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員，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教導員，你別急，我們馬上就想辦法救你出來，你一定會沒事的！”

“醫生！醫生！快來救人啊！”

當看到蘇國華醒過來的時候，那些消防戰士們，簡直比過年都要高興，一個個的對着蘇國華焦急的七嘴八舌的說道，同時還不斷的招呼着現場的醫護人員過來救人。

然而醫護人員們看着壓在蘇國華身上的那塊巨大的建築碎塊，一臉的苦澀。

這種情況下，怎麼救啊！

而且，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現場的醫護人員，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此時貫穿了蘇國華胸膛的那根鋼筋，才更加的要命。

先不說肺被刺破，原本就是極爲要命的事情，哪怕還有另一側的肺能夠支持呼吸，但是從現場那巨大的出血量來看，情況也是十分的危急。

單單就說這青少年宮已經是三十多年的老建築了，那些鋼筋上的斑斑鏽跡，足以感染破傷風。

如果這是在醫院裏還好說，儘管棘手，但並非是沒有搶救搏命的機會。

可現在，蘇國華還被壓在廢墟下面，根本就沒有辦法搶救啊。

現場的醫護人員們，在見證了剛剛蘇國華的事蹟之後，儘管他們都懷着滿腔想要將英雄拯救出來的熱血，可奈何根本就使不上力量。

“快，聯繫中隊，讓他們立即帶破拆設備過來！”

回過神來的一些消防人員，開始立即向中隊的留守人員們尋求支援。

2000年的東武，經濟還沒有搞上去，所以消防大隊這邊配備的，也都是些尋常的滅火救援裝備，像強力破拆車這樣的特種設備，根本就沒有經費引進，破拆這種事，更多的還是依靠人力。

“立即派人練習附近的建築公司或者是工地，向他們尋求幫助，調配大型破拆設備過來。”留在現場，已經將事故情況第一時間上報給領導班子，並在領導們到來之前，臨時擔任現場指揮的莊同光，對着周圍的人下達着命令，他的臉上，也是帶着無比嚴肅的神色：“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這些英雄們給救出來。”

此時此刻，雖然現場的火依舊還在不斷燃燒着，但現在人們所關注的重點，早已經轉到了被埋的消防人員的身上。

當然，還有很多的消防人員，依舊在努力的同火魔搏鬥着，哪怕他們的心中，同樣記掛着蘇國華以及其他戰友們的安危，但是他們現在的職責，是控制和消滅火情，所以他們強忍着那份悲痛，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沒有人比這些消防人員們，更能夠深刻的體會到那份悲痛，因爲奮戰在第一線的他們心中都很清楚，像這樣的事故，在滅火戰鬥當中並不鮮見，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是如此，也許，下一秒就輪到他們自己。

“爸……”

這個時候，蘇靜也是掙脫了白青的臂膀，跌跌撞撞的朝着蘇國華的方向跑了過去。

在看到此刻蘇國華的樣子之後，過往的那些恩怨，那些不滿和埋怨，在這一刻，終究全都化作了虛無。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她的爸爸，是給她生命，讓她來到這個世上的那個人。

以前的那些不滿和怨恨，究其原因，還是因爲渴望“被愛”而已，想要像其他的那些女兒那樣，可以在父親的懷中撒嬌，在他的疼愛下長大。

當蘇靜來到坍塌的廢墟這邊，其他的那些消防戰士們，本能的想要阻止她，畢竟這裏的情況尚不明確，很難說不會有新的險情，但是看到蘇靜那傷心欲絕的樣子，猶豫了一下，他們最終還是沒有動作。

一邊的攝影師，則是將鏡頭對準了蘇靜。

因爲今天的比賽是市裏組織的，所有現場有攝像人員進行全程拍攝，在險情發生之後，那個攝像人員那份對於新聞的敏銳，讓他察覺到這是一個難得的素材，便用手中的攝像機，記錄下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而蘇國華他們捨身救人的情景，自然也是全都被拍攝了進去，忠實的記錄了下來。

白青緊緊的跟在蘇靜的身後，小心的保護着她。

若是平日裏，他收穫的，定然是蘇靜那情意滿滿的眼神，可此時，蘇靜的眼中，只剩下了她的爸爸。

“爸……”

蘇靜手忙腳亂的爬到了蘇國華的面前，然後抓住他的一隻滿是灰塵的手，眼睛裏面的淚水，猶如決堤一般不斷的流淌出來，嘴上不斷的喊着這個她早已經生疏了的稱呼。

原本強有力的臂膀，此時在她的手中，軟綿綿的根本就沒有一點的力氣。

意識到這點之後，蘇靜的眼淚，再次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的就往下掉。

“靜靜~”

興許是聽到了女兒呼喚的聲音，蘇國華又一次吃力的擡起了眼睛，看到面前的蘇靜之後，臉上掙扎着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你哭什麼，爸沒……沒事……咳咳咳~”

他剛剛一張嘴說話，隨即便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而伴隨着他的咳嗽，鮮血從他的嘴巴里溢了出來，甚至有幾滴血，又一次濺在了蘇靜的臉上。

溼溼的，熱熱的，那是……她父親的血！

看到這一幕，周圍的醫護人員們，情不自禁的心頭一沉。

猶豫了一下，有一個醫護人員還是走到蘇靜的身邊，然後低聲對着她說了些什麼。

聽到那個醫護人員的話，蘇靜先是用手背使勁的擦了擦眼睛，沉默片刻，才點了點頭。

然後，就在那裏，拉着蘇國華的話，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開始的時候，因爲難過，蘇靜的聲音裏，還帶着一絲哽咽，但是到了最後，她自己彷彿也是被勾起了回憶一般，說起了更多以前的事情，話語也是在不知不覺間流利了很多。

彷彿，是要將這麼多年來沒有說過的話，全都說出來似的。

蘇國華似乎也是意識到了什麼，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一直看着蘇靜，目光當中，滿滿都是遮掩不住的慈愛，彷彿是要將女兒的樣子，牢牢的記住一般。

偶爾，也會小聲的迴應着蘇靜的話。

父女兩個人的關係，在這一刻，空前和諧了起來。

所有的那些開心和不開心，全都放下了。

然而，無論蘇靜願不願意，她還是能夠感覺到，自己握着的那隻手的力量，在慢慢的減少，父親迴應的聲音，也是越來越慢，越來越少。

即便是她看不到，也能夠意識到，蘇國華的生命力，正在飛快的流逝着。

想到了這點，蘇靜的眼圈，又忍不住紅了起來。

“爸，以前是我太任性了，我向你道歉，您能原諒我麼……”蘇靜看着蘇國華，眼睛裏滿是希冀和哀傷的神色，此時的她，真的是很後悔，她本不想說這樣的話，畢竟實在是有些不吉利，但她又怕此時不說的話，以後可能會沒有機會再去向爸爸傳達這些。

“傻……傻孩子，當父母的，哪有……哪有真正生自己孩子……的氣的，你永……永遠都是爸爸……爸爸的小寶貝……”蘇國華對着蘇靜淺笑着說道，他吃力的擡起胳膊，似乎是想要撫摸蘇靜的頭，但到了半空之後，卻又無力的垂下去。

還是一邊的白青，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然後放在了蘇靜的頭上。

蘇國華輕輕撫摸着女兒，眼睛裏帶着無比滿意和不捨的神色，彷彿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寶一般。

而蘇靜，早已經泣不成聲。

片刻之後，蘇國華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斂了起來，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才輕聲的對着蘇靜開口說道：“靜靜，以後……以後你要多聽媽媽的話，不要……不要惹她生氣，你也長……長大了，遇事要多多……多多思考，學會成爲一個真正的……大人……”

幾乎每說一句，他都要咳嗽兩聲。

“我知道的，爸，你別說了，我都知道，但是你一定會沒事的，我還等着你看着我長大呢……”蘇靜淚眼婆娑的對着蘇國華大聲的說道，但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聲音，幾乎哽咽到發不出來。

蘇國華吃力的笑了笑，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最終卻又什麼都沒有說，片刻之後，他又轉了轉頭，將目光放到白青的身上，眼神忽然變得犀利起來，死死的盯着白青，彷彿是要將他的一切全都給看透一般，好一會兒，眼神才慢慢柔和下來，帶着一些複雜，然後才慢慢開口：“臭……臭小子，雖然我……我不想承認，但是……但是以後，靜靜她就交……交給你了，你一定得給我照顧好她，你……答應我！”

說完，他死死的盯着白青，臉上帶着從未有過的嚴肅，以及一絲絲的……乞求。

蘇靜和他的妻子，是他現在唯一的牽掛了。

儘管他以前很不喜歡白青，但在這個時候，卻是他唯一可以信賴的。

在蘇國華的注視當中，白青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蘇叔叔，我答應你，我向你保證！”

聽到白青的話，蘇國華滿滿的點點頭，然後，笑了。

攝像機的鏡頭抖了抖，在一邊的攝影師，此刻也是眼淚一直在眼眶裏轉着，但還是努力保持着鏡頭的平衡，然後忠實扮演着記錄者的角色。

他要用自己的鏡頭，將英雄的事蹟清晰的記錄下來。

而周圍的那些學生們，看到這一幕，也是沉默了下來，這無比悲壯的一幕，讓他們的胸口一陣疼痛。

雖然像這樣的鏡頭，他們也曾經在影視作品或者新聞當中見到過，可當你真正身臨其境的面對這種情景的時候，想不被觸動都難。

高一六班的一些女生們，甚至都已經哭了起來。

孫傳軍以及一中的領導們，也是看着這一幕，他們都沒有想到，蘇國華居然是班上學生的父親，聽到蘇國華那類似於託孤的話，以及之前白青對蘇靜所表現出來的那些舉動，他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能看出來這兩個學生之間有事情。

身爲老師，對於學生早戀這種事兒，是萬萬不能容忍的。

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卻無法去說什麼反對的話，眼前這生離死別的一幕，讓他們無比的難受。

蘇國華朝着白青伸出手，白青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抓住他的手，正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動作的時候，蘇國華卻是反手將他的手給握住。

然後，就在白青意外的目光當中，蘇國華將他的手，跟蘇靜的手，輕輕的放在了一起。

一邊的攝影師，立即給這三隻手一個大大的特寫，然後又將蘇國華臉上的表情，給記錄了下來。

誰都看得出來，這已經是帶上了託孤的意味了。

雖然蘇國華也知道，白青還很年輕，他以後的路還很長，這樣的感情，往往經歷不住現實，將蘇靜託付個給他，看起來真的是有些兒戲，很難說他們以後會不會在一起。

然而蘇靜成長的過程當中，身邊不能沒有一個依靠。

哪怕這份託付看起來實在是有些不靠譜，卻也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了。

更何況，他認識白青也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了，對於白青的品性，他還是比較相信的，除去那份成見之外，白青確實是他見過的最優秀的年輕人。

再說，他也看到了不遠處的攝像機，他也相信，這份錄像，不僅僅是一個記錄和見證，更是一道枷鎖，因爲伴隨着視頻的傳播，他託孤這件事定然也會被人所熟知，如果將來白青變心了，那麼他所面對的，將會是鋪天蓋地的指責。

怨不得蘇國華自私，在這彌留之際，他只想讓女兒以後快樂的活着。

可憐天下父母心。

“爸……”

蘇靜再一次哭出聲來。

終於，終於她的爸爸，認可了白青的身份，可是這份認可，卻是用她爸爸生命換來的，這讓她真的很難去接受。

她使勁的抓住蘇國華的手，身體劇烈顫抖着，一邊的白青，則是輕輕的攬住了她的肩膀。

對於一個學生而言，這樣的舉動，實在是有些出格。

但不管是孫傳軍、學校的領導還是其他的那些人們，誰都沒有指責，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這一幕，彷彿一切都是那麼理所應當一般。

“國華~”

一輛車忽然疾馳而來，緊接着一個身影一邊大喊着，一邊跌跌撞撞的朝着這邊跑過來。

在蘇國華出事的第一時間，消防人員就已經通知了蘇媽媽。

就彷彿是心有所感一般，蘇國華猛地擡起頭來，朝着那邊看過去，儘管他的視野已經變得模糊，但他依舊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

“教導員，是嫂子來了，嫂子來了啊！”

一個消防戰士對着蘇國華激動的大聲喊着。

“破拆隊來了，快，快點過來！”

跟蘇媽媽一同過來的，還有帶着破拆工具前來支援的消防人員們，看到他們的到來，已經在這裏等待多時的消防隊員們，就如同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動的大喊着，同時對着前來支援的戰友們，拼命的揮着手。

他們來了，總算是可以救援了！

之前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們敬愛的教導員在那裏獨自受苦，對於這些消防戰士們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靜靜……”

蘇國華忽然輕聲的說道。

聽到他的聲音，蘇靜和白青下意識的看向蘇國華，然後就看到此刻的蘇國華，原本蒼白的臉色上，忽然帶上了一絲絲的紅暈，然後拼命擠出一個笑容。

不知道爲什麼，白青的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緊接着，耳邊就傳來了蘇國華那微弱的聲音：“一定要……好好的，還有，替我跟媽媽說……說一聲……對不起！”

說完，蘇國華的眼睛裏，就彷彿是泯滅的星辰一般，忽然間就失去了神采，而原本抓住白青和蘇靜的手放在一起的那隻手，也是一下子無力的垂下。

蘇靜整個人瞬間一愣，緊接着渾身的力量就如同被抽乾了一般，一屁股跌倒在地，怔怔的看着趴在廢墟上已經垂下了腦袋的蘇國華，許久之後，才忽然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大喊：“爸——”

正在向着這邊奔跑的蘇媽媽聽到這個聲音，身體忽然一頓，緊接着眼淚，便不受控制般的灑落下來。

她拼命的衝到了蘇國華的身邊，看都沒有看癱坐在地上的女兒一眼，只是小心的蹲下身子，看着已經失去了生息的丈夫，先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觸他，當感受到指尖傳來的那份冰涼觸感時，整個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猛地將蘇國華的身體抱在懷中，然後嚎啕大哭。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提心吊膽着，生怕某一天就聽到什麼噩耗，想不到，這樣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對於她而言，這一刻的天——塌了！

現場的消防戰士們，強忍着悲痛，摘下自己的頭盔立正站好，低頭默哀起來，淚水已然模糊了雙眼。

就連其他那些羣衆，也是再也忍不住的失聲痛哭。

英雄，走好~

今天只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