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沈望在做好早飯後，先去了一趟古寺，找三窮大師談了一會，然後直奔江州城。

經過一天的明查暗訪，終於確定了海鷗確實是和孫婆婆一起失蹤的，並且還打聽到，就在段卉被葉懷風主僕挾持離開段府的同時，海鷗曾衝回繡樓尋找孫婆婆，和她說了幾句話，之後就一直在繡樓焦急等待，直到突然失蹤。

段卉聽聞後，又是安心又是失落。安心的是以孫婆婆的本事，一定能護得海鷗周全，而且有了那些首飾金銀，也無需擔心她會飢無果腹寒無御衣。失落的是，如今一旦分散，即便雙方都有心尋找，可人海茫茫，也不知道將來可還有相見之日？

沈望見她傷懷，便寬慰她說既然那個孫婆婆是江湖中人，那麼雁過留聲人過留痕，總會有辦法慢慢打聽出她的身份，屆時，便遲早會有海鷗的消息。麻碧兒也拍着胸脯保證說，一定會利用所有的人脈幫段卉找人，一天找不到就找一天，一年找不到就找一年。

段卉在他們的勸慰下，雖還是免不了牽掛，可也知道就算在科技發展的前世想要找一個人也形同大海撈針，更別說在交通和通訊都落後的古代了，自己就是再急也無用。相反的，只有自己儘快地養好傷，方纔有機會親自去尋人。

如此，一樁心事，便暫且放到一邊，專心當個最佳病號，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要不就聽沈望和麻碧兒說一些江湖趣事。尤其是麻碧兒，生怕她整日躺在牀上會悶會無聊，更是有意地把自己當成開心果，一天到晚地逗她開心。要不是三窮大師特別吩咐讓她儘量不要講太誇張地笑話，以免段卉笑得太猛而影響傷口癒合，她差不多就把這輩子的糗事和見聞都像倒豆子一樣全部稀里嘩啦地倒出來。

至於沈望，他雖不會特意地取悅段卉，而且每天大半時間都在外奔波，但每日總會準時地回來做晚飯，同時也會給她講講天下之事。可能身爲一個男人，這方面的見聞本就比女子豐富廣博，幾天下來，段卉感覺真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豁然開闊感，覺得世界一下子清晰了起來，不由地對外面的世界越發地充滿嚮往。

還有一個人起初幾天段卉還天天見到，後來便是隔個兩三天才見一面，那便是總是寡言少語，除了吩咐段卉注意一些事項外，從不多說其他的醫中聖手三窮大師。在他的精湛醫術及細心治療下，加上段卉這兩年底子調理的不錯，段卉的傷勢進展的相當的快，一週左右便已能稍稍地下牀走動了。於是，屋外的山谷樹林便逐漸印上了她的足跡。

由於要遠離人羣，躲避搜索，這一處暫且棲身的山谷之中不免條件簡陋了些，不但和段府之中的錦衣玉食無法相比，就連普通百姓人家可能都比不過。但段卉卻絲毫不以爲苦，反而覺得別有一番返璞歸真的自在，即便是一時還無法離開只擡頭仰望天上的一朵浮雲，也覺得天地悠悠無比寬闊。

而且比起在段府之中那必須每日都融冰降溫方能御暑的高溫而言，這無名的山谷因四周羣山高聳，谷中綠蔭遍地，更有一條小溪

穿谷而過，帶來陣陣清涼，氣候反而是十分的怡人，除了正午時分，鮮少受盛夏酷熱所荼毒。

這樣的日子，若是有海鷗在身邊，不用再縈心牽掛，那幾乎就如同神仙生活了。

只可惜，轉眼又幾天過去了，卻始終沒有海鷗和孫婆婆的消息。

這日，沈望又是無功而返，對段卉道：“恐怕因爲找不到你，海鷗姑娘已跟着孫婆婆離開了江州郡，我們就算再在這裏找下去可能也無濟於事。而且，爲了捉拿葉懷風和找你，淳于戟在徵求朝廷同意之後，決定加大搜索規模，很可能會找到我們這裏來。”

說這話的時候，段卉正坐在溪邊的大石上，看着不遠處麻碧兒像是玩遊戲一般甘之若飴還哼着歌地浣洗着兩人的衣服，聞言不由留戀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點點頭：“我們什麼時候走？”

“最好明天。”沈望溫和地道，“你的外傷已經癒合，只要不劇烈顛簸應該不會再裂開，這兩天連續晴朗，也不用擔心路上留下的痕跡太明顯，所以我的計劃是先騎馬走山路，等走出這條山脈到了隔壁郡縣後再乘船東行。不過考慮到你的內傷遠未好，速度得儘可能地慢，還要翻越山嶺，這一路難免會很辛苦。”

“沒關係，我能行，那我們明天就走吧。”

現在的江州城已是淳于戟暫管，而且當初她是被迫在匆忙中離開段府，什麼都沒帶走，葉懷風爲她畫的肖像也是如此。而段瑾死後，淳于戟爲了找她，命人臨摹了不少畫像，恐怕她一露面江州郡內的人就都會認識她，自然最好是越早離開越好，反正她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沒有所謂的背井離鄉的不捨，只要安全平靜，去哪裏都無所謂。

而且，一想到明天就要開始羈旅天涯，不久後就能像只飛鳥般天高海闊地自由翱翔，她就覺得有些迫不及待。

下邊的麻碧兒見他們說定了，便揚着衣服插話道：“那就明天走，晚上風大，到了早上我們的衣服也能幹了，等會我就先收拾收拾行李。”

沈望點頭起身：“那今晚你們早些休息，我再去寺裏一趟多準備一些藥材和乾糧。”

“嗯，沈大哥，請代我向三窮大師告別。”段卉也站了起來，一身麻衣隨着清風微微擺動，面上脂粉俱無，黑髮只是簡單地挽起，可襯着綠山清溪，她的面容卻明麗地猶如如今在山上盛開的正熱烈的梔子花。

沈望不禁停滯了一瞬，就聽到麻碧兒跟着喊道：“沈大哥，別忘了再多帶一些驅蚊香和花露，我昨天都差點都被蚊子咬死了。”

段卉不禁輕笑，她這個乾姐姐什麼苦都會吃，什麼活也都不嫌累，唯獨只怕皮膚癢，哪怕只被咬上一小口包，也能哀嚎個半天，然後一天到晚地擦止癢的花露。估計常人家能用一年的花露她一十天都用不了。

不過，就是這樣怕蚊子的人，每晚卻不但很細心地檢查自己的蚊帳有沒有塞嚴，還總是悄悄低把驅蚊香往自己這邊多移一點，免得自己被蚊子咬。這份護愛的心意，真的很難讓人不感動，這樣的姐

妹之情，又何止勝過血緣百倍。

碧兒姐姐，等我的傷好了，一定會好好地回報你們的。

……

因是睡的早，天色一亮，兩人就起來了。

“我的弓箭，我們的衣服，還有草蓆、蚊帳、爐子、陶罐、調料……”麻碧兒一邊碎碎念着，一邊將唸到的東西都快速地整理起來，段卉幾次想要幫忙都被她推到一邊，“你傷還沒好，哪能亂動，快乖乖地坐下不要給姐姐搗亂。”

段卉頓時黑線，乖乖地還不要搗亂？她這個姐姐還真把自己當成比瓷器還嬌貴的小妹妹了。

不過看情況，屋裏頭的事情她是插手不了了，想起外頭還有衣服晾着，段卉便趁麻碧兒不注意悄悄地出去收衣服。還沒走到晾衣服的地方，就聽見了得得的馬蹄聲。循聲望去，一個身影牽着三匹馬正從坡上下來，沈望回來了。

出發上馬的時候，麻碧兒故意耍了個小心機，先提着大包小包自行跳上了馬，並趁段卉不注意偷偷地對沈望調皮地擠眉弄眼。

沈望只作不覺，目不斜視地將段卉抱上了馬。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雖能確定自己是真的對這個姑娘動了心，可一來這畢竟還是單方面的愛慕，二來段卉才經受了重大的感情打擊，心境未恢復，此刻若是刻意殷勤，不免有趁人之危之嫌。而且男娶女嫁乃是一輩子的終身大事，他只希望兩人是因爲兩情相悅而結合，而不願段卉爲報恩故才接受自己。

在抱着段卉上馬的瞬間，沈望的心思轉了幾轉，段卉卻渾然不覺他潛藏的情愫，幾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身下的高頭大馬上。

除了上次被劫持，算起來段卉還是第二次騎馬，縱然不是奔馳，還是相當地不習慣，更何況一開始就要往上爬陡坡，馬匹不免偶爾會滑一下腳。

見她心情緊張姿勢僵硬，沈望一再耐心地安慰，告訴她馬的平衡感其實很強，就算偶爾滑一下，另外三條腿也能很快地調整好平衡，讓她儘管放心地放鬆坐着就好，這樣才能讓馬兒更加自在和平穩。

麻碧兒也在後面不住鼓勵，加上沈望一直在前頭幫她牽馬，等沿着蜿蜒的山路爬上山樑後，段卉終於完全適應了馬背的顛簸，能獨立地操控繮繩了。

只是出了深谷，少了四周高峯的遮擋，燦爛耀眼的陽光一下子彷彿再無阻礙般，馬上超級熱情地向三人照射過來，傳來源源不斷的高溫。

雖然帶了寬大的竹笠，可這種天氣，光是地上反射的陽光和涌動在空氣中的熱流就足以催發汗腺，不多時，三人已汗流浹背。

不僅如此，那本來在谷中還覺得涼意徐徐的山風，彷彿也忽然變得很懦弱，微薄地幾乎讓人沒有察覺。曾經清脆悅耳的鳥鳴聲也變得刺耳起來，像是每一聲啼叫都帶了煩躁的情緒。路邊的樹木灌木野草更是懨懨地耷拉着葉子，像是喘不過氣來。平日裏常見的小動物們也都絕了跡，不知道躲在哪個陰涼的地方避暑，不肯露上一面。

這怒夏之威，還真是勢不可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