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生意，沈明珠終究沒有追問下去，因爲不等她“收拾”完宋老爺，僕人就前來報說兩位麻姑娘已經梳洗完畢，請示是否可以開席了。

天大地大，客人爲大！沈明珠只得丟下一句狠話，暫且饒了兩個“狼狽爲奸”的老少男人，熱情地去招待段卉和麻碧兒了，心中卻暗自發誓，等明兒個一定要讓那臭小子老實交代到底有沒有看中哪個姑娘。

因爲得知段卉臉上那胎記不過是假的，在坐等客人的時候，沈明珠難免就帶了幾分期望之色，想要好好地再看看段卉的模樣。

待下人唱報說兩位麻姑娘到，沈明珠立時快步出廳迎了出去，只是一看兩人都仍穿着一身麻衣，髮型首飾也簡單素潔的不能再簡單素潔，看起來只不過是稍稍洗去了一點風塵之色而已，頓時拉下了臉，劈頭蓋臉就訓斥侍女：“你們是怎麼個服侍兩位小姐的？不是跟你們說過不管缺什麼都儘管來問我麼？”

麻碧兒連忙解釋：“姑姑，你誤會了，這些姐姐都服侍的很好，還拿了很多衣裳首飾來，是我們自己堅持要穿自己的衣服的。”

段卉也微笑附和：“是的，姐姐們都照顧的很周到，並無絲毫怠慢之處。”

話音未落，忽然看到宋老爺正和一個陌生男子並肩而出，下意識地垂了一下眼迴避，卻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姑姑，碧兒確實有這個怪癖，只肯穿麻布衣裳，不喜綾羅綢緞，你就隨她去吧！”

段卉聽得那聲音就在眼前，不由詫異地又擡眸去望，還未看仔細，麻碧兒已笑嘻嘻地道：“沈大哥，你終於捨得把大鬍子刮掉啦？”

說着，又特意拉着段卉的手賊笑。“姐姐，你看沈大哥如今是不是人模人樣多了？”

真是沈望？段卉不由又打量了那原本以爲是宋傢什麼人的陌生男子，卻見他濃眉朗目，尤其是那一道明亮磊落的眼神更是熟悉，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自詫異原來這個沈望修容之後竟是這般的年輕。先前她還以爲他起碼有個二十七八呢，如今看來，真的不過只是二十出頭。

只聽沈望不等她回答就已笑道：“姑姑大人有令，不敢不刮，不然可就不止是雞毛撣子了。”

段卉不由莞爾，那生疏的感覺這才減了幾分。

“臭小子！”沈明珠順手又給了他一記，嘴角卻揚得高高地朝兩人招呼道，“來來來，碧兒，卉兒，咱們別理這臭小子，趕緊進屋吃飯，餓了半天了，肚子都快餓扁了吧。今日匆忙沒準備多少菜，你們且先將就些，改明兒先吃什麼儘管跟姑姑說，千萬別當自己是外人，要是客氣了那就是瞧不起姑姑我……”

攜手間，早借着明亮的燈籠將段卉再度仔細地暗中瞧了個清楚，見她那覆蓋在假胎記之下的眉眼其實十分清麗脫俗，神情卻低調矜持，心中不由又多了幾份歡喜。

衆人欣然入座，因沈明珠熱情好客風趣幽默，宋老爺寬厚和悅平易近人，都沒擺出半點長輩的譜，加之有一個率真活潑可愛甜美的麻碧兒不時地妙語連珠，這一頓接風宴雖簡簡單單地沒有什

麼絲竹伴奏歌舞欣賞，卻帶着濃濃的親情味兒，也勾起了段卉埋藏在心底深處的遙遠記憶。

曾經何時，她也曾擁有過這樣一個溫暖融洽的家庭，倍受雙親的寵愛和兄長的關懷，而今卻不但往事隔雲煙，更是前世今生再難相見了。

水汽陡然洶涌地暈上眼眸，段卉趕緊低頭，卻已來不及收斂，一滴淚猝然地掉落在面前的小碗湯中，濺起清脆的一聲噗通。

因今日席上只有五人，爲了拉近距離，更好地觀察瞭解兩姐妹，沈明珠特地安排了一張小圓桌，並坐在兩姐妹的對面。段卉這一落淚，頓時被她看得個清清楚楚，正欲夾菜給她的手不由頓在了半空中。

麻碧兒直爽歸直爽，有時候卻也很細心，見有異狀忙放下筷子，斜過去摟了她一下，低聲道：“妹妹，怎麼了？”

“沒事。”段卉迅速地拭了一下眼角，並勾了一下鬢腳的秀髮，擡頭燦爛地一笑，“剛纔有髮絲兒飄到眼睛裏去了。”

衆人心知肚明她必定是有感而發，但誰都沒有揭開，沈明珠更是立刻朗笑着打圓場道：“可不說這是三千煩惱絲麼？你瞧這頭髮絲兒細歸細，可要是不小心飄到眼睛裏確實也很受不了，要是起風了就更麻煩了，趕明兒姑姑給你們多拿點好的夾子來。”

說着，又趕緊讓人把段卉的小碗給換了，連續地給段卉夾了好幾筷，當然也沒短了麻碧兒的份。

“來，卉兒，碧兒，你們多吃點，尤其是卉兒，瞧瞧這小臉都瘦成什麼樣了，得多補補纔是。”

“是啊，妹妹，你太瘦了，得吃多點。”麻碧兒立刻雞啄米似地點頭，迅速地把沈明珠夾的菜大半都轉移到段卉的碗中，彎彎的月牙兒中滿是狡黠的笑意。

“這麼多，我真吃不完……”段卉瞧着迅速隆起的小山，不由哭笑不得。畢竟這佳餚美味歸美味，可要是吃不了還要硬撐，那就成了受罪了。

“姑姑，您就別再夾了。”沈望看了看爲難的段卉，心中還殘留着方纔那一滴淚勾起的憐惜，忙說情道，“麻姑娘的內傷尚未完全康復，飲食之上還是多注意一點不宜過飽爲好。”

“是啊，麻姑娘，望兒他姑姑就是這麼一個脾氣，你只管慢慢地挑自己喜歡吃，其他的剩下就好，千萬別勉強了自己。”宋老爺也笑眯眯地道。

“說的好像是我硬要逼着卉兒全部吃完似地，我這不是怕卉兒拘束麼！”沈明珠瞧了瞧自己的外甥，笑着望向段卉，“卉兒，你姑父說的對，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用不着怕剩下不好意思。”

“多謝姑姑姑父！”段卉柔柔地一笑，“那我就真不客氣了。”

話題一岔開，先前的感傷頓時消退了不少，未免因爲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大家，之後段卉一直保持着得體婉約的笑容，一邊看着其他四人之間的杯盞交錯，偶爾也跟着舉杯抿上一口，一邊斯斯文文地細嚼慢嚥，看起來彷彿是一直都沒停過筷似地，給足了大家面子。

因考慮到三人畢竟是奔波了一天，怕他們太過勞累，撤席後，沈明珠只是留他們

坐了一會喝了杯茶消了消食，就吩咐侍女好好服侍客人回房休息，也沒有再拷問沈望，只等長夜趕緊過去，明兒個好一氣地問個水落石出。

卻說麻碧兒席上喝了不少酒，不但整個臉蛋都紅撲撲的，人也歪歪斜斜地酒意深濃，非要說怕段卉到一個新地兒不習慣，硬要跟她一起睡。

沈明珠派來的兩個大丫環一個叫小喜一個叫小悅的，都是機靈人，適才也都曾在席上伺候的，明白這姐妹倆恐怕是要說體己話，也不硬勸。服侍完畢後，體貼地又留了兩盆清水和一個乾淨的痰盂，就退到外室去了。

“妹妹，”她們一走麻碧兒就攬住了段卉的肩，“剛纔怎麼了？可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

段卉含着笑搖了搖頭：“姐姐，我真沒事。”

“還說沒事，上次你可是傷得那麼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麻碧兒保護似地將她摟到自己的懷中，心疼地拍拍她的手臂，“姐姐知道，你在以前那個家裏可以說從未感受過什麼親情，今兒應該是觸景生情了吧？”

是觸景生情，卻不是因爲段家，而是因爲更遙遠的前生。段卉心中嘆息，卻只能將錯就錯，乖乖地伏在她懷中點了點頭。

“妹妹，別難過了，如今你不是有姐姐了麼？姐姐既然認了你這個妹妹，就一定會永遠對你好的，從前的那些不開心的事兒就都忘了吧！”麻碧兒重重地摟了她一下，“至於雖然姐姐現在還不方便把你帶回家去，只能累你和我一起寄人籬下，可若是你覺得住在這裏心裏頭拘束，姐姐明兒個就立馬給你找個地方買個院子，咱們自己當家作主也成。”

“不用不用。”段卉忙從她懷中起身，揚起甜美的笑容，“我瞧得出來，宋老爺和宋夫人都是好人，也都是真心地對我們好，何況只要我出的主意兒能賺到錢，我也就不再是個吃閒飯的，姐姐不用擔心我會妄自菲薄。”

“妹妹能這樣想就是再好不過了。”麻碧兒開心地道，反過來靠在她的肩上，有點鬱悶地咕噥道，“其實說真的，姐姐很羨慕妹妹呢？”

段卉詫異地笑道：“我有什麼好讓姐姐羨慕的？”

麻碧兒直起身，扳着手指一一數道：“怎麼沒有呢？你看，妹妹長得比姐姐漂亮，性子又比姐姐溫柔，腦袋瓜子更不知道比姐姐聰明瞭多少倍，這難道不讓姐姐羨慕麼？唔……還有，妹妹你經歷了這麼多事還能這樣堅強，這一點更比姐姐強多了……”

“姐姐……我哪裏比姐姐漂亮了？在我心中，不論樣貌還是性格，姐姐都纔是天下無雙的。”段卉握住她的手，打斷她的數指頭，目光沉靜卻帶着柔和的堅定，“沈大哥救了我的命，姐姐卻真真切切地給了我全新的希望和勇氣。我說過，能遇見姐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只這一點，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羨慕不來的。”

看出她眼裏的真誠，麻碧兒的眼睛又彎了起來，一把抱住她直搖晃：“哈哈，好了好了，咱們姐妹倆誰也不誇誰了，反正不管是妹妹的福氣還是姐姐的福氣，都是咱們姐妹倆自家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