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號,是一年一度的清明節。
上午十點左右,伍仁和菲兒一起,來到了雲青山公墓。
雲青山位於靈泉市西南方向五十公里左右,算是一片沒有怎麼被開發過的地區。後來被圈起來成爲了一片公墓。
伍仁的父親母親便是葬在那裏。
也不知是不是爲了應那首詩,從早上便不怎麼好的天氣,這會兒微微有些下起了雨。
菲兒從包裏拿出了一把紫色的小傘,想要給伍仁撐着,卻被拒絕了。看着身邊的年輕男人眯起眼睛,往山上的某個方向看去,菲兒默默地擡起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走吧。”
伍仁笑笑,抖了抖肩膀上有些沉重的揹包,和菲爾一起順着山路慢慢往上走。
從山腳下往上的很長一段距離,都是小路、荒草。偶爾有一兩輛車經過,倒是有些清冷的感覺。兩人慢慢在路上走,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
“菲兒,我有跟你講過長青以前的事嗎?”
“嗯?沒有……”
“這家店其實是我父母開的。”伍仁笑了笑,“他們只是很普通的小商販。我小的時候,跟着他們一起,在靈泉大街小巷扎攤子賣飯。一直到了高中……應該是高二的時候,才攢夠錢,買下了這麼一座小樓。”
底下是餐館,上面就是家。
像是寄居蟹終於擁有了自己的殼,蟋蟀終於挖好了自己的地洞。這個名爲家的地方,在爲漂泊多年的一家人遮風擋雨的同時,也帶來了伍仁童年最爲溫馨明亮的回憶。
對於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人來說,能夠吃飽,穿暖,有家,這就已經是相當理想的生活。當然,滿含着期望,伍仁也很是爭氣地考近了燕京的大學。
他的目的很簡單,找一份好工作,多賺些錢,然後平平安安、開開心心過完下半輩子。沒什麼特別高遠的理想,如果有,硬要總結下來也就兩個字。
賺錢。
有同學在知道伍仁的想法後,吐槽他庸俗。但伍仁覺得這並沒有什麼不好。
事實上,窮人往往比富人更明白“金錢”的重要。不是爲了享受,也不是爲了面子。純粹是,錢這種東西,是你維持僅有的一點點幸福的保障。
就像那句話說的那樣——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他在論壇上見過很多寫手,雖然收入穩定,但並不富足。而一旦家裏人生病,或出了什麼意外,生活就會難以爲繼。
現代社會的“家破人亡”,不是古代的家財散盡,人各天涯,而是家財散盡後你卻發現,這個冷漠的社會,根本沒有給你立足的一席之地。
或許就像菲兒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樣——因爲沒有錢,就連晚上在哪裏睡覺,都是個問題。
“說起來,菲兒。”伍仁敲了敲身旁的小傘,菲兒從傘底下望過來,“你當初畢業的時候,爲什麼不想着回家,而是要留在靈泉這裏呢?”
“因爲我也叛逆啊。”
姑娘做了個鬼臉:“從小就被爸媽唸叨,上大學有出息了要怎麼怎麼樣,聽久了也會覺得煩嘛。”
看着菲兒的樣子,伍仁忍不住笑了:“那你後來怎麼又想回去了呢?我記得見到你的時候,你這是把全部家當都帶上了吧。”
菲兒聞言,撇了撇嘴,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有點,混不下去了嘛……”
“哈哈哈哈哈。”
邊走邊聊,兩人來到了半山腰。
墓地自然就是建在這裏的。相比前面那段路的荒涼,這邊已經稍微有了些人跡。只不過,看起來並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東西。
路兩邊蓋的房子,清一色門頭掛着“花圈”、“壽衣”、“喪葬用品”等等。打眼看過去,門口擺着花花綠綠的一片。
只不過,即使今天是清明節,墓地這邊的人也算不上多。不遠處的停車場,裏面只有稀稀拉拉的幾輛車。
也不知是這幾年,人們對於掃墓這種活動越來越不重視了,還是光顧着趁着假期出遊。伍仁看着眼前的景象,總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搖了搖頭,他帶着菲兒一路往裏走。順着一條砂石路往裏大概五分鐘的路程,他們纔來到了墓地前。
這裏專門開出平整的一塊地作爲公墓,因此,各個墓的規格也基本相當。看着大理石築起的墓穴,還有面前的石碑,伍仁有些出神。
石碑上是兩個不怎麼熟悉的名字。
即使知道,這是自己父母的名字,伍仁也覺得有些陌生。相比之下,他更熟悉的叫法則是“爸爸”、“媽媽”。
恍如隔世,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看着眼前的墓碑,曾經的痛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或許很多文學作品裏有過形容,但實際經歷以後,纔會發現這種感覺異常的深刻。
像是心被剜去了一塊,冷風吹進胸腔,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好在菲兒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溫暖的感覺讓他慢慢從失神中脫離。
沉默了一會兒,伍仁放下身上的揹包,拿出摺疊掃把、抹布和水,開始了墓碑的清掃工作。
不需要除草,便很簡單地掃去灰塵,將墓碑擦乾淨。
然後,放上鮮花、水果。
伍仁和菲兒一起,一人點了三根香,插在墓碑前的香爐裏。看着藍紫色的煙逐漸飄散,伍仁滿心的思緒,卻想不起到底該從何說起。
到最後,也只是吐出幾個字來。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
菲兒在背後戳了戳,他纔想起來,把菲兒拉到身前。
“這是顧菲兒,我的員工兼房客。”伍仁說到這,不禁頓住了,“她是我的……”
該怎麼說?
好朋友?妹妹?還是……
“叔叔阿姨,伍仁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呀。要不是他,我這會兒可能就成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了。”菲兒搶過了話頭,“嗯……好像連火柴都沒得賣。”
“得了吧你。”
伍仁皺皺眉頭,然後笑着敲了下她的腦袋。
“走了。”
就這麼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墓地裏留下的,只有墓碑前的白花、水果,還有逐漸燃盡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