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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誅砂 - 第3章 以待字體大小: A+
     

    夕陽下,謝家的門前一如既往,門房坐着說笑,外出的車馬雜役陸續歸來,讓側門前一片熱鬧。

    一個小廝騎馬疾馳而來。

    “定哥兒,怎麼你自己回來了?五爺呢?”門房的人笑着跟這小廝打招呼。

    小廝笑着翻身下馬。

    “我回來給五爺拿些東西,五爺那邊還忙着呢。”他說道。

    聽他這樣說,門房的人神情猶豫一下。

    “定哥兒,要是東西不着急,就先別拿了。”一個男人說道,“大夫人閉關,家中如今只進不出。”

    巫修行規矩稀奇古怪,雖然以前沒聽過這個要求,但大家也沒覺得奇怪。

    大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們家跟大夫人那邊離的遠,五夫人東西都準備好了,我拿了就走的。”定哥說道,“哥哥通融一下。”

    男人搖頭。

    “不是我不通融,裏面的人不會通融的,你進去了就出不來了。”他說道。

    定哥抓了抓頭。

    “那算了,我跟五爺說一聲吧。”他無奈的上馬。

    門房的男人點點頭。

    “是嘛,什麼事都沒有大夫人的事重要。”他說道,“有丹主在,就沒有做不成生意談不成的買賣。”

    定哥笑着催馬疾馳,拐過一處街角,在一間茶棚前跳下來。

    茶棚的簾子被掀開,謝文俊站在其內。

    “五爺,果然進去就不讓出來了。”定哥上前低聲說道,“還好五夫人提醒不讓你回來。”

    家裏都戒嚴了,看來事情一定很嚴重。

    謝文俊看着謝家的方向眉頭緊鎖。

    她們現在怎麼樣了?

    “五爺,我們怎麼辦?進不去就不知道里面發生什麼事?”定哥低聲問道。

    “進去反而什麼都不能做。裏面發生什麼事五夫人知道,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外邊行動自如,以備不時之需。”謝文俊說道,“盯緊謝家大宅。”

    定哥應聲是。

    夜幕漸漸籠罩了山野。

    木屋的門被拉開了,謝柔清拄着柺杖走出來,喊了聲水英。

    正在院子裏喂牛的水英丟下手裏的草轉過身。

    “她還沒回來嗎?”謝柔清問道。

    她?

    水英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小丫頭從廚房出來了。

    “三小姐是問大小姐嗎?大小姐還沒回來呢。”她說道。

    江鈴二月已經出嫁。如今跟成林住在彭水城。這個小丫頭是江鈴親自挑的,饒是如此也不放心,一個月往這邊跑好幾趟。直到被謝柔嘉喝止。

    “你當人家的媳婦呢,還不快相夫教子,你先生個孩子,學會帶孩子。等將來我生了孩子,你來幫我帶。”謝柔嘉笑嘻嘻的說道。

    “小姐真是的。還沒成親的就生孩子生孩子的掛在嘴邊。”江鈴紅着臉嗔怪。

    “她有說不回來嗎?”謝柔清問道。

    小丫頭搖頭。

    “大小姐應該不在城裏過夜,不過這次說是老夫人病了,說不定也會住下。”她說道。

    謝柔清嗯了聲。

    “三小姐,沒事。你先吃飯吧,小姐回來了,我再做。”小丫頭說道。

    “我又沒等她吃飯。”謝柔清說道。

    小丫頭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謝柔清在廊下站了一刻。

    “水英。今晚她要是不回來,你明日去城裏看看。”她說道。“一天到晚的瞎折騰,不知道惹多少人恨,看看是不是被關起來了。”

    小丫頭笑了。

    三小姐真說笑,誰敢關大小姐啊,捧着供着還來不及呢。

    水英哦了聲。

    “那可以吃飯了吧?”

    月明星稀,大路上疾馳的馬蹄聲驚飛了路旁樹上草叢裏的鳥,怪叫着滑過夜空。

    一匹黑馬一個裹着黑斗篷的人疾馳在大路上,在月色下的大路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在他身後四人六匹馬緊追不捨。

    “這樣不行啊,這都多少天沒有歇息了。”馬上的男人急聲說道。

    似乎爲了印證他的話,前方疾奔的馬一聲嘶鳴跌倒在路上。

    東平郡王就地滾落起身。

    “馬。”他回頭喝道。

    跟過來的男人們將身旁的空馬趕過來。

    東平郡王翻身上馬。

    “殿下,前方驛站落腳歇息一晚……”男人急急說道。

    他的話音未落,東平郡王人馬已經疾馳而去,留下他餘音。

    “前方驛站再備馬。”

    男人們應聲是,催馬疾行。

    “馬上就能乘船了,乘船就能歇息一刻了。”其中一個男人安慰大家說道。

    馬蹄聲聲敲打着夜路。

    夜色沉沉。

    沉重的喘息在屋子裏迴盪。

    “藥不能用了,灌下去就嗆住了。”

    幾個大夫在牀前忙碌。

    “用針。”

    “用艾吧。”

    “艾倒是有效,但會傷胃。”

    謝老太爺站在牀邊神情呆呆。

    “別怕傷胃了。”他說道,“讓她現在好受點。”

    大夫們遲疑一下看向在另一邊坐着的謝大夫人。

    “用艾。”謝大夫人說道。

    大夫們應聲是,伴着艾灸謝老夫人的喘息很快減輕。

    “好,就要這樣,人活在一輩子這麼痛苦,死還是死的舒服點吧。”她咳咳笑着說道。

    謝老太爺坐下來握住她的手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來着?”謝老夫人問道。

    難道意識已經混亂了?

    “華英啊,我是謝華英。”謝老太爺柔聲說道。

    “不是,我是說,你原本的名字。”謝老夫人問道。

    謝老太爺有些想哭又想笑。

    “松陽,王松陽。”他認真說道。

    “松陽,王松陽。”謝老夫人跟着唸了遍。“真難聽。”

    謝老太爺笑了。

    “所以改叫華英了嘛。”他說道。

    謝老夫人沉默一刻。

    “有件事,你要答應我。”她說道。

    “阿珊,這輩子你說什麼事我都聽你的。”謝老太爺說道。

    “我死了後,你就走吧。”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太爺的眼淚滴落。

    “我往哪裏走啊?我是謝家的人,你放心,你走了,我女兒還是謝家的丹主呢。沒人能趕我走。”他擠出笑說道。

    “我不是趕你走。我活了五十多歲,從來沒有出過巴蜀,原本想等嘉嘉成親之後。我們就再也沒事了,一起去外邊走走,但看來我去不了。”謝老夫人說道,“不知道外邊是什麼樣。王松陽,你替我去看看吧。”

    謝老太爺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邊嗚咽點頭。

    “好。我替你去看看。”他說道。

    一旁的謝大夫人直直的坐着,臉上淚水滑落。

    謝老夫人吐了口氣,帶着幾分輕鬆。

    “燒艾真舒服,我趕快睡一覺。養養精神。”她說道,又喊阿媛。

    謝大夫人站起來。

    “阿媛,你再等等。我養養精神,再跟你說經書的事。”謝老夫人看着她說道。

    謝大夫人僵直站着。

    “好。”她說道。

    謝老夫人閉上眼。

    謝老太爺緊緊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臉,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

    謝老夫人忽的又睜開眼,眼睛眨了眨,帶着幾分頑皮。

    “別看了,要想記着就記着我年輕的時候的樣子吧,現在這樣醜死了。”她說道。

    謝老太爺噗嗤笑了眼淚涌出來。

    “好,我不看了。”他說道。

    謝老夫人看着他,謝老太爺也看着她,二人定定的看着對方。

    “我睡了。”謝老夫人說道,閉上眼。

    謝老太爺看着她,帶着幾分決然鬆開了手。

    “好,我聽你的,你睡吧。”他啞聲說道。

    謝老夫人沒有再睜開眼,呼吸平穩,似乎真的睡着了。

    謝老太爺在牀邊小心的給她掖了掖被子。

    屋子裏安靜一片。

    “父親你去歇息吧,我在這裏。”謝大夫人說道。

    謝老太爺看她一眼。

    “你跟我來,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他說道。

    謝大夫人站着沒動。

    “母親這裏離不開人,在這裏說吧。”她說道。

    謝老太爺冷笑。

    “你還怕她跑了?”他咬牙低聲說道,伸手指着牀上,“她這樣子能逃出你的手心嗎?”

    “父親!”謝大夫人喊道,渾身發抖,竭力隱忍的情緒似乎再也壓制不住。

    謝老太爺看着她一刻,轉身向外走去。

    謝大夫人看了看牀上的謝老夫人。

    “好好守着,有不妥,立刻喊我。”她說道。

    適才退到外間的大夫們立刻又進來應聲是,看着謝大夫人走了出去。

    院子裏燈光明亮,卻空無一人,隻影影綽綽能看到外邊侍立的護衛。

    謝老太爺一個人走在長廊上,背影被燈籠照的慘白。

    謝大夫人跟上去。

    謝老太爺拐過長廊指着面前的一間屋子。

    這是謝老夫人的日常歇息的花廳,冬天裏四面窗戶都關上。

    “這裏是你出生的地方。”謝老太爺說道。

    怎麼可能,丹女出生的產房是非常重要的,怎麼會如此的簡陋和隨意。

    “你都記不得了,後來這裏改建了,你小時候不喜歡在屋子裏呆着,你母親就讓在這裏擴個花廳,下雨下雪,你都能跑着玩。”謝老太爺說道。

    謝大夫人默然。

    謝老太爺摘下外邊的燈籠,提着推開門邁進去,謝大夫人也跟着進去。

    門被謝老太爺隨手掩住。

    “阿媛,你真要爲一本經書逼死你母親嗎?”他豎眉低聲喝道。

    謝大夫人轉過身,昏昏的燈下神情悲慼。

    “父親,我要的不是經書,我要的是一個解釋。”她顫聲喊道,積攢的眼淚泉涌而出。

    謝老太爺看着她。

    “要什麼解釋?自己資質魯鈍不如人有難麼接受嗎?”他問道。

    謝大夫人面色慘白。

    “父親!”她喊道,“你們就這麼嫌棄我嗎?”

    “我們怎麼會嫌棄你,你就是癡的傻的醜的美的,你都是我們的孩子,阿媛,你爲什麼這麼嫌棄自己啊?”謝老太爺說道,“到底怎麼樣你才能相信你很好呢?”

    謝大夫人看着昏昏的室內。

    “我只要,母親,認爲我好。”她喃喃說道,“我只要她說一聲我很好,哪怕說假話也行,只要她跟我說一句。”

    謝老太爺嘆口氣,轉身邁步走到几案前,點亮了燈,室內變的明亮起來。

    風穿過窗縫吹動桌上的燈跳躍。

    謝老太爺伸手攏了攏,看向窗戶。

    窗戶上有人影一閃而過。

    謝老太爺眼中閃過一絲哀痛和不捨,但很快帶着幾分決然收回視線。

    “阿媛,坐。”他說道,“我們父女從來沒有這樣說話聊天,有你母親在的時候,我顧不上陪你,以後你母親不在了,我也不能陪你了,現在,我們父女兩個好好的說說話吧。”

    謝大夫人遲疑一下,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夜風敲打着窗戶發出撲撲的聲音。

    這是曾經謝柔嘉住的那個院子,透過窗戶縫能看到還掛着夜明珠的溫泉池。

    這裏好像一輩子沒來過了。

    謝柔嘉呆呆的看着。

    屋子裏雖然久不住人,但自從她成了大小姐,這裏時刻爲她準備着,收拾的裏外乾淨,絲毫不顯生冷潮溼。

    謝柔嘉轉過身,看着屋內。

    謝柔惠早已經瘋了,沒有一點人性了,母親看來也瘋了。

    怎麼辦?祖母怎麼辦?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

    是風?還是要殺她的人來了?

    謝柔嘉猛地跳起來,蓄勢待發。

    有人邁進來,站在了明亮的燈下。

    “祖母!”謝柔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正是謝老夫人,還穿着倒下時的衣裳,頭髮也有些散亂,但她穩穩的站着,原本慘白的臉上紅潤一片,明亮的眼睛浮現笑容。

    “嘉嘉,你說得對,真的不是經書的問題,而是人。”她說道,展開手自己看了自己,“你看,我一心一意的有念有求敢舍竟然做成了燃燭之術。”

    燃燭之術!

    以人爲燭,燃其魂燒其魄,舉一霎之綻,一霎之後,人焚爲灰燼,屍骨無存。

    謝柔嘉面色大變眼淚泉涌。

    “祖母!你!你也瘋了!”

    “這有什麼瘋的,我反正是要死了。”謝老夫人笑道,臉上帶着孩童得到獎勵般的激動興奮。

    謝柔嘉撲過去伸手在她身上亂摸。

    “有辦法的,有咒就由解的,一定有解的。”她喃喃說道。

    謝老夫人伸手抓住她。

    “嘉嘉,我來不是讓你解咒的,我來是要做一件事。”她整容說道。

    謝柔嘉看着她流淚搖頭。

    “不要誓願,不要誓願,不要說。”她哭道。

    謝老夫人笑了,伸手握緊她的肩頭。

    “嘉嘉,我是來送你出去的。”她說道,“我要送你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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