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不過是一雙鞋子，到時候洗洗也就是了，若是拒絕反而顯得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而且等離開後黑着一雙繡花鞋也畢竟難看，段卉猶豫了一下，再次偷扯着沈望的袖子低聲道：“你有沒有碎銀？”

麻碧兒離開時，未免她孤身一人寄人籬下有諸多不便，臨走時留了好幾張銀票已備需要，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去換成現銀，如今竟是一文錢也拿不出手。

沈望嗯了一聲，摸出兩塊小碎銀放入村長媳婦託鞋的盤中，微笑着道了聲多謝，順手將其中女鞋遞給段卉，纔拿起自己的那一雙。

村長媳婦看到那差不多有兩三兩的碎銀，頓時大喜地連聲道謝，蹲下身就要來爲兩人穿鞋。段卉都來不及拒絕，她就已握住段卉的腳，段卉只得隨她。之後兩人才被引進村長家的院落。與在山坡上看到的總體雜亂不同，村長家就顯得整齊乾淨多了。

聽說兩人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要看看煉油過程而已，村長不由很是爲難：“少爺小姐紆尊降貴地來到鄙村，賞臉巡視，按理說小人本該積極配合，可如今還尚未到油桐子的採摘季節，這……”

沒到季節？段卉不由一愣，沈望已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頭，歉意地看着她道：“你看我這個不事生產的，居然忘了這油桐子可是得霜降前後才能採摘，如今可不真是來早了嗎？對不起對不起，讓你跟着我白跑一趟了。”

不能親眼目睹古法煉油，段卉雖然難免有點失望但畢竟這也不過是件小事，便笑道：“沒關係，反正我們也只是一時興起而已，可不是專程來學藝的，何況我瞧這裏風景也挺好的，村長若是有空，隨便帶我們轉轉也就可以了。”

村長見她如此好說話，沈望又將責任往自己身上帶，哪裏還有不樂意的，趕緊道：“咱們村子雖是個小地方，不值得貴人們落腳，可附近卻有一個好所在，人稱小桂花塢。據說裏頭種了十幾種桂花樹，小人孤陋寡聞叫不出那些好聽的名字，也從來沒能進到裏頭去看過，可遠遠地看着就覺得十分好看。而且每年到了這中秋前後，就整日都有城裏人專門來賞桂的。”

怕光光一樣賞桂客人會覺得沒趣，村長媳婦忙湊趣道：“現在山上的野栗子都熟了，少爺小姐要是覺得無聊，還能去摘幾個兒玩玩。那野栗子雖然個頭小了些，可不管生吃熟吃都好，可脆可甜了。”

村長立時叱道：“沒規矩欠長眼的，少爺和小姐是如何尊貴的身子，怎能跟你這個蠢婦一樣去鑽野林子？”

村長媳婦情知說錯了話，駭得頓時一縮頭，再不敢插嘴。

段卉笑道：“大嫂也是想讓我們玩的開心，村長你就不要責備大嫂了。其實大嫂這一說，我還真有點想吃，不如煩請大嫂幫我們去採一點來，待我們賞完桂花之後再帶回去好了。”

“小姐賞臉，小人自當效力。”村長討好地道，轉頭對着媳婦就換了副大男人的面孔，拉臉道，“還不快點再多叫幾個人一起去。”

段卉微微蹙了蹙眉，不喜歡他這樣的態度，正巧瞥見外面有幾個小孩在探頭探腦地張望，不由微微一笑，問道：“村長，那幾個孩子是？”

村長一轉頭，小腦袋們倏地一下子全部都縮了回去。

“回小姐的話，頭上系紅繩的那個是小人的堂侄女大妞，其他的也都是村裏的孩子。”

沈望道：“他們知道那桂花塢的所在麼？”

村長不解地回道：“知道啊。”

沈望含着笑看着段卉，徵詢道：“村長身爲一村之長，想必事務繁忙，我們就不勞煩村長親自領路了，不如就讓這幾個小朋友帶我們去吧。”

聽到他的聲音，那幾個小孩又探出頭來，段卉趁機笑着對他們招了招手。

村長沒想到會被幾個小孩搶了奉承貴人的差事，偏偏自己的兒子因爲去上學堂而沒趕上這一趟現在再去叫也來不及了，嘴角不由抽了抽，但還是硬擠出一個笑容來，裝作滿臉慈祥地喊道：“大妞，二狗，小姐叫你們，

還不快進來。”

幾個小孩推推攘攘地終於陸陸續續地走了過來，除了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五六歲的單皮眼小女孩身上衣服漂亮乾淨點外，其他四個小男孩小女孩都是一副髒兮兮的模樣。最小的不過三四雖，最大的那個七八歲的男孩臉上還都是煤黑，再看他們的手，也幾乎沒個乾淨的。

“少爺，你看，這些野孩子實在都是太髒了，連個禮貌也不懂。”村長陪着笑，試圖改變沈望的主意，“而且那桂花塢畢竟也是別人家的，還是小人也去，好給少爺當個傳話的。”

“桂花塢既然是別人家的，我們就不進去打擾了，反正桂香襲人，我們在旁邊聞聞也一樣。”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沈望不由微蹙了一下眉頭，並且淡淡地道，“至於這幾個孩子，調皮一些也難免，洗一下手臉便行了。”

村長諂諂地只好得稱是，擺出長者的威嚴要幾個小孩好生伺候貴人。

那個叫大妞的小女孩很是伶俐，聽到村長說自己等人沒禮貌的時候，已經偷偷地在向同伴示意，此刻見終於輪到自個兒等說話，立刻拉了拉其他孩子，全部跪下磕頭，並齊聲喊道：“給少爺小姐請安！”

“起來吧！”段卉忙扶起大妞，雖說在古代生活了這動不動就要下跪其實是個最尋常不過的規矩，可受一羣孩子的禮卻還是讓她感到彆扭。

孩子們又異口同聲地道：“謝謝少爺小姐！”

“還不快去洗洗？”想着兒子的功勞都被他們佔了，村長儘管壓着自己的態度，臉色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大妞衝着段卉和沈望甜甜地一笑：“少爺，小姐，大妞先帶你們去，他們很快就會跟上來的。”

其他孩子們立時一鬨而散地衝出村長家院子，趕着清潔去了。

村長戀戀不捨地送他們出了村，反覆地邀請兩人等會回來到他家吃午飯，得到肯定回覆後，這才止了步。此時已經洗好手的孩子們呼啦着撒着歡兒全部從他身邊跑過，不由又惹得他暗中啐罵了：“今兒個便宜了這幫小狗崽子們了！”

段卉和沈望自然聽不到這句充滿酸味的咒罵，也壓根就沒把心思放在那個諂媚的村長身上。因爲馬上的食盒一直不曾卸下來，等到出了村長的視線，沈望便順手拿了頂層的一些糕點給孩子們分了一些，喜得那些孩子連連道謝，一個個都像嘴巴似抹了蜜般的甜。

段卉見他們洗乾淨了臉之後，看起來皮膚黑歸黑，卻沒有面黃肌瘦的模樣，知道這個村子的光景大概是還過得去，不至於像剛離開江州郡和旭陽郡交界處那個曾被強盜肆虐的村子般艱難，也就沒了探聽村中八卦的意思，便問大家各自叫什麼名兒。

孩子們最初都還有些害羞，不過在大妞的帶頭下還是一個個地報上了姓名。其實說是姓名，也無非是貓啊狗啊之類的名字，沒一個正經的大名。

段卉知道古代百姓往往大多目不識丁，而且爲了能讓孩子平安長大，多是把名兒取得低賤，自然沒有因爲他們的名字難聽而有絲毫不悅，還好記性地輪個兒地喚了他們一遍，而後又問大家可上過學識得字，平時是不是也要幫家裏幹活之類的話。

大妞不止人機靈，口齒也伶俐，雖在孩子中間正是個半大不小的年紀，卻儼然是衆孩子的領頭人，這些問題就都是她來回答。先說大夥兒都不認得字，因爲家裏沒有閒錢交束脩，又說農忙的時候別看他們年紀小，卻都是父母的好幫手之類，儼然一副很是驕傲自己能出力氣的模樣，一個個都早熟的很，讓段卉忍不住暗中嘆息果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沈望看起來也是十分喜歡孩子，因爲除了和段卉共乘一騎的大妞外，另外還有兩個三四歲的孩子，他就索性把兩小都抱到馬上，自己卻和其他孩子一起步行。那兩個得以騎馬的孩子先是害怕，不久就露變得很是興奮，看的其他的小男孩滿臉兒羨慕，卻仍蹦蹦跳跳地趕在前頭帶路。

這樣一路歡樂地走了沒多久，段卉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再往前去

，那香味兒就越發地醇厚起來，很快就居高俯下地看見了一片被圍牆隔離着的桂花林。

孩子們紛紛伸長了鼻子陶醉地一邊嚷嚷着好香好香，一邊深深地嗅着。

段卉也嗅了幾口，卻覺得這香氣實在太過濃郁，反倒過猶不及，不由地取出帕子輕掩了一下鼻。

“可是香氣太烈了？”沈望將孩子們放下，任他們鬨鬧着玩耍，牽着馬過來，指着樹林的東南面道，“這兒正是下風口，不如我們轉到林子那頭去。”

段卉點頭，招呼孩子們轉移陣地，到了東南面的山崗上，發現那裏明顯有一些人爲堆積的石頭，倒是乾淨的很。想着既然已經答應了去村長家用午膳，索性讓沈望全部拿了出來和孩子們一起分享，更加變成了孩子們眼中的仙女姐姐，若不是怕髒着了貴人的衣服，只怕這些小孩子都要滾到她的懷裏去了。

因兩人實在太和善，沒一會兒，孩子們就變本加厲地要求玩老鷹做小雞。沈望理所當然地扮演老鷹，段卉也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保護小雞們的母雞。

沈望童心未泯，一口就答應了，段卉只得少數服從多數，領着一羣孩子就在山崗上左左右右地跑了起來。

以沈望的本事，想要捉任何小雞自然都是輕而易舉地，但這是遊戲，爲了增加趣味性，他故意兇像畢出地張牙舞爪地突擊老半天，逗得孩子們尖叫不已，這才偶爾抓上一隻。

孩子們勁頭足精力充沛，只覺得十分過癮。段卉卻畢竟很少運動，不一時就熱的渾身香汗，嬌喘連連，還不經意地連撞到沈望懷中兩回，羞得紅暈連連飛揚。好在怕假胎記嚇着了孩子們，一直未將紗帽取下，從而遮掩了不少神色，且有孩子們在場，沈望也是一扶即退，倒也沒有如何尷尬。

如此開開心心地玩了半天，村長媳婦來請兩人回村用午膳，說是用野栗子燉了雞，孩子們這才戀戀不捨地結束了遊戲，像護衛似地守在兩騎的左右，一直送他們進了村長家方自散了。

隨着他們的離開，那桂花塢東南面的山崗立時恢復了寧靜，只有無形的清風攜着若無若無的桂花香不時輕掠。

半響後，東面的林中卻忽然一前一後地走出一對戴着斗笠的主僕。其中個字矮小的那位冷笑道：“公子，你都看到了吧？虧你還一直惦記着她，日夜耿耿於懷，她卻是早已忘了你，水性楊花地琵琶另抱了。”

只聽那個聲音音質尚待稚氣語氣卻難掩陰沉，赫然有些耳熟。

另一個身形頎長衣袍貼在身上顯得頗爲瘦削的男子卻是沉默了好一會，才略帶悽苦地道：“本就是我負了她，如今她能好好地活着便已是萬幸。”

矮個童聲嗤道：“公子又說傻話了，當年段家可是欠我們葉家數十條人命，而今我們卻不過取了段賊一人狗命而已，怎生反而是公子負了她？”

“小雷，我不想和你再討論這些。”頎長男子緩緩將竹笠往上擡，露出了一張消瘦卻仍俊美無比的面容，眸中滿是憂鬱，正是那消失已久的葉懷風。

而那矮個童聲的自然就是他的隨從葉雷了，只見葉雷也掀開斗笠，撇了撇嘴，哼道：“小雷也不想和公子討論這些，只不過是想要提醒公子一句，這女人應該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這裏，那男子的身份也該好好調查調查纔是。”

葉懷風沒有馬上回復，葉雷等了幾秒又催道：“公子……”

“知道了，我自有分寸，你也不用過於擔心。”葉懷風不耐地重新戴好竹笠，回身向林中走去。

“怕就怕公子你見到那個女人又昏了頭了，沒想到這女人的命竟然這麼大。”葉雷蹙着眉極爲含糊地嘀咕了一句，盯着葉懷風那瘦削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戾色。

“小雷，”葉懷風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陡然回頭，沉聲道，“那樣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若是你再揹着我私下傷害她，咱們主僕之間的情誼就真的到頭了。”

葉雷一僵，垂頭毫無聲調地應了聲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