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前一刻還是晴朗的天空中,已經集聚了黑壓壓的雲層。烏雲壓得極低,空氣變得壓抑,彷彿正預示着一場大雪即將到來。
平南王府之中,位高權重曾叱吒戰場的平南王沈精忠,氣息微弱的躺在牀上,臉色灰敗,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而僅一屏之隔處,四位男輕男女面色沉重的杵在原地,誰都不發一言。
久久的沉默之後,沈琰深呼吸一口氣,拱手對着身前年紀甚青的狂醫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聲音低沉卻果決的說道:“哪怕只有一刻,但求雲公子能夠救星我父王。”
清秀的眉緊緊蹙着,面色爲難。
“明人不說暗話,沈世子既然知道我是狂醫,理應知道我的來歷。若要王爺清醒開口,就勢必要用到蠱蟲。南疆蠱術雖神奇,但也歹毒殘忍,一旦施展此法,王爺只得一炷香的時間。時間一過,王爺的身體便會盡數毀去,即使入棺安葬也做不到。恕我多事,王爺既然已是回天乏術,何不保留全屍?再者,王妃那裏恐怕也不好交代。”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沈琰的臉上。可沈琰卻一句話都沒有說,臉色堅定,對着雲輕狂深深拜了下去。
雲輕狂看了他半晌,終於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一連說了幾個“罷了”,便轉身走進了屏風之後的牀榻。幾個人連忙跟了過去。
雲輕狂站在牀前,臉色凝重,擡起右手手臂,寬大的衣袖滑下,露出一個貼肉而綁的一個木盒。盒子只有嬰兒拳頭大小,通體黑色,也看不出來是用什麼木材做的,看不到任何的接縫和縫隙。他揮手示意身後幾人退後幾步,才用手指輕叩木盒頂端。
不知道是觸到了什麼機括,小木盒最頂端露出一個小指大小的圓孔。絲絲的寒氣頓時從圓孔裏露了出來,一眨眼的功夫,一個白色的小蟲慢慢的爬了出來。動作緩慢,好像縮小了的豆蟲一般,好像還沒有睡醒一般,軟軟的身體在小盒頂端一盤,成了一個小點。若不仔細看,還以爲是盒子發黴了。
雲輕狂苦笑道:“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勞煩雲公子了。”
沈琰的聲音雖然有些低沉,但沒有任何的猶豫,只是握着青桐的手卻收緊了起來。青桐回頭擔憂的看着他,想要張嘴說些什麼,卻又突然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是多餘。
雲輕狂點了點頭,握着小盒的手微微傾斜,對準了牀榻上的沈精忠。那小蟲子像是清醒過來一般,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射向了沈精忠的頭部。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而下一刻,已經陷入彌留之際的沈精忠突然動了一下,緊閉的雙眼劇烈的晃動起來,灰敗的臉色也漸漸有了血色。
沈琰激動的上前一步,緊張的看着沈精忠。而這一次,雲輕狂也沒有阻攔他,只是迅速的說道:“時間快到時,我會再進來。時間不多,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
沈精忠只在剎那的顫抖之後,便緩緩的睜開了眼睛。長時間的昏睡,讓他的視線還有些迷茫。
“父王……”沈琰激動的叫了一聲,眼眶便紅了。
青禾懇求的拉住沈琰的衣袖,帶着哭腔說道:“世子,就讓王妃再見王爺最後一面吧。”
沈琰搖了搖頭,面無表情。青禾一下子哭了出來。
青桐看了看沈琰,再看看牀上的沈精忠,一時也不知道沈琰在打什麼主意。忽然看見雲輕狂在對她使眼色,兩人便將青禾拉了出去。將最後的時間留給了這一對父子。
靜靜的關上門,三個人站在迴廊下,相對無言。青禾捂着嘴巴,已經泣不成聲。
青桐不忍,輕輕的拍着她的後背,擡頭看着遠方壓得極低的雲層,一股憂傷從心底泛了出來。
算算時間,來到平南王府,已經快有一個月了,卻僅僅只見了一次沈精忠。可這唯一的一次,也變成了最後一眼。曾經也是叱吒大夏皇朝的風雲人物,沒想到最後竟落得個屍骨無存的悽慘下場。一個將軍,不是死在爲精忠報國的沙場,而是死在自己所效忠的皇帝暗算之中,這怎麼會不令人惋惜。
就算是在彌留之際,身邊也只有一個兒子守在身邊,這還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而一生中最親近的人,年氏,此刻竟也是被矇在鼓裏,不能陪伴在身邊,度過最後的一刻,這又是多麼悲哀。只是不知,沈精忠會不會想到這一點。
想到這裏,青桐又想起了那個親切的側妃李氏,想起了活潑驕橫的沈婧,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人和事情。不知道他們知道了在沈精忠最後的一刻而自己不能陪伴在身邊,又會是怎麼樣的心情。其實青桐真不明白,爲什麼沈琰要瞞着他們?如果事後他們因此而恨上了他,他又會怎麼做?
正在胡思亂想間,身後的房門忽的一下從裏面打開,見是沈琰站在房門口,雲輕狂差點沒蹦起來。
“是不是醒屍蟲出了岔子?!”
沈琰默默的搖了搖頭,擡眼看向青桐,說道:“我父王有話要對你說。”
青桐一愣,腦子裏同一時間反映出來了一幅畫面:沈精忠將兩人的手握住,顫巍巍的放在一起,心滿意足閉上眼睛,逝去……
愣怔之間,她被沈琰拉進了房中。房門在身後關上,青桐在心裏大叫“MyGod”。
幾乎是被拖到牀榻前的,青桐全身僵硬的站在那裏,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時的沈精忠已經從牀上坐了起來,整個人渾身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紅色,雙頰有些浮腫,但這絲毫不損他英武之氣。視線輕輕掃了過來,精光四射,一股壓迫之力自然而然的散了開了。那一瞬間,青桐都想對他立正敬禮了。
沈精忠淡淡掃她一眼,短暫的沉默之後,淡淡的點了點頭,說道:“不愧是*霆一手教導出來的女子,不愧爲琅琊山莊下一任當家之主。可喜,可嘆。”
這一句即像諷刺又像贊許的話,讓青桐聽糊塗了。不過人死之際,有些糊塗,似乎也能說得過去。
沈琰卻拽着青桐的手臂,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說道:“父王,琰兒此生唯娶青桐一人,還望父王成全。”
青桐更糊塗了,琅琊山莊與平南王府結親天下皆知,怎麼聽這話,好像沈精忠並不同意這門親事一樣?
沈精忠看了沈琰一眼,再次將視線轉到青桐身上,說道:“丫頭,我只問你兩件事。你可愛琰兒?”
“我……”青桐啞然,身旁的沈琰投來灼灼的目光。青桐微微遲疑之後,輕輕點了點頭。可是這一下點頭,並沒有讓沈琰眉頭舒展,反而目光微微沉了下去。青桐先是有些疑惑,後來就明白了,他肯定是知道自己不過是在敷衍沈精忠。
這時,沈精忠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霆和琰兒之間,你會選擇誰?”
青桐繼續啞然,這個、這個人讓她怎麼回答?有沒有第三個選項?
誰知道沈精忠將話題一轉,直接換了另一種問法:“若日後*霆做出賣國求榮之事,琅琊山莊乃至整個琅琊王氏叛出大夏王朝,你會怎麼做?”
青桐渾身一震,賣國求榮?!這……
她不敢置信的看了沈琰一眼,卻見沈琰目光低垂下了頭,像是早就知道沈精忠會這樣問一樣。
沈精忠眼神一變,壓迫之力瞬間籠罩在青桐身上,聲音微微低沉,逼迫道:“丫頭,實話實說,效忠自己的家族,這並沒有做錯。所以不論你有什麼樣的回答,老夫都不會怪你,但只有一點,不要說違心的話。”
青桐再次看向沈精忠,內心卻如翻起了滔天巨浪一般,久久不能平靜,腦子裏反反覆覆全都是“賣國求榮”四個字。
誰?!*霆?!*霆要叛國?!爲什麼?!琅琊山莊乃至整個琅琊王氏都會叛變!!真的還是假的!!
“丫頭,”沈精忠聲音低沉,一手握拳放在脣邊,輕聲咳嗽,雙頰的紅色越漸鮮豔。他繼續施壓道,“回到我。”
青桐被逼的幾乎不能呼吸,脫口而出:“我不知道!”
沈精忠挑眉,顯然這樣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
青桐深呼吸幾口氣,努力鎮定自己的情緒,眼睛毫不遮掩的直視着沈精忠,懇切的說道:“我對此事一無所知,不管王爺信與不信,我說的都是實話。所以我想懇求您,告訴我您知道的所有事情。”
沈精忠目光閃爍,定定的望着她。青桐毫不迴避的迎着他的目光,表示自己問心無愧。
房中的氣氛再次變得壓抑,彷彿在醞釀着什麼。
半晌,沈精忠收斂了眼中的逼迫,輕咳一聲,說道:“若是我告訴你,平南王府將會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你覺得,我會拿整個沈家作兒戲嗎?”
這一次,青桐卻沒有再猶豫,舉起右手,豎起三指,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王青桐對天發誓,不論以後琅琊王氏與平南王府有何糾葛,我王青桐絕對不會插手此事。如違此誓,不得好死!”
沈精忠點了點頭,眼裏有些許的讚許。
“好,好一個不會插手此事。既然丫頭作出此等誓言,老夫也要遵守承諾,將其中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