孫瑾瀾佯裝出的溫婉模樣,看着那張明明很年輕的臉,她忽然……明白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