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麻碧兒有要事要趕時間回去，沈明珠雖然意外卻明理地不強留人，只是親自督促下人給麻碧兒準備好足夠的行囊盤纏，又撥了府中最好最快的馬車。原本她因擔心麻碧兒一路上無人伺候打算讓小喜跟隨的，麻碧兒卻婉言謝絕了，只說自己以前也常常一個人獨自闖蕩，自己能照顧自己。
看着馬車快速地馳遠，段卉慢慢地放下了揮別的手，一股離愁悄然地孕滿了眼眶。
和這一位結義姐姐雖然認識才兩個月光景，可是這五六十天的時光裏，她卻幾乎每一天都在享受着她的照拂和呵護，深深地感覺到了久違的親情，也早已習慣了和這位姐姐的形影不離朝夕相處。如今，雖然明知並非是永久分別，不久之後就有相見之日，可因爲這份驟然，心底的不捨卻是那樣的難以介懷。
“別難過了，等這邊準備的差不多了，我們就也會去京城的。”沈望站在她身旁，聲音低沉地道。
“卉兒，你可別覺得你姐姐回家了身邊就沒親人了，這樣子我們可是會傷心的哦！”籍口反正天氣炎熱也睡不着非要也一起出來送行的沈明珠笑着打趣。
“是啊，你就儘管放開心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千萬別拘束。”宋老爺呵呵笑道，“要真是拘束了，就反而是見外了。”
段卉溫婉一笑：“是，卉兒記住了。”
“好了，你姐姐也走遠了，咱們就回去吧！”
沈明珠正要走過去拉着段卉迴轉，袖子卻被宋老爺扯了一下，還未回頭呵斥丈夫要幹嘛，已聽到宋老爺笑道：“夫人，你看卉兒來了這麼多天了，就光顧着給我們籌謀劃策了，還從來沒出去過，都不知道我們這曦城是什麼樣的。我看今兒個難得陰天，不熱不燥的，還有涼風，不如讓望兒陪着卉兒出去熟悉熟悉，等將來上京了，也不至於白來了曦城啊。”
說着，衝妻子使了個眼色，
沈明珠立時會意，朗笑道：“還是老爺想的周到，今兒的天氣確實不錯，不出去還真的可惜了。卉兒，你就跟着你沈大哥去散散心吧！”
出去走走？段卉不禁有些意動。
沈望見她不反對，便微笑道：“姑姑姑父說的有理，鎮日裏都在家中，確實也悶得慌，就出去走走吧！”
見三人都這麼勸她，何況回到房裏只怕情緒也一時調整不過來，段卉便頜了頜首：“多謝姑姑姑父費心了。”
沈明珠笑道：“那我讓人去準備馬車。”
段卉嘴脣微動，但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沈望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想到先前一路上縱然十分疲憊段卉還是會盡量地多見識一些風土人情，心中不由一動，忽然笑道：“坐馬車欣賞風景難免有些侷限，麻姑娘，不如我們就直接騎馬如何？”
見段卉的水眸果然微微發亮，情知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便對沈明珠道：“姑姑，麻姑娘會騎馬，讓人給我們備馬就好了。”
沈明珠很滿意兩人之間細微的互動，笑道：“那行，那卉兒先回去換套衣服，我也去給你們準備點吃的帶着，免得玩餓了。”
等段卉換了身輕便的水紅色的羅裙，戴了一頂藕色的輕紗帷幕，一身羣青色簡便打扮的沈望已經牽着馬在二門一側的通道上等候。
“卉兒啊，小喜小悅都不善騎馬，爲免添亂，就不讓她們跟去伺候你們了，好在有望兒在，我也放心。”沈明珠笑吟吟地將她送到一匹十分精神卻看起來就很溫順的棗紅馬前，狡猾地故意把不善騎馬和不會騎馬混淆，順手將食盒遞給沈望，快速地飛了個眼色，“望兒，你可要好好照顧卉兒，就算是出了一丁點兒的差錯，姑姑可都不能饒你。”
“沒事的，姑姑，我能照顧我自己的。”她不說段卉還沒覺得，這一笑一叮囑才忽然發現這次出遊居然只有她和沈望兩人，心裏頭不由微覺異樣，面上卻只
能假裝遲鈍地打開一小包糖，一邊給駿馬餵食，一邊輕撫着它的頭臉先和它培養一下感情。
“爲了不再領教姑姑的雞毛撣子，我也一定會萬分小心。”沈望怕段卉尷尬，故意一本正經地保證，果然逗得段卉和沈明珠都忍俊不禁。
待兩人翻身上馬，並肩離去，沈明珠久久地望着他們的背影，不覺既欣慰又感慨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望兒的這份情意卉姑娘願不願意接受，若是這兩個孩子將來能成爲一對，從此恩愛和睦，我也算不負哥哥嫂嫂對我的重託了。”
“夫人你也莫要太着急了，望兒既然都說了不願挾恩爲難卉姑娘，咱們還是莫要插手太多的好，就讓他們順其自然地處一陣吧，以咱們望兒的人品，相信他們總會日久生情的。”宋老爺不知何時來到了沈明珠後面，搭上妻子的肩頭。
“明明是你提的主意，咱們反倒說是我插手了，”沈明珠回眸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語氣中卻有些擔心，“我倒不擔心卉姑娘發現不了咱們望兒的好，怕就怕她被那個葉懷風傷了一回，心有餘悸不那麼容易接受望兒。而且，我聽說那個葉懷風不僅樣貌俊美無比，文采也十分風流，若是她恨歸恨，心中還是念念不忘，那對望兒豈非是太不公平？”
聽她提及葉懷風，宋老爺也皺了皺眉，但隨即就舒展開來：“放心吧，我們已經叮囑過鵬兒，但凡有那個葉懷風的一絲消息就特別留意，就算咱們不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也絕不可讓他們有相見的機會。至於卉姑娘對他的感情……我相信以她的聰慧，只要日子慢慢過去，總有一天會走出來的。”
……
且不提宋氏夫婦背地裏憂心忡忡，另一邊，沈望和段卉已然驅馬踏上長街。
由於沒有廉價的照明設備，不同於富貴人家就算徹夜笙歌都沒關係，大多數的人家都會相當地節儉蠟燭燈油，自然而然地也就形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有些甚至天光剛亮就開始忙碌，因而時辰雖然尚早，長街之上卻已十分熱鬧，四處都是交易之聲。
雖說是打算出城玩，但兩人卻也不趕時間，便徐徐地從行人中穿過，一路上雲淡風輕地旁觀着嬉笑怒罵皆全的人生百態，倒也覺得別有趣味。
慢慢地快要走出街頭的時候，沈望忽然眼睛一亮地看着前方：“咦，是於婆婆。”
段卉循目望去，卻見前面十幾米處，一個藍衣粗布的老婦人正弓着身子將一包東西遞給一個衣着破爛正哭着鼻子的小男孩。因爲兩旁的小販都在使勁兒地叫賣，段卉聽不見那老婦人對小男孩說些什麼，可卻能從她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瞧出祖母般的慈愛之色。
“我記得從我小時候起，於婆婆就在這裏賣涼糕的，原本以爲如今她年紀大了，應該早就在家裏享清福了，沒想到還能看見她。”沈望明朗地笑着向段卉介紹，“於婆婆的涼糕是用山上一種野果子做得，味道很是特別，在這曦城是極受歡迎不過了，我沒離開曦城之前每年夏天總會來買幾回，你要不要也嚐嚐？”
段卉含笑：“好啊。”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涼糕攤前，沈望瀟灑地翻身下馬，笑容滿面地喚了一聲於婆婆。
那哭鼻子的小男孩見有客人來了，立時紅着臉捂緊了糕點飛也似地鑽進人羣裏去了。
“噯，孩子，別跑那麼快，小心摔跤。”於婆婆忙揚手叫喚了一聲，然後才笑眯眯地看向沈望，“客官，可是要來點涼糕麼？”
“是啊，好久沒吃於婆婆的涼糕了，給我們來兩份吧！”沈望笑道，“要帶走的。”
於婆婆笑呵呵地道了聲好嘞，就熟練地給他們劃了兩塊手掌大小、色澤褐亮的涼糕，又均勻地切成了小塊，再用荷葉包了四四方方地紮了起來。等收了錢，又笑呵呵地說慢走，再接下一個客人。
見沈望和於婆婆之間並沒有什麼寒暄，走出
一段後，段卉託着手中感覺軟軟的涼糕，不由抿嘴笑道：“我還以爲你每年都會來買，於婆婆總會認得你呢！”
沈望笑道：“於婆婆雖然做的一手好涼糕，可眼神卻不大好，最不會認人了。而且因爲她心地極善，若是有饞嘴又沒錢的小孩子守在她攤前流口水，她總會不忍心地給兩塊，所以小時候我和表弟就常常裝作窮人家的孩子來騙糕點吃，她也每一回都會給，從來不會說上次已經給過你們了。”
“人家小本生意的本來就沒掙幾個錢，你們卻這麼有錢了還要訛人家，真是壞透了！”段卉取笑道。
沈望嚷嚷地舉手：“冤枉啊，我們雖然常常去騙糕點吃，可事後總會偷偷地往於婆婆的擔子裏扔銅錢，有時候是一倍，有時候甚至是三倍五倍的，然後想象着她回家發現時會怎樣吃驚，就覺得更加開心。”
段卉撲哧一笑：“你確定你那個表弟小時候也曾這麼頑皮？”
“是人總有少年時嘛，你別看鵬遠他總是一本正經樣，小時候他可沒少出餿主意，害得姑姑每一次都以爲是我搞的鬼。”回憶起往事，沈望脣角的笑意不由更深，“這傢伙，陰着呢，不然這商場上那麼多老傢伙怎麼都會着了他的道？現在這曦城的人說起他來可比說起姑姑還要敬畏呢！”
“你們表兄弟的感情真好。”段卉由衷地道，不由地想起前世父母俱在的時候，哥哥也曾時常帶着自己搗蛋頑皮，只是不同的是，就算是她闖的禍哥哥也總會全部攬過去，於是，捱打的總是哥哥的小屁屁。
見段卉的笑容突然間暗淡了下來，眉宇間更是升起一股濃濃的憂傷，沈望還以爲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家庭身世，爲空有兩位姐妹卻無一人貼心反而落到仇敵地步的境況而悲哀，聲音也不覺地低沉下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最要緊的是以後。碧兒的身份雖說有些特殊，可她卻是真心當你是姐妹的，以後你也只當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姐姐便是。”
“嗯。”段卉無法坦承自己其實只是思念前世的親哥哥，便只能將錯就錯地點頭，深深低吸了口氣然後完全透出，再側頭對沈望燦爛一笑，故意開玩笑道，“都怪姐姐對我太好了，害得她剛走，我就開始想她了。”
見她從悲傷中拔出身來，沈望也不再畫蛇添足地寬慰，也跟着笑道：“碧兒的性子熱情直爽，待人又真誠，何止是你想她，我們大家也都會很想她的。唔……她最好能隔三岔五地就寫信回來，不然等我們上了京，可得好好罰她。”
“罰她什麼呢？”
沈望故作沉吟，然後一本正經地道：“就罰她不準看你的新故事。”
段卉撲哧一笑，容顏頓時猶如春花綻放：“姐姐臨走時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些新故事，還說到時候一定要親自串演，你要真不讓她看，她可非跟你急死不可。”
“誰讓她讓你擔心來着。”沈望含笑，彷彿是不經意地隨口而出，那朗如星月的目光中卻像是有一份定定的深濃。
段卉如被炙燙般迅速地轉開眼，呵呵笑着擡手嗅了嗅被荷葉包裹的涼糕，掩飾道：“唔……這涼糕還有荷葉的香味，我們趕緊找個地方坐一下吧，我都有點饞了。”
沈望不着痕跡地嚥下心中的嘆息，知道自己還是急了一點，神色很快就恢復了從容：“被你這麼一說，我也饞了。城門口就有一些涼亭，不如咱們就去那裏先吃兩塊嚐嚐鮮，要是喜歡吃，明日再來買。”
“嗯，好啊！”見他笑容依然明朗，並沒有一絲不悅，段卉釋然的同時不由悄然地升起一絲歉意，卻不知沈望最不需要的就是她心懷愧疚，瞧見她眼底的情緒心中的苦澀反而更多。
好在城門口就在前方，百姓們進進出出十分熱鬧，沈望在前頭騎馬開路，段卉在後頭小心地控制着馬步，以免撞上行人，這點微妙的氣氛也很快就隨之消散。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