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臨陌趁的薄薄暮色偷偷進的府,連日的奔波和多日的殫精竭慮,讓他回到家中精神鬆弛,雖然聽到雲不飄的所作所為非常糟心,但身體不允許,他決定明日再處理這些事。
但他的幕僚和手下們卻是迫不及待了。
「王爺,您可回來了,您再不回來,氿泉就要翻天了。」
「雲縣主她太過分,女子不得參政太祖太宗鐵規定的死死,她竟敢逼迫四個縣令聯名立法。」
「她還四處抓人,牢房都放不下了,城裡亂了套。」
「慫恿人合離又斷親,妻不是妻,子不是子,老祖宗的規矩都沒了啊。」
「她還放縱女子在水邊衣衫不整大聲調笑——」
最關鍵的——
「販夫走卒都能讀書,她是要與世道對著干,女帝都沒這樣狂妄,她是要顛覆皇朝狼子野心圖謀甚大啊——」
跪一地,痛哭。
齊聲:「請王爺將此女速速送走氿泉。」
還記著人家是縣主,不能用「攆」,其實不是縣主,早買個人刺殺了。
雲不飄:刺殺?敢來我就敢一條藤牽起來弄死你們。
玉臨陌頭疼,他也想趕呢,可皇帝的意思...愁人。
「都回去歇著吧,我自有主意。」
深夜玉臨陌躺在床上睜著眼,莫名的,一個新的思考問題的角度展現出來。
從他往京里去,就憋著一股對雲不飄的火,等到了京城查到那些罪惡骯髒之事,不免遷怒。而雲不飄不安分的消息一道接一道,這股火是越憋越大越燒越旺。
按說,以他的性子,連夜去找雲不飄算賬都是輕的,只是身體太累了,且形容也要整理一番才有威儀吧。
就這樣吃了飯,洗了澡。
然後屬下來拱火。
按說,不該更生氣嗎?但,最後看著跪在他面前涕淚橫流的男人們,突然心中一驚。
此刻,周圍安靜下來,沒有劍拔弩張和哭喊血色,他想安靜的思考。
換個角度,將雲不飄摘出來,單純的就事論事。
什麼合離斷親,什麼立法,什麼讀書,歸根到底歸到一條上:男女之爭。
誠然,不用換位思考,玉臨陌也知道女子的地位有多低,可這自古如此。
讓他心頭一顫的,不是未來女子地位提升,而是眼下八字還沒一撇呢,有些男人的驚慌失措自亂陣腳。
女子認幾個字讀幾本書,不說那些長遠的有的沒的,還未開始,他們已然容不下要殺人嗎?
他們在怕什麼?
玉臨陌閉上眼,本能拒絕繼續思考。
第二日一早,他打馬出門,沒去見雲不飄,直接去見商未明。
板著臉公事公辦:「雲仙子一片好意本王心領,但用腕錶教學一事不合民生。請收回。」
商未明懶懶靠在案上,支著腦袋:「收回腕錶還是那個腕錶學堂?」
啪,打臉的感覺。
沒等他回答,似乎只是不在意的隨口一問,商未明直起身子,手指凝力,唰唰唰在紙上以靈力落下「收回」二字。
「成了,拿這個給她,她自會服從。老曾,拿去蓋章。」
熟人老曾笑眯眯過來,拿起紙,引著玉臨陌去隔壁。
商未明瞥了眼,不屑轉回頭,呵,不識抬舉。
他不屑與玉臨陌說話,老曾這個爛老好人。
他一邊引著玉臨陌公事公辦,一邊碎碎叨:「城裡有幾個鬧騰的歡,我們也聽到了,要我說,多大點兒事,能活幾年呀,等這代人一死,下一代長起來,眼前的事還是事...」
玉臨陌:...巧了,我也是這一代。
「要我說,你們凡人就是杞人憂天,識文斷字算什麼,這在五族裡是個喘氣的就得會,不稀奇。」
玉臨陌:...我們不在五族中。
「所以啊,你們凡族一萬年過去還是那個樣。想當年,呃,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一個皇帝也是心眼兒小,廣殺讀書人,結果呢,皇帝死了,該讀書還是讀書。」
玉臨陌:...沒聽過,不是我們這地,讀書人殺了,誰做官。
「九百年前,哪個地方來著,好幾個皇帝聯合起來殺有見識的女子,嘖嘖,說是妖邪,哎呀呀,你說說,你想殺人就殺人,非把鍋栽到我們頭上。後來,妖族的看不下去,好好清算了這筆栽贓陷害的賬。」
玉臨陌:...也不是我們這地,我們要臉。
老曾蓋好印,將紙捲起來,兩手平持交給他。
「結果呢?」
玉臨陌不明所以,結果什麼?
「殺了誰剩下的一樣過日子,留下的誰也沒把日子過出花來。千把年過去了,還是那些人那些事。」
玉臨陌沉默,不是誰都能冷眼觀千年的。
所以老曾才告訴他:「都是把自己看太重了,越覺得自己了不起,越怕別人超過自己。自作多情。」
「唉,白填了那麼多人命。」
「王爺,您收好。」
玉臨陌忘了伸手,老曾塞他手裡,笑微微送他到門外。
玉臨陌上馬,心煩意燥,來到末來茶樓,雲不飄不在。
尋芳回話:「去衙門了,西城衙門,找苗大人去了。」
玉臨陌點點頭,才要走,看向尋芳,二十許的女子面對著他不卑不亢,淡然的像他只是一個鄰居。
「我記著,你出身官家,也是書香門第,博覽群書?」
尋芳愕然,怎麼跟她聊家常嗎?對玉臨陌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她嗯一聲,笑笑:「不敢稱博覽群書,比別人多看幾本罷了。」
玉臨陌點點頭。
沒了話。
尋芳不由思索他莫名說這話的緣由,試著道:「其實,看再多書也沒什麼用。」
嗯?
這可不像雲不飄身邊人該說的話。
「怎麼講?」
尋芳感懷道:「沉浮過後才知道,書上的道理和見識是人寫的,人的道理和見識是活出來的,即便沒有書,那些道理和見識一樣活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她道:「看人,勝過看書。」
當然,她說的只是人生感悟,並不是書籍能記載和流傳的唯一。
但卻正恰巧契合之前老曾的話。
白雲蒼狗,有些東西,不會以某些人的想法而改變。如臨大敵,不過是妄圖而已。
玉臨陌去了西城衙門,正好看見雲不飄在發威。
準確的說,是她撐腰,杜三繆在發威。
杜三繆豎著眼睛罵人:「把人打成這樣你還想帶回去?做夢吧。不是有人舉報,這孩子就被你餓死打死在地窖了。知道你怎麼想,孩子是你生的,他的命是你的,你想收回就收回。」
「呸!」
「這麼能想你咋不去做皇帝?」
「妨礙國朝人口發展,來人,給我關了他,先打五十大板。還有他家娘們兒,打三十,一併關了。」
「倆孩子一個不能留,都送善堂。」
就這樣斷了案。
面相兇惡的男人和畏畏縮縮的女人,喊著冤枉,叫罵不停。
「人證物證具在,拖走拖走。」杜三繆冷哼:「畜生不如,對親骨肉都能下狠手,活著有什麼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